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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栋成在小老谢的时候,被大先生逼着学了不少种地方面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分析简单的雨相。他很快就察觉到,乌云不仅仅是在西边弥漫,经过这两天的不断延伸之后,那堵厚厚的黑色云墙已经出现在了北面天空,低垂的都快压到了地上。毫无疑问,最多三十里、最少十里之外的某个地方,现在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黄河干流正好位于这个范围之内。干流的水位一旦上涨,作为支流的小清河也会泛起洪峰。/主力纵队原本预定在明天白天渡河,但万一初七这天水势过大,以致于引起漫堤、决口……破吊毛的!/
赵栋成不假思索地用左脚轻戳马腹,把坐骑的行进方向往河面那边拨了一下。灰斑儿马不喜欢被马刺顶到肚子的感觉,当即仰起脑袋,很不满意地嘶鸣一声。赵栋成明白它的心情,也知道一把粮食就能哄得这小家伙安安静静,但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个余裕。“綦连伍长,”赵栋成把手伸进裤袋,几乎把藏着的半截窝头捏成粉末:
“河里头都是泥,水的颜色都变黄了。河堤——我是说河水淹住的那部分河堤,水面以下长了一大堆菖蒲、芦苇。绿油油的,应该是才被淹了不久。”
小儿马漫不经心地把尾巴晃上两晃,对骑手发出的这些声音嗤之以鼻。它反正是听不懂,才懒得替人操心,但是綦连猛可不一样,马上就理解了赵栋成想要传达的信息。这位七尺巨汉抢先刹住马步,然后利落地抬起胳膊,示意整支队伍立即原地停止:
“你意思是小清河涨水了?而且涨的还挺快?”
“就是这回事。你看看这个流速,上游下来的水不是一般的多。綦连伍长,我记得出发前你说过,小清河上好像就没架几座桥?”
“没几座。还他娘都不是石桥。上游往北走四里,有一座能走车的宽桥,下游十五里、二十里的地方也有两座。然后就剩下几个渔村渡口……这是个事。是个大事”綦连猛紧皱眉头,臼齿咬合的咔咔响声,就连站在队尾的赵栋成都能清楚听到。“你,还有章伯坚,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去,马上向将军报告这件事。嘿哟——”他像座大山似地从战马上砸下来,烟尘弥漫,险些在堤坝顶上砸出个大坑:
“我再看看水面,然后到上游的吴家井,找村里人出徭役。赵栋成,你回去就跟将军说,渔获肯定是买不成了,但是向导还有渡船,綦连猛一定给弟兄们雇到!”
“喏!”
赵栋成郑重地接下命令,旋即掉转马头,沿着来路飞奔而去。对一名轻骑来说,战马就是堪比生命的最亲密同袍,可是一旦有了紧急军情需要传达,必要时就连自己的亲身姓命都要抛弃,保存马力体恤坐骑之类的事情,自然只能丢弃到一边。于是,自从加入尖兵队伍之后,赵栋成终于体会到了双马轮流换乘、大道之上疾步如飞的那种感觉。
灰斑儿马应该是等这种任务等了很久,对一路上无拘无束的飞奔非常享受,撒起欢来根本不知道累;綦连猛借给他的那匹栗色阉马,跑起来虽然没多少激情,但至少能做到专心致志,绝不会因为飞过来的一只花蝴蝶或者别的什么鲜艳东西,就忘记职责把鼻头给凑过去。有这两匹好马相助,从小清河到主力纵队的八里多路,赵栋成全程仅仅只用了一刻钟而已。
年轻钦差对提前归来的这两名尖兵,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像是老早就在等待,而且对小清河上发生的事情若指掌。“介者不拜,作揖更用不着,”他挥手示意不必行礼,然后直视着赵栋成的眼睛,问道:
“告诉我,水涨的有多快?”
“回禀节下,”赵栋成用上了正式的称呼:
“上游的雨要是还不停,明晨卯时之前,水位就会上涨到堤顶。最多低一尺。”
“武儿伍长,现在何处?”钦差将军称呼綦连猛用的是字,两人明显不是普通的长官——部下关系。这消息可说是非比寻常,綦连猛的柔然名字“武儿”,赵栋成更是头一回听见。两条信息加在一起,让他花了一个心跳的时间去分析,结果,自然而然地就被章伯坚抢先接过话头:
“俺们伍长到上游去了,现在正忙着找船嘞!”章伯坚虽然因为鞍鞯发霉的事挨了罚,但是提起綦连猛,依旧是满脸自豪:
“将军放心!水漫了桥也不怕,伍长肯定能把弟兄们渡过河去!”
“做的不错。”年轻钦差很勉强地点了点头,眼中短暂地闪过一抹担忧。赵栋成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就算綦连猛找得到足够多的人手,而且那些渔民面对大水时还能个个不怕死,可那几条打鱼用的小船,最多也就能把人员给渡到对面去,辎重和军械全得就地留下。要想不被困在对岸,只能另想办法。“大将军,”赵栋成舔舔嘴唇,试图开口建议——
“你们两个,现在就回去。”钦差打断了他的话。在那双年轻的棕色眼眸当中,没有瞻前顾后的疑虑,反而充满着年轻猎手遇到上佳猎物时,那种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
“成五彪会和你们一起过去,带上两什——不,三什人马。告诉綦连武儿,上游四里的那座木桥,主力到来之前一定要守好!”
“喏!”这次,赵栋成可不会再让别人抢先了。在拱手告退之时,他顺便盘算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一路赶过来,他和章伯坚的四匹马都流了不少汗,等会儿可以去找马元勋帮忙,在洗刷的同时顺便喂点顶用的精料。忙完这些,正好可以跟成五彪手底下的重骑兵会合,然后就可以让这位羽林幢副乖乖跟在屁股后头,说不定还能找机会指挥他两下……
赵栋成忍不住咧开了嘴。他真想看看姓成的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心情一旦变好,看什么都是轻松愉快,章伯坚的大眼袋一下子变得顺眼,辎重队的牲畜腥膻也忽然淡薄不少,从西面吹来的阵阵凉风,更是让快被汗浆腌透的全身——等等,凉风?!
“赵栋成,章伯坚。”年轻钦差叫住两名轻骑,镇静而简略地说出补充命令。那股急切的催促意味,浓郁得像要从字里行间露出来:
“马上去找成幢副,带齐雨具再出发。提灯、火把能拿多少拿多少,记住,能拿多少,就拿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