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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端在门外坐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也没有喊人,而是直接走出了院子,冲着后花园走去,进了园子,他转了一圈儿,只遇到两个正在剪枝的婆子,他便钻到林子里沿着小径继续转悠,然后在一块儿花苗旁边找到了目标:一个二十五六身材微胖的女人。
那女人正在给花苗松土,冷不丁抬头看到孟端,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三,三郎,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儿么?”
孟端沉着脸问:“我这几天不在家的时候,有谁欺负陈皮了?”
那女人脸色一僵,低下头道:“我平日里在夫人身边伺候,便是有点时间也是过来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哪里知道三郎身边的事儿?”
孟端哼了一声:“少给我装!当我不知道你经常去给二娘的院子送花草,而且你妹妹就在那边伺候!”
那那女人嘴唇抖了抖,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我是真不知道啊,三郎,陈皮整日安安静静的,门都不怎么出,她被谁欺负了也不会跟别人说不是?”
孟端冷笑道:“你也不爱出门呢,想必就算死在这里三五天都没人知道呢!”
那女人万没想到孟端会说出这样的话,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孟端的面前,打着哆嗦道:“三郎三郎,我是真不太清楚,只知道前天二娘叫她过去了一趟。”
孟端弯下腰,阴森森地冲着那女人一笑:“这种事儿呢,我估计随便问府里一个人都能打听到,要不然我怎么问你,不就是因为你妹妹在二娘那里做事么?我大热的天满园子找到你,不是想听你说这个!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他说完这句话,直起身子,然后猛地抬手,旁边一棵碗口粗竹子被齐齐地削断,哗啦啦地倒向一边。
“还是说,你想试试是你脖子上的皮厚,还是这匕首锋利?”
那女人哇地哭了起来:“三郎饶命,三郎饶命,奴婢也只知道好像是有人在二娘面前挑拨,说是陈皮跟三郎告的状这才把三郎招了去,二娘生气了,就让人叫陈皮过去,让人扇了她几耳光。”
孟端道:“几耳光是多少耳光?”
那女人嘴唇抖了抖,小声说:“五十个。”
孟端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是谁在二娘面前挑拨?”
“好像是水仙……”
“只是打了耳光么?还说了什么?”
那女人嗫嚅了一下,抬头看孟端的似乎又要发火,赶紧道:“二娘的乳母要给自己侄儿找个新妇……她那侄儿前头已经打死两个新妇了,谁都不乐意嫁他,然后二娘就说要去夫人那里把陈皮许过去。”
孟端点点头,站了起来:“好了,我问完了,你去忙吧!”他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个银角子扔过去:“拿去给你儿子买糖吃!”
孟端问完了话,重又走回到自己的院子,他走进耳房,抬起头又看了看房梁上吊着的尸体,然后扭过身子大踏步走出门,站在门口大喊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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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端面无表情地站在夏夫人面前,夏夫人有些不自在地看看他,轻声咳嗽了一声:“你那侍女大概是给吓到了,一起长大的姐妹走了,你又一走就是几天……小娘子一时想不开也是难免的。”
孟端轻轻笑了一声:“我今日才听说这样的道理,做侍女的,在一起做活儿的姐妹死了就要上吊,主人几天不在就要上吊?母亲,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么?”
夏夫人一向也是要面子的,听到徐绍这么不给面子的说话,顿时也沉下了脸色:“你自己的侍女,自己没有教好,上吊了要怪谁?非要捕风捉影找个由头来,难道我这做母亲的要来问你是不是对侍女做了什么事儿?”
她说到这里,和缓了口气道:“红花的事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事儿我已经教训过你妹妹了,改日让她过来与你赔个不是。,你也莫要多想,正好家里前日采买了几个周正的侍婢,回头你去选三五个看得顺眼的去!事已至此,一码归一码,莫要疑神疑鬼得了,你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哪里就值得因为这些小事儿伤了你们兄妹的感情呢?”
孟端笑了一下:“兄妹的感情……母亲,您真的觉得,二娘她对我有什么兄妹之情?”
夏夫人脸上一滞,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只听外头有人有人禀告:“夫人,将军到。”
说话间,孟珍便走了进来,进屋看到孟端站在那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逆子!你做的好事!”
夏夫人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上前阻拦拽了孟珍的袖子:“好好说话,这是做什么?”
孟珍道:“我倒是想好好说话,可你倒是问问这个逆子,他都干了什么!”
孟端被孟珍扇了一巴掌,头歪到一边,反倒笑了:“我干什么了?我是做了什么杀人害命的事儿了?”
孟珍怒道:“你吃喝嫖赌的还少么?”
孟端点头道:“不少啊,我一直吃喝嫖赌来着,可是您管过么?这会子想起来提这个。不嫌太晚了么?”
孟珍没想到自己这个庶子今日竟如此的硬气,顿时被气的够呛,指着孟端道:“你现在是有靠山了?睡了晋王的儿子,就想着有晋王撑腰?这莫说你那相好只是个世子,便是他来日做了晋王,一个被关在朔州的闲人,又能帮你什么?吃里扒外的东西,真以为有了靠山就翅膀硬了?有种现在就滚出去!!”
孟端笑了起来:“好啊,我现在就滚!”
他说着大步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猛地回过头来看向夏夫人:“母亲,您总归养了我这些年,我要叫您一声母亲。两位兄长对我也算不错,我无论走到哪里,自然还是把他们当兄长。唯有二娘,这些年她不曾把我当哥哥,我看在母亲的份上,不计较。可是如今,两条人命在她手里攥着,这个妹妹,我是不敢要的,也请母亲好歹管管她,这样子下去,早晚引火烧身!”
孟端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他身后,孟珍气的大骂:“有种你这辈子不要回来!”
孟端理都没理他这个混账父亲,只是一口气地走了出去,走出夏夫人的院子,加快脚步跑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冲进屋,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个包裹皮,裹了几件正当季的衣裳,然后又随手从柜子里掏出个小匣子,也没空细看,稀里哗啦地把匣子里的东西都抖落到床上,拿了个大号的荷包,把里头各色的小锞子全都揣了进去,然后随手把荷包往腰上一栓,把包裹给系好丢到了肩头上,他腾腾腾地朝外走去,迎面却正好看到了大嫂江氏。
江氏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对孟端还是比较客气的,这会儿,她看到孟端背着个大包袱出来,有些诧异地问:“阿端,你这是干什么去?”
孟端没有理江氏,自顾自地朝前走去,只是错身而过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大哥新纳的那个美人,不是同僚送的。”
江氏猛地瞪大了眼睛,扭头想要问孟端点什么,可是孟端已经消失在转角处。她愣了半晌,然后转过身,大步走回到自己的院子。
孟端走到马厩,牵上自己的老马,一步不停地走出了大将军府,他并没有骑上马,只是快步地走着,一口气走出去了足有一里地,他这才找了个僻静的巷子牵着马钻了进去,然后,靠着巷子的墙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没办法不难过,相比之下,红花的死是一场意外,被人诬陷什么的烦不胜防,那件事儿他愤怒太悲伤,但不需要太多的内疚:如果说内疚的话,那应该是对于自己无能的内疚。
可陈皮的死呢?在一起的小姐妹死了,主人又不见了人影,自己被家里更有权势的主人打了一顿,受了委屈乃至恐吓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儿,会被吓的上吊了,再正常不过。而这,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他没有为了逃避而跑出家门的话,在这个当口上,就算孟丽敏再恼羞成怒也会稍微掂量掂量这件事儿的轻重。
可是他跑了,因为没法面对这件事儿直接跑了,他只顾着为红花的死难过,却把陈皮忘在脑后,当然这种事情不能全怪他,谁能想到有人迁怒会迁到这份上?
可只是这么一个“没想到”,便让陈皮丢了性命。他应该更小心的,他应该想的更周全的,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太晚了。
孟端坐在那里,有那么一刻,他是想哭的,可他还是睁大了眼睛,把眼泪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世上,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