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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见得大街小巷房舍店铺栉比鳞次,人烟稠密,虽是早秋,还是有一船船水果和竹扇、凉席、凉枕等贩卖,吆喝着,虞云君默然良久,问着:“卫昂你准备怎么办?”
“当日师门召集弟子,他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裴子云看着窗外,神态恬静,只目光中带些忧郁,怔怔望着远远近近的人群,良久才说着:“其实当年,我和卫师兄算是一见如故。”
“卫师兄风流傥荡,对朋友很好,对人才很欣赏,我写了篇章,他都是第一时间拿去读了,我本想我们能继续交往下去。”
“不想济北侯心怀异志,勾结倭寇,成事是不可能,但我还真不能由得他糜烂沿海,故就有了矛盾。”
“到了以后,卫师兄更勾结璐王府的副监太监,要围杀我。”说到这里,裴子云露出了怅怅之色。
“当日我在汤公祠前,卫昂给我茶中放毒,我早有警觉,取酒喝着一大口,我是能喝酒的人,当时却只觉辣的直冲喉咙,直冲心中,眼泪都快辣出来了,瞬间却得了一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裴子云将诗吟完,声音带着丝丝金属颤音在车内回荡,映着车外喧闹,反显的格外静寂。
虞云君听了,脸色也黯然,怔了片刻,才叹了一声:“其实,其实他当年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住口不说。
“不过人各有志,辜负我就罢了,但师门有难,还不回应,就失了大节。”说到这里,沉吟了下,又说着:“就再给卫昂一次机会,你随便找个事,发信让他去作,他要是办了,就说明他还是想在门中。”
“要是连这点事都不想干,留在师门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不定反开了恶例——看卫昂反了,师门也没有什么处罚,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轻满规矩,都去当反贼?”
说到这里,裴子云叹息一声:“事情有缓急,待我把总督这事行通了,师门就再也无忧,那时就颁布命令,将危急时不肯前来的弟子,一一除名。”
“不仅仅除名,有些得了武功和道法,却不思报效的,自还要一一追回。”裴子云说到这里,心事重重,叹着:“其实到了这位置上,才知道许多事,是迫不得已。”
“给私情容易,可私情给了,规矩呢?要是坏了大局,又怎么办呢?”
虞云君见着裴子云惆怅,不由安慰:“你这话说的是正理,普通香火弟子也罢了,真传弟子得传武功和道法,要是随便就可脱离,那师门还怎么存在和传承下去呢?”
“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说着,又一笑:“其实你当掌教不过十数日,可你处事处处有分寸,既不冒进也不软弱,我们长老,其实都觉得,你当掌门,是选对了。”
裴子云也转了笑容,说着:“我天资其实很平常,只是有着些机遇,临危受命,却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啊!”
这机遇其实说的是二世为人,两个世界的经验,自是秘密不能说,不过虞云君也想不到这方面去,只笑:“你天资聪惠,举一反三,你天赋要是平常,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裴子云点了点首,不再说话。
风吹过,带来些凉爽,车帘吹了起来,虞云君默然片刻,又想说话,突听见了轻微打鼾声。
回首一看,裴子云已经睡着了。
这样狭窄的车内,这样别扭姿势都能睡着,让虞云君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轻轻帮他调整了姿势,凝视着叹息。
自收了这个弟子,这个弟子就屡次大战,与圣狱门、与济北侯、与祈玄门,与璐王,裴子云一直绷紧了弦,特别是师门大战,千里赶回,一路连破大敌,又接了一片破碎的师门,实在辛苦了,就让他多睡会吧!
傅府
裴子云突醒来,发觉车停在院中透风处,自己还睡在里面,看了看天色,太阳有点西落了,不想打了一个盹睡这样长时间,头发有点散乱,下车将衣服整理,才向内院而去。
进入客厅,见虞云君正和傅举人说话,时不时傅举人在皱眉,初夏不知道什么时来了,正在一侧安静端坐,听着说话。
裴子云咳嗽了,虞云君和傅举人看去,见裴子云来了,也都起身迎上。
“现在解元公变成了掌门了。”傅举人笑着,他并不是松云门的人,勉强只算是外围,故也不需要行礼,随便说笑了一句,就收敛了笑问着:“听说你此去见总督,结果不好?”
裴子云才坐下,初夏起身给裴子云上茶,当下叹了一声说:“总督借病避而不见了。”
“哐”听得这话,初夏带着愤怒,把茶杯放在桌上,大声说着:“总督真是无情无义,当年是你出了平倭策,又曾在暗杀中救了总督才使他化解了危机,还得了皇帝赏赐,可怎么就这样忘恩弃意,真气煞人也。”
裴子云取茶,饮了一口,说:“此一时彼一时,稍安勿躁。”
傅举人也笑着:“这是官场的常态,或者说人情的常态,却也不足为奇——子云,你给初夏教导教导。”
初夏还不服:“总督就是没有人情。”
裴子云无可奈何:“这是您的责任,也罢,我就说说。”
说着收敛了笑:“官场自是讲究人情,不但讲究,而且还很重人情。”
“但官场或说社会,更讲究的是规矩,是能量,是实力。”
“同样一条命,百姓捐钱捐命捐子孙,士卒牺牲自己,不过值十两银子抚恤,人人习以为常——不肯捐命就反要鄙视,谓之刁民。”
“校尉县令要有此壮举,就谓之忠烈,朝廷就得褒赏。”
“要是知府,别说是捐命,就是能勤劳些,办事不差,或稍清廉些,就已经卓有劳勋于国家。”
“要是总督宰辅公侯,无需真正廉、能、功、勤,单一个忠就足深得帝心垂名青史,这人命之贵贱,真是谈何说起。”
“就算是论功,同样大功,不说前朝,就说本朝,我读州志,今上弱小时,有兵2000,而敌有2万,情况危急,夜中今上出战,破釜沉舟攻敌中枢,在敌军帅帐前发生激战。”
“皇上身负两创,眼见就要身死,一兵救援,且斩杀了敌人大将,其名韩新良,要论功,有二个,一就是擎天保驾救命之恩,第二个更大,斩杀敌将此战胜利才奠定了龙气崛起。”
“可由于此人仅仅是一个士卒,杀将保主实在功大,有人觉得传出去不好听,寻个由头,把他拉出去杀了。”
“当时人人侧目,只觉可惜,却不觉得他不应该死!”
“皇上终是心仁,派人救了,归到亲军,提拔当了八品官,后来一辈子被人排挤,没有出息,到战死才是七品。”
“等死了,皇上念起,封了个伯,乃记载到州志里。”
“百姓士卒有功,好一点赏些钱财提拔一级,坏的就只等诛杀了。”
“校尉县令有功,连拔三级。”
“而总督宰辅公侯有功,惟恐赏爵都不能褒忠赏良。”
“这功劳大小,又谈何说起?”
裴子云怅怅的说着,所以自己上太平策,才只写了三分之一,写多了,怕就要立刻杀头了。
“故我上这平倭策,虽有功于总督,恩泽百万百姓,甚至有益国运,但我区区一个举人,不但是总督,怕是上下官场,甚至整个社会,都觉得总督能上个折子,已经抬举了我,我哪能再凭功去要人情?”
说着,裴子云就笑,其实施恩也是这样,大人物给口水喝,都得粉碎相报,你小人物救人水火,深恩几于仇,就杀你一了百了。
有个故事,有人救了一人一命,后来遇到,不由分说将恩公拉到家中盛情款待,并私下和妻子商量:“此活我者,何以报德?”
妻子说:“偿还千匹可乎?”
“不行,一千匹布不足以报答救命之恩。”
妻子又说:“两千匹可乎?”
这人摇头:“还不够。”
妻子就说:“若是这样,不如杀之!”
于是夫妻就联手,就把这人杀了,这其实就是人的身份太贱,要是上位者救了一人呢?
那结果就是还是这人,却涕泪感激:“主上救我,我不但粉身碎骨,连子子孙孙都报答不尽。”
于是不但自己当奴才,还要捐出子孙世代当奴才,而成一片佳话。
不过这些自不用说了,上面说的话,已很深入了,裴子云抿了一口茶,见三人都是目瞪口呆,也不继续,说:“师傅,现在你把傅府的人包括我母亲迁去山门,那里有素月门门主和数位长老,相对安全。”
虞云君听了这话,回醒过来,看向了裴子云问:“你呢?”
裴子云笑了起来,带些惆怅,更带些自信:“我却不要紧,一剑在手,又有几人能拦住我。”
听着裴子云的话,让人无法反驳,虞云君看着裴子云,见着眉上带一些杀气,想起了一路战绩,又有几人能抵挡?
倒是宽心了,只是和初夏的距离,愈是远了,不由叹了一声,听着这叹,裴子云看了一眼,虞云君本来俏丽脸上此时有些憔悴,是为松云门的事操心了。
裴子云又说:“师父,我和赵长老说过,现在道观有五百亩,既封了真君,就把千亩买足了,这有利恢复道观,想必赵长老事忙,还没有去办,这次回去,就麻烦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