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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约达成后,张承恺没再多留梁熙,只是闲聊几句后便差原班人马把她给送了回去。那三个黑衣保镖的态度还是不错的,没在半路上打开车门把这个敢和自家老爷抬杠的女人扔下去,而是一直恭恭敬敬地把她送进小区,在新住所的楼下停车。
正是梁熙被请上车前原本的目的地。
显然,张承恺把她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并且还派人观察她的行踪,因而不仅知道她搬了新家,还知道今天她是要往新住所搬东西去的。
出门的时候才午后,现在已然是傍晚了。
冬天昼短夜长,这会儿天空已是漆黑一片,小区里亮着白色的路灯,灯光温柔地染上灰色的泥墙,枯萎的爬山虎如散落的发丝,仍攀在房墙上。就算是在夜色之下,也不难看出这一带的建筑是老房子了,每栋只有六层楼,风格陈旧,不比梁熙之前住的公寓宽敞。
梁熙租的屋子在六楼。她不徐不疾地走上楼,每层楼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依次亮起,皆是稍暗的橘色,不刺眼,在阶梯上投下女人的影子,歪歪斜斜不成形。
六楼的声控灯有点毛病,没那么敏感,须得离近点狠剁脚才会亮,墙上还设有手动开关,所以就算梁熙上六楼上到一半了,前头还是黑的。
就在她快到六楼时,她的脚步忽地顿住了。
黑暗之中目不能视,耳朵却是能听得清楚的——她能感觉到转角的楼梯上有人,呼吸均匀平稳,在这栋安静的老楼中更容易被察觉到,那人似是一动不动,不知是站是躺是蹲是坐,像是在静静地等待什么一般。
提起戒备,梁熙并不打草惊蛇,而是放缓了步子,收起脚步声,迈上了六楼楼道,然后伸手摸上墙上装的手动开关。
伴着“啪”一声脆响,楼道瞬间亮堂起来。
待看清门旁楼梯口坐着的人后,梁熙先是面露微愕,随即放下警惕之心来。
只见巢闻坐在通往顶楼的阶梯上,脚跟放在楼道泥地板,两腿交叠,占了三节台阶还有多。他穿得简单,也不注意照顾自己,大冷天的还只穿了件牛仔裤配双牛皮户外鞋,鞋面呈旧,头部都有些破了,上身穿了件黑色风衣,看起来十分单薄。
他两手抱于胸前,头倚着白墙,本来正在睡觉,不知是天冷还是自身习惯的缘故,睡眠很浅,这楼刚亮起灯,他便醒了过来。
额前碎发稍长,有些遮眼,倒是隐去几分他眉间的冷戾之气。巢闻睁开眼,渐渐清醒过来,抬眼朝梁熙这边望过来,可能是渴了,声音沙哑,他面无表情道:“你回来了。”
梁熙看他冻得来脸色泛白,嘴唇被风吹得起皮,于是赶快把门给打开,一边道:“进来说话吧,屋子里要暖和点,我再给你弄点水喝。”
“哦。”
巢闻回答时语气淡淡的,因此梁熙还以为他并没有多渴,谁知道把水烧热兑了矿泉水递出去后,巢闻二话没说,端着不锈钢大水杯就咕噜咕噜喝起来,愣是一口气把杯子里那五六百毫升的水喝了个干净。
梁熙:“……”
巢闻只说了一个字作解释:“渴。”
梁熙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好奇问道:“渴的话怎么不到小区门口的小卖部买瓶水?没带钱出门吗?”
巢闻道:“睡觉的时候没感觉,喝起水来才发觉渴得很。”
可以说是后知后觉了。
梁熙笑问:“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睡觉?吃过晚饭没?”
巢闻还是那副扑克脸,只是语气没有两人未识那会儿冷硬了,他道:“搬家公司的人把东西搬来了,打不通你电话,就打给我了。”
这房子离巢闻住的地方很近,有什么紧要事情联系巢闻比较方便,所以梁熙给搬家公司留的备用联系方式就是他的号码,反正手机卡等他事业有所起色后还会换的。
梁熙一时还真没想到是这理由,愣了下:“你到这里多久了?”
巢闻轻描淡写:“三点左右来的。”
那就是等了她将近四个小时了。
梁熙不好意思道:“抱歉,是我有事给耽搁了……他们应该有把钥匙给你,你怎么不进屋等呢?”
巢闻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未经允许擅入家宅,是小偷才做的事。”
真是死脑筋。
梁熙心里叹了一句,道:“你不问问我是因为什么事才回来晚了吗?”
巢闻的黑眸沉静如海,他看着梁熙开口道:“你不是那种会无声无息不留音讯就搞失踪的人,今天会没有一点通知地来迟那么久,应该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告诉。如果是在艺天有工作的话,找个时间打个电话知会下也不难,除非是这几个小时里一直被人盯着抽不了身,可是艺天里谁会这么闲?”
“是的。”
巢闻沉默了十几秒,方问道:“巢栩还是张承恺?”
虽然人是固执了点,但头脑还是很聪明的。
梁熙回道:“张承恺。”
“老狐狸。”巢闻简明扼要地作下评价。
“是。”梁熙眼角染上笑意,“倒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愧是大家之主。”
巢闻略感意外:“听你这语气,谈得还算愉快?”
“五年。”梁熙伸出手向巢闻比了个数字,“张承恺答应我,五年之内不再刁难你,只要我们在这五年内做出成绩来,之后张家也管不着你了。”
巢闻一怔,眼底的海面漾起波澜,但转瞬又沉了下去:“可是如果我五年内……”
“没有如果。”梁熙字字清晰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坚定,“你可以的,不要想如果。”
好似有一阵春风吹过男人心底的荒原,枯草重生,迎来生机。
然而过去希望落空过太多次,以致于巢闻有些犹豫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落空又如何,总不比现在更坏了。
想到这里,巢闻带着几分自嘲,笑了起来,心下已决定孤注一掷。
他道:“好。”
十二月很快也走到了尾声。
虽说大家过年还是按农历来过,过除夕,庆春节,拜年走访,看春晚守夜,都是正月的事了,可到了新历十二月的最后一天,还是会有各种相关的跨年活动举办,其中由两大星级卫视强强联手的跨年晚会,便是在众多活动中最大型、最受人瞩目的一个。
梁熙从前并不怎么关注跨年晚会,因为这于歌手而言是施展拳脚的好舞台,但对演员这行来说却没多大用武之地,不看也罢。可是今年就不大一样了,因为她收到了两张跨年晚会的vip坐票。
不用说,是陈乐凌赠的。
黎野在乐坛里的热度持续升高,其发展势头和电视剧圈内的荣禹东有得一拼,可谓是新生代小歌王,在今年可是各大唱场的香饽饽,像跨年晚会这种场合,自是少不了他。
陈乐凌现在是黎野的经纪人,借此机会混进内部要到几张好的观众票简直是轻而易举。记着梁熙在黎野这事上帮了大忙,她便主动给梁熙要了票出来,又觉得只给一张出去未免小气了,就一下送了个双儿,让梁熙可以带上朋友一起来看。
考虑到露天气候因素,跨年晚会每年都选在南方的g市举办,离首都距离千里。本来梁熙是不打算去的,毕竟路程遥远,来回机票又要花去一笔钱,但转念一想,巢闻要有工作早说也得年后了,现下既然无事,那带他出去看看晚会见见排场也是不错的,免得他一天死气沉沉地宅在家里,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活力都没有。
唉,真是操碎了心!
如是想着,梁熙决定出一次血,把俩人的来回机票给订了,结果还没下单呢,手机就收到短信提示,说是有人给她卡上转了三十万。
这钱没花出去,怎么反倒一时入账那么多?
正一头雾水着,一封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紧随其后,应该是事先就编辑好的,很长的短信,百来字,却只有最后两行入了梁熙的眼——
“小熙,舅舅目前只能拿得出这么多了,你先收下吧。钱以后会慢慢打你账上的,莫要去为难你表姐。”
原来是柳父给的。
梁熙料想柳父应是背着王春华偷偷转的账,纸包不住火,这事之后被他那悍妻发现,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
可如今柳家就算折腾得天翻地覆都与她梁熙无关了,眼下有钱是最好的,她也非昧着良心白收钱,自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然后颇为愉悦爽快地为自己和巢闻选了个好时间里的好航班,顺便在网上把酒店都订好了,点儿都不肉疼了。
巢闻任着梁熙安排,反正对他来说在哪儿闲不是闲,权当是出门散心了。
g市地处南方临海省份,冬天短暂,远没有b市冷。跨年晚会用的是某户外广场的场地,斥巨资搭建的大舞台,六个现场机位同时跑,观众席中有坐票有站票,起码有三四万人,可算是声势浩大。陈乐凌给的着实是好票,前排中间的位置,又不至于是第一二排声音过大视野局限,这里视听俱佳,是个好位。
晚会七点半开场,一直要high到零点后。期间舞台上载歌载舞,明星们一个比一个穿得少,打扮得光鲜亮丽,暗地里互相较劲。其中不乏乐坛里的实力唱将,技巧丰富,入耳动听,也有演而优则唱的演员,多数是半吊子水平,有的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例如宋妙。
梁熙会认得宋妙,是因为她也参演了《血意诀》这部剧,去年荣禹东生日时,她同在赵俨开的游戏厅内,和李茗诗关系甚好。
她的演技还算可以,只是目前难有突破,其经纪公司便存了让她做双栖艺人的心思,今年年中的时候给她联系唱片公司发了张ep,歌声被后期处理得厉害,发出去反响倒还不错。
只是这一现场演唱,可就露了馅儿。
假唱被抓到可是非同小可,况且跨年晚会的人那么多,观众席离舞台那么近,实在风险太大,所以宋妙只能真唱,大概是由于太紧张,这一开口就是个颤音,听得梁熙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
唱到□□部分的时候,就连昏昏欲睡的巢闻,都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是谁?”巢闻问。
“宋妙。”梁熙回道,“演员来着,这是她第一次发歌。”
巢闻面无表情道:“我还以为这是她第一次发疯。”
梁熙莞尔:“别这样说,人家五音还是全的。”
巢闻哂道:“那么多歌手五官都是全的,怎么不去演戏?”
梁熙失笑,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我记得宋妙好像还是你校友来着。”
巢闻点了点头:“同班。”
“啊?”
巢闻淡淡解释道:“听到她刚刚那个破音,我才想起来。从前班级聚会时,她在ktv唱歌,也是一破惊人。”
梁熙笑得来肩膀都在抖,心想巢闻这记忆力真不是盖的,五六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
转眼就是十一点了,现场进入了互动环节。
两台摄影机在观众席随机扫动,大屏幕上投出摄影机内画面,随着主持人喊停,画面定格,大屏幕上的观众就是本次的幸运观众,要接受主持人的短暂采访,然后会收到跨年晚会的纪念玩偶。
“5——4——3——2——1——停!”
“第五排中间的这位小哥,就是你啦!”
镜头对准,大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在低头打瞌睡的巢闻。只见他半低着头,高挺鼻梁上架着梁熙给的黑色眼镜框,睫毛垂着,投下溺人的阴影,一对薄唇合着,看起来就像是男版睡美人。
当场有女生尖叫起来。
梁熙本来也在低头刷手机的,被这叫声吓了一跳,抬起了头来,发现大屏幕上竟投着巢闻的脸,登时一愣,忙用手肘把巢闻轻轻地捅醒。
巢闻眉头微皱,醒了过来,抬头睁开眼睛,正对上主持人笑吟吟的脸。
巢闻:“……?”
他这一抬头,全场通过大屏幕都看得见,不少女生骚动起来,连连说“好帅啊”。
男主持人走下台,站在观众席间的过道上,笑眯眯道:“哟,小哥,睡得还舒服吗?来,工作人员,帮我把另一只话筒递给这位小哥。”
话筒被人传了过来,梁熙递给巢闻时悄悄简单地给他前提回顾道:“现在是互动环节,你被抽为幸运观众了,站起来回答吧。”
“……”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巢闻板着个脸站了起来,登时就比男主持高了一个头。
观众皆是笑了,还有人大喊“最萌身高差”“男神”什么的。
男主持人夸张道:“哇,小哥,你怎么这么高!我可是一米八五的人,竟然都比你矮,你快说,你是不是两米!”
立即有人嘘声,无情揭穿道:“得了吧!你穿增高鞋垫都没一八五!”
“踩高跷吧!”
“文武,凑表脸!骗谁呢!”
一方名嘴文武摸了摸鼻头,佯叹一口气:“唉,大家真是太不善良了,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他打量了一下巢闻,忽地像是发现新大陆般,开口道:“诶,小哥,你有点面熟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之前微博上很火的那个,最帅吸血鬼男模?”
全场哗然,不少观众都是常年在微博论坛逛的,自是知道最近上微博热门的那组照片。
再仔细一看大屏幕上的那张俊脸,那高挑完美的身材,果真是越看越像!
巢闻淡定道:“很多人都说像。”
“岂止是像啊?”没想到文武的眼力也那么毒,“我说小哥,你不会就是男神本尊吧?可以摘下眼镜让咱们看看吗?”
“……”这个主持人怎么那么缠人。
巢闻瞥了梁熙一眼,似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梁熙觉得这意外的曝光虽是有利于艺人本身的宣传,但要是被当作托儿,就不大好了,没有必要。
于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做口型道:“别生事。”
没想到巢闻会错了意,以为这是梁熙要他回的话。
所以他自己快速琢磨了一番,转而对文武正色道:“不了,我见光死。”
梁熙:“……”
是怎么把“别生事”琢磨成“见光死”的!
文武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巢闻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考虑到时间问题,便不再追问了,而是道:“行吧,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小哥,眼看要跨年了,说说你对新一年的期望和寄托吧。”
新一年的期望。
巢闻沉默了几秒,然后嘴角稍稍动了下,看起来像是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微笑,若有若无,整张冷脸却都因此柔和了几分。
他只是道:“愿一切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