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泥沼(苏然)1

万变黄衣之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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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兴平元年腊月二十日午后。阳翟——长社县境,乾门寨南门,义勇军围城营地。

    “吃了没?”

    “吃过啦~”

    “也歇好啦?”

    “歇的好,玩的好!”

    “吹牛皮!都让俺们围成铁桶了,玩个狗屁!”

    “哈哈哈!黑辫子白脊梁,大圆馒头张嘴啜,俺们可是美的很嘞~~”

    “呸!照你脑门子上放两铳,叫你美个够!”

    “俺躲——来啊来啊(瓮声),照着这青砖城垛,赶紧放铳啊~~”

    ……

    墙上的乾门寨勇丁与墙下的义勇军,隔着几十步的火铳射程,你来我往吵的是热火朝天。苏然背靠盾车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些无聊嘴仗,突然间觉得一阵烦躁,把补到一半的袜子用力丢在地上。“每天都吼一样的东西,不嫌无聊!”他不忿地嘟囔两句,然后把双手并起来扣在脸上,朝掌心长长地哈了一口白气。

    热量短暂地流过指缝,让冻疮像是针扎似地刺痛起来。与此同时,清新的口气也不幸钻进鼻孔,激得苏然连咳三声。“乾门这帮货,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他揉揉冻成冰蛋的鼻子,低下脑袋,冲自己鼓鼓囊囊的棉袄口袋说道:

    “他们这些被围的,肯定比咱这些围城的过得舒服。寨子里头有屋子能挡风,有炭盆能烧火,困了累了,还能躺到炕上睡个囫囵觉。哪儿像咱这边,只能裹张破毡布钻干草堆。”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干草叶中钻出,两只豆豆眼很严厉地盯着苏然,“吱吱”地叫了两声。“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凡人”,小田鼠大概是在这样说,“你们还有草堆能钻,俺们只能缩进土洞过冬,就算下雪也没处去躲!”

    “师傅见教的是,晚生知错了。”苏然开玩笑地摸摸田鼠脑袋,给了一颗玉米。土灶边上,一个正给腰刀上油保养的鄢陵人,充满好奇朝往这边看了一眼,不过苏然只是冲他笑了笑,没有开口打招呼。

    那家伙是跟着私盐贩子何老四一起入伙的,连点头之交都不算。最近,苏然只要跟不熟识的人说上话,对方必定会询问田鼠的来历,而他就要从那场伏击战开始,从头开始把这个故事再讲一遍。同样的事情重复过上百次次后,就算是大先生,恐怕也要烦的。

    不过,苏然对自己能捡来山精这件事,还是颇为自豪的。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孩子,不仅成了大先生的关门徒弟,而且既有神兵利器在手,又有听话山精作伴,如此的好运气,即便是戏文里面的主角,恐怕都少有。

    /仔细想想,/苏然站起身来,拍拍站在棉裤上的灰土,/自从跟了大先生,我还真是一帆风顺啊。刚开始只是做些扫地打杂的无聊活计,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居然已经变成大先生唯一的贴身长随,见人大一级了。要不是——/

    “轰!轰轰!!”

    百斤神机炮的射击声宛如闷雷,把苏然的思绪一下子搅得纷乱。炮声来自西北方向,是从环形车类当中发出来的。从随后的弹着声来分析,那群弟兄用的应该是独头弹,就算砖头也能一下砸烂。可问题是,乾门的寨墙除了最外边那层包砖,里面还有一尺厚的夯土挡着呢。

    /要不是廖缩头从长社城逃走,一下子闹得许州大乱,我的境遇肯定要比现在好上一万倍。唉,碰上这么个糟心世道!/

    苏然越想越觉得心焦,干脆阴沉着脸,手搭凉棚望向了五十步外的那道寨墙。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空手把这道灰长虫给拆掉。/打不完的烂仗,攻不完的烂堡,开不完的烂会。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单论乾门村的话,倒是不怎么难打。这个寨堡背靠陉山,修的虽说还算坚固,但义军炮兵都督徐献举,最晚后天、最早明天就能把大将军炮给拉过来,连寨墙带箭楼轰他个稀巴烂。

    敲开寨墙,用不到两个时辰。扫荡全堡,一个时辰都嫌多。大先生这次带了足足三百人过来,超过整个乾门村的男丁总数,寨堡里的勇丁就算是铁了心死硬到底,结果也只能被一茬一茬割倒,鲜血流淌满地。

    苏然真心希望乾门村别干这种傻事。他们的里长,的确是个信一贯道的混账王八,但其他那些普通村民,基本都是跟着瞎凑热闹的,完全没必要一同殉死。尽管这个村子曾经两次偷袭义军运粮队,还杀掉了主动进寨说和,在阳翟、长社名望甚高的金道长,可大家伙儿毕竟都是许州老乡,完全没必要像现在这样,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啊!

    同样的话,大先生在开始围城的当天,就对乾门村的里长说过。他当时用硬草纸卷了个传声筒,对着寨墙喊了足足两刻钟的话,可那个姓韩的里长不仅不应声,还专门组织了一帮老娘们,稀里哗啦往墙外头泼了十几马桶臭屎。和平之门,就这样被乾门村自己硬生生关上,两拨人马就这样隔着五十步宽的荒地,用火铳、弓箭以及嘴皮子,激烈交锋了足足三天。

    ……

    记忆中的景象逐渐浮现,与眼前的情形重叠在一起。苏然似乎又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秽物气息,胃里顿时就是一阵翻滚。自从上月初五,义勇军在长社城西郊正式成立后,大先生已经领着弟兄们打了二十多仗。在确实干掉与将要干掉的对手当中,既有乾门寨里长这样的流氓无赖,也有趁乱下山的狠毒土匪,至于穷凶极恶的太虚妖邪,更是不在少数。由此看来,十天之后的新年,苏然是铁定要跟这些垃圾一起度过了——

    “苏然哥!苏然哥!”

    一个棉袄外面套着鉄裲裆,脑袋被围巾包成圆毛球的半大小子,急匆匆地从东边跑了过来。这家伙的声音十分粗哑,明显正处于变声期,但他无论是迷茫的眼神,还是抓耳挠腮的那些小动作,看上去都像是不到十岁的幼稚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