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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喧嚣过去,宁静的夜晚到来。
“新梅,睡了吗?”贾氏平躺在炕上,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上,静静的看着头上的房梁。
小何氏转身面对着贾氏,“没呢,娘,我睡不着。”
“娘也睡不着。”贾氏重重的叹了口气。
小何氏侧着半面身子歪坐起来,道:“娘,我很好,真的很好。”
像是要别人相信,又像是自我催眠。我很好,勿念。
母女连心,不用多言语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能让母亲挂心的也只有孩子的事情。贾氏拍拍小何氏的手臂让她躺下来,虽然是夏天但他们住在半山腰上,夜里温度低,还是要盖厚被子的。
“你婆婆……”刚开了个头贾氏又闭了口,何氏能对她不好吗?又是亲侄女,又是为她儿子守寡的,不对小何氏好说得过去吗?当娘的都是担心出嫁的女儿与婆婆关系不好,可她呢?她只想女儿在得到物质上满足的同时,还有个人陪在她身边。
“要不……”
“娘,不要。”小何氏摇头。几乎每次回家娘都要提及她改嫁的事情,但一个不会生养的女人就是再嫁了又有什么意思?仅仅是为了伺候男人吗?
“可娘真的觉得心疼。你还这么年轻,现在没觉着有多艰难,等到十年二十年后谁又能照顾你?”贾氏道:“就算做个填房也好,只要你真心对待别人家的孩子,晚年也有人照料,娘就是百年后也能放心。”
小何氏的眼里也有泪花,她何尝不知道又何其渴望像普通女人一样,天冷的时候丈夫孩子挤一个炕头,天热的时候身旁有人为你打伞。她也明白只要她敢迈出一步,贾氏就是披荆斩棘也会为她以后的幸福生活扫平一切不安。但她怕,怕嫁人后再面临一次被人嘲笑的局面。白眼已经受得够多,她不自信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得起一回。再说了,她已经独守空房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习惯的东西又何必去改变呢。这已经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且,就算她对将来相公的孩子视如己出,能保证一定晚年生活无虞吗,能保证一辈子吗?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她不想再冒险。若是被扫地出门,她真的无颜存活于世了,那时候怕才是真的不孝。
“睡吧,睡吧,不提这事了。”贾氏拍了拍小何氏的背,“你说啥就是啥。只要你自个儿不觉得委屈就成,娘都支持你。”
小何氏没说话,只是揽着贾氏的脖子,更贴近贾氏。
蜡烛静静的燃着,偶尔蹦出几个火星子。
杜氏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背后枕着靠枕,半拥着被子,头偏向床里。
李壮坐在圆凳上,离杜氏有四五尺远,低着头,偶尔抬头看几眼杜氏。
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连个蝉叫都没有,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男人家就应该主动些,李壮站起来问道:“娘子,你肚子饿吗?”
杜氏不说话。
“多少吃一点吧。”李壮端着一碗温热的燕窝走到杜氏床前站定。
杜氏看了一眼碗,又抬头看着李壮。问道:“你关心我饿不饿,到底是心疼我还是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一下午都没有说话,杜氏的声音显得有些干哑。
“自然是你。”李壮答得毫不犹豫:“谁也不及你重要。”
嘴角刚翘起一个向上的小幅度,杜氏又恢复了冷面孔,想到李壮对钱英孩子的亲昵。对“杜夫人”这个称呼的默认,杜氏就觉得如鲠在喉。他真的在乎心疼她吗?若果是,为什么不纠正那个错误的称呼?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更在乎钱英。”杜氏努力装作不在乎。
说完这话,杜氏忽然愣住了,她刚才说了什么,她在介意钱英,怎么会,她是在吃醋吗?怎么可能,她今天到李家屯只是为了到李壮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想试着了解李壮而已,毕竟他才是她的夫。想到钱英让她儿子叫她杜夫人,她一定是气糊涂了。对,气糊涂了。可她为什么又要生气?
“你别多心,我和钱英从小一块长大,她嫁了一个酒鬼,一喝醉酒就爱打人,觉着她的一双儿女有些可怜就多问了几句而已。”李壮连忙撇清,果然是因为钱英的原因吗?别说他们过去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也不可能,他的心里装着的是杜氏,容不下别人。
从小一块长大,那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杜氏冷笑着扯了嘴角。还关心别人还过得不好,怎么,激起你保护弱小的男子气概了吗?
看杜氏说了两句话又独自生闷气,李壮急了,“娘子你有什么不满的一定要大声说出来,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总之一定要发泄出来,不然闷在心里对胎儿不好。”
胎儿胎儿胎儿,这两个字像紧箍咒一样整天在她耳边响着。杜氏原本已经打算心平气和的把孩子生下来,也不再理她心里的那个“他”,收敛脾气,好好的跟李壮把日子过下去,可一听到这个词脑袋就跟哄的一声炸开似的。以前从未把李壮放在心上,所以杜氏明明知道她自己做错了事也依旧无视和嚣张,为了“他”送的一个丫鬟也可以不顾肚子里的孩子的安危。可当她发现李壮的好,打算重新接纳他的时候,直接或间接的又有人让她想起一切。让她看清她自己的不知廉耻,于是杜氏恼羞成怒了。
“那子轩和子墨呢?他们不也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吗,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他们是不是吃得好,是不是穿得暖,在学堂有没有受欺负,课业上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杜氏狠狠的砸了一下被子,黑缎子般的长发扑到身前,像是鬼魅一样,大声道:“你这么在乎我肚子里的这块肉,是不是因为就只有他才是你的种?!”
李壮愣了一下,随即手里的碗掉到地上,他后退了几步,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指着杜氏,颤声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