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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箬一向坚强跋扈,很少用这样落寞的声调讲话,只是谈到心痛处,她不免多说了几句,但就那几句,乔安明的心又开始沉下去。
那一年杜箬25岁,最好的年纪,如果换一个家庭,换一种境遇,应该还是受父母宠,受丈夫疼的小女子,可是她现在却坐在那里,用很平淡的口气谈论这行业内的丑陋面。
乔安明不知如何接下去。他在这行这么多年,从底层到巅峰,一路过来,看过的阴暗面不会比她少。
再脏的角落他都见过,所以对于这些现象自然已经有了免疫力。可是这样的经历从杜箬口中说出来,他有不一样的感觉。
“有没有想过,换个行业?”
她没有料到他会这样问,所以抬头的时候眼里有诧异,但很快陨灭,看着他的脸,轻轻摇头!
曾经姜浩一万次地劝她辞职,她没有,现在拼到这一步,她当然更不能放弃,况且,她也已经没有放弃的权力。
弟弟还在医院里,随时可能出现排异,欠着莫佑庭的三十万也还没有着落。她算了一下去年一年的提成和奖金,抵过任何一个普通行业中层管理的收入,所以医药代表这条不归路,虽然难走,但却可以解她困顿。
她从转入营销二组的那一天就已经衡量好,留一个底线,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一路坚持到现在,障碍无数,她还是挺了下来。
但是乔安明不会理解这些,他只以为她看中业绩,所以也不再多说下去,抽了她手里的浴袍就走进了浴室。
总算有水声传出,杜箬坐在房门口,疲惫地喘了一口气。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她以前也想过有天连底线都存不住的时候该怎么办,但是死都不会想到,真的要离开,仅仅是因为一个乔安明。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停下,乔安明裹着浴袍走出来的时候,杜箬正蹲在地上理柜子里被他撞落的衣物,见到他开门,转身看了一眼,淡淡口吻:“衬衣拿出来,我帮你吹干。”
他说不需要,他自己可以。
杜箬便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径自走进浴室,拿起他的衬衣便开始吹起来。
她已经形成一套独到的与他相处的方式,对于他这样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征询意见往往无效,倒不如直接替他作主,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这或许也是乔安明后来放不下杜箬的原因!她时而柔和安静,温顺地随他上天入地,时而又成了他的对立面,不管不顾他的拒绝,虔诚地遵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他发号施令几十年,头一次遇到不听话的人,且是女人,带着她那双眼,随时可以看透他面具底下的脸,这种感觉,心慌却又甜蜜。
所以此刻看着杜箬赤脚站在洗手间为自己吹衬衣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抱着手,磨蹭了半天,就憋了一句:“谢谢!”
她手里握着吹风机,嘈杂的电机声音响彻整个浴室,但是他低沉的一句“谢谢”还是钻入了她耳里,连着手里的动作也顿了顿,但杜箬很快抬起头,看着眼前穿着浴袍的乔安明,神情严肃,但气氛是装也装不自然的暧昧。
客房,浴室,浴袍,还有满室沐浴露的清香……
杜箬眯着眼笑开,回了五个字:“乔总,您客气!”
多大点儿事,不就是演戏?
乔安明却眼底明显一动,继而抱着手,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杜箬捏着他衬衣挺直的衣领,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最后一抬头,镜子里是那张笑得太不像的滑稽面孔。
外间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响,乔安明看了下屏幕,太多未接电话,全部都是同一名字!他的眉头已经锁到最紧,但铃声持续不断,混着内间传出来的吹风机声音,让这个混乱不堪的夜又添了几分心烦。
终于没忍住,按了接听键,任佩茵急促的声音便全部灌了进来:“安明,你在哪儿?那姑娘哪里不满你意?你是不是要气死我?都到那份上了,还不肯松口!……”
乔安明捏紧手机,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努力平顺自己不断升腾的怒气,耐心听完那头的质问和解释,最后冷声回道:“我不管你想要怎样的结果,但是我很郑重的告诉你,别再使这样的小把戏,这是我的底线,如果还有下次,我会直接把她带到警察局!”
任佩茵反正已经豁出去,所以不顾他口吻里的怒意,继续说:“你以为我想走到这一步?要不是你跟顾澜死活不要孩子,你以为我想花钱叫外面的女人勾引自己的儿子?安明,那女孩我找人给她做了检查,各项指标都很好,极有可能生儿子,而且还是名牌大学生,所以将来孩子的智商肯定没有问题,至于她这个人,我也查过,家里穷,没有办法才出来做这种事,小姑娘很简单,没经验,第一次,所以身子绝对干净……”
……
乔安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顾澜的样子,那时候刚创业,没有门路,药厂的批文迟迟下不来,很多人都劝他放弃,有些梦做做就可以了,别太当真,一个毫无家底背景的人居然想办药厂,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是乔安明心狠,觉得梦想这种事情,不去碰壁,都谈不上有资格放弃。
到底还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他想办法搞到了当时药监局局长的住址,天天蹲在他院门口苦等。等了大半个月,终于被他等到。
似乎也是这样的冬日,顾澜发病,顾正茂却在外省开会,琴姨给医院去了电话,救护车因为大雪被堵在路上…九十年代初,还不时兴出租车,市区的老巷子还没有改造,路窄,所以一到大雪就堵死。
家里的佣人站在院门口等,几乎绝望的时候看到路灯下的乔安明,个子很高,裹着棉袄……乔安明清楚记得,那是他在这院门口守着想要见顾正茂的第23个晚上,顾正茂没等到,却等来一个妇人,红着眼跑过来,拉住他的膀子就求:“小伙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家里有人心脏病发,救护车开不进来……”
现在想想,应该是命运垂青,他没能等到顾正茂,却无辜救了他的女儿一命!
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卷缩在地上脸色蜡白的女孩子就是顾正茂的千金!好在他大学主修生物,对医理有些了解,所以见到顾澜,很冷静地询问她身旁的佣人:“救心丸吃了吗?氧气瓶接上……”然后再扶住顾澜平躺下去,吸氧,测血压,量体温……这些都是心脏病发时的急救措施,他做得有条不絮…
顾澜在几乎晕迷之际看到乔安明的脸,之后躺在他的臂弯里,听着他好听却带一丝命令口吻的低沉男音:“听清楚,跟着我的声音做,吸气,呼气…很好,别紧张,你会没事…”
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娇宠都来自于身旁这些佣人,她想要往东,没人赶逼她往西,就连偶尔在家陪自己的父亲也是对她言听计从,从来没有哪个人像乔安明这样强硬地指示她做事,而她居然很愿意听!
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最终救了她的命!
很久之后顾澜也跟乔安明提过这一段,救护车总算挪到巷子口,他背起顾澜就往外跑…她就那样疲惫不堪地趴在他的背上,耳边是他因疾走而气喘的声音,眼前是他口中呼出的白气,漫天飞雪,心脏是揪紧的干疼,她却突然觉得不再害怕,那个不算宽厚的背脊,让她事后几十年回忆起来心里都还有余悸。
这便是她对乔安明依赖的开始,生命最脆弱之时出现的那个人,闭眼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沉然眼神,他有资格,成为她的神!
所以顾澜在医院里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爸,送我来医院的那个人呢?”……
之后的故事就开始落入俗套,他也终于知道顾澜的身份,欲念驱使,他开始演戏!
所以这场婚姻,除了救她那一次,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布的局,用后半生交换一个身份,值不值?
乔安明闭上眼睛,任佩茵的声音还在继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就算顾澜怨我我也得这么做,到了这种时候,就当是我逼你行不行?……安明,安明…你还在听吗,喂……喂……”
他无力地支起身,什么都没答,就回了一句:“今天晚上的事,不准跟顾澜提一个字!”之后便摁了电话,关机,将手机握在手里,双手握拳,痛苦地撑住自己的额头!
杜箬拎着他的衬衣站在卧室门口,刚才的电话她基本也已经听清楚,似乎是他太太无法生育,有人逼他在外面借种生子,这样狗血的戏码似乎只能出现在肥皂剧里,临到风光无垠的乔安明身上,杜箬这个旁人都替他觉得心疼。
他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很久,杜箬也不走过去,站在他身后,陪他一起静默。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酒店的白色浴袍,肩膀很宽,支起来撑在膝盖上,头垂着,从她那角度看过去,只看见撑开的两边肩膀!
可是即使这样,看不见他的表情,她还是觉得心疼,心疼到,都不敢走过去。
乔安明坐在那里,终于意识到浴室的吹风机声音已经停了很久,遂转身,却见杜箬站在门口的灯光下,不发一言,臂弯上挂着他的衬衣…心里都有被各自目光惊动的痕迹,可是就是有这样的默契,四目交接,胜过万语。
杜箬终于敢走过去,却依旧不说话,只是赤着脚慢慢走至他面前……
她的脚型很好看,白皙如玉,涂着红色丹寇的脚趾踩在纯白色的地毯上,如雪地里的一串梅蕊,就只有这样的人,才敢肆无忌惮地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然后就这样走到他面前,他依旧垂着头,呼吸却开始紧窒,下一秒,黑影压下来,她已经蹲到了自己面前,仰头看着他的脸,自顾自地笑着开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有两个人,掉到陷阱里,死的那个叫死人,活的那个,叫什么?嗯?”
她甜甜笑着等他回答,他却只是用一成不变的深沉眼眸盯住她的眼睛不说话,很快她便投降,自己公布答案:“不知道吧,叫救命啦!哈哈……是不是很好笑?那我再给你讲一个,从前有个剑客,他人很冷,心很冷,剑很冷,最后,冷死掉了…哈哈…这个笑话是不是也很冷?不好笑是不是?”
她仍是笑,笑得没心没肺,几乎甜到心脾里去!
可是乔安明依旧不说话,但始终冷疏的眼神渐渐淡下去!
那是他的一道墙,自信狠绝半辈子,所有人和事其实都入不了他的眼,表面温雅,内心孤傲,所以就算疲倦也都一个人扛,可是这一次,居然心甘情愿被她几个不像样的笑话所打败,她甜甜一笑,眼眉弯绕,他便卸下所有防备,缴械,投降,让她甜腻的笑渗进心里来。
感情始于心动,心动始于她的笑容。
乔安明终于动了动,一直握在一起的双手松开,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贴到她的额际。
杜箬心跳加速,走到这一步,就像射出的箭没有回头路,所以她硬着头皮继续:“这个不好笑就算了,那下一个,这个你一定知道,这世界上,什么药没有毒?”
乔安明已经被她这无敌的冷笑话打乱心绪,皱着眉心看着她一个人傻乐,刚想回答,她却抢了一步说出答案:“山药啦,这个都不知道,亏你还是卖药的!呵呵,呵呵呵……”
银铃声音,终于词穷,笑容散,徒余一双温润盈盈的眼…乔安明的呼吸都变得很轻,眼底全是她眉角灿烂的笑意…
“一点都不好笑吗?这可是我百试不爽的…”话未完,眼前一闪,他的手臂抬起,下一秒自己已经被他扣入怀里…
爱是迷途,却也欣喜,苦难重重的另一边是沿途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