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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弓和楚钦没能捉到那几个混混,回来时桌上已摆满了珍馐美味。
这么一大张桌子吃饭其实很不习惯,我生平也就一次,是在辞城的极香苑。想想还不如路边摊来的温馨呢,可谈话间听说杨府用餐时的圆桌更夸张,我暗暗对自己说,一定得适应。
酒是我没品过的翠玉露,甜甜的,我喝上了瘾,边喝边继续听他们闲聊。
关于杨府过节,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些的,那时虽然不清楚杨修夷的家境,可是他家一到节日就会特别隆重,动不动便往山上送一大堆的锦衣玉食。当然,有丰叔在,我和师父是没福气沾这光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我也没心思沾。
在师父给我的杨家族谱上,杨修夷的姑姑和小姨都是皇帝的宠妃,当今的太后好像还是杨修夷他祖父的堂妹。听他们的谈话,每逢节日杨修夷的父母都要进宫赴宴,剩下杨家上上下下近千口人会聚在一起吃香喝辣,观舞赏乐什么的。
我恍惚想起清婵曾说过她为杨修夷跳过一支舞,我不由摸向自己的腰,如今这么瘦了,跳起来应该不丑的吧……
正准备凑过去问杨修夷他喜欢什么样的舞时,一个女侍上前说有人拜访。
我皱眉:“在这拜访?”
邓和笑道:“京城到处都是眼目,恐怕我们一进来就被人盯上了。”
杨修夷问是谁,女侍报了一大串人名,全是谁谁谁家的几公子,感觉来头不小。
杨修夷朝我看来:“这些人肯定会找你闲扯。你若不想见的话我……”
“没事。”
我捡了堆糕点,抱着盘子起身:“你快点聊完,我还想去灯会玩的。”
拒人门外这种事绝对不能对外人干,否则传到师尊的耳朵里,我又得被罚写一堆诫子书。史论,品德册的。
回到楼台上,沈云蓁清瘦的身影凭栏立着,我趴在她旁边,捡了个蜜豆糕塞进嘴里。
她帷帽前的纱幔被她撩了起来,脸蛋苍白秀致。眸光正静望着街上的浮世盛景。
晚风拂来,她的声音清冷响起:“蜜豆糕,我幼时最爱吃的。”
我一顿,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整盘搁在了一旁。
她前臂支在栏杆上。淡笑:“你肯定想不到,我做的蜜豆糕有多好吃。”
我望着街上攘攘的人群,同她一样的姿势,微微弯着后背,笑道:“你也肯定想不到,我能一口气吃多少个蜜豆糕。”
“不会腻么?”
“不会,我吃什么都不会腻,酒也喝不醉。”
“哦?”她一笑。“不知该说羡慕你好,还是同情你好,酒若喝不醉。那还有什么意思?”她抬起眸子,淡淡道,“酒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醉的么?”
这话似在说我,但论起来,我至少还能品到酒味。而她一只鬼魄,却连沾都沾不得了。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道:“很没意思,是不是?”
“什么?”
“像我这样活着……”她轻轻懒懒的托起腮帮子。嘴角噙笑,“我身上的味道,是阵法里的,很臭吧,我也闻得到的。可是有什么办法,爷爷的心愿未了,我还不能往生。”
她伸手指了指对街一家胭脂铺:“你看,我生前最爱这些胭脂水粉和漂亮衣裳的,如今却只能呆这儿望着,连换件衣裳都要你们费那么大的劲。初九,你晓得么,人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得而失去。”
她这话让我蓦地就想到了左显,我把脑袋枕在臂上,低声道:“这两者都是痛苦的,你只尝过得而失去,你何曾有求而不得过?你知道……”
“左显”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被我及时咽了回去。
我望着对面的大红灯笼,说了又能怎么样,让她知道左显为她所做的种种又如何,还能改变什么?
她是只鬼魄,而左显是人,是几个孩子的父亲。
“嗯?”她偏头望来,“我知道什么?”
我摇头,跳过这个话题:“你白天都藏在哪儿的?”
“白天?”她眉目微眯,叹了口气,“你不提还好,一提我便心烦。”
“一开始在长安区有片老宅子走了水,死了不少人,我在里面呆了一阵子,结果差点被几个道士给捉走了。之后我找了个大户人家空置的房子,进去没几天身体便越来越虚弱,就有了那阵臭味。原来是那房子里面有镇邪的器物。这滋味太不好受了,我沈云蓁居然是个邪物了。”
她自嘲的笑笑,继续道:“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好去处,就是酒窖。这浩浩京都到处都是王孙公子们消遣的酒楼和花楼,倒是方便了我,可唯一难受的就是这气味,熏得人想喝却又喝不到……初九,你猜猜我的酒量?”
“肯定没我厉害。”
“哈哈!”她一笑,“你那是作弊,算不得数。”说到这,她忽的一喜,“对了!你可以去比酒啊!”
一听这俩字我忙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去。”
“为什么?”
我脸一红,朝厢房望去一眼,这个角度看不见杨修夷,不然我的脸会更红。
这事说起来都怨师父。
我记不清是我十二岁还是十三岁的事了,一日师公带我们去柔城玩,那夜恰好有一家酒庄在门口设擂比酒,奖品是五十两雪花银,师父当即双眼冒光的领着我上去了。我体质特殊,别说千杯不醉,千坛不醉都没问题,可是千坛下去,也得有个装它的地方啊。那次我只喝了两坛就想尿尿,偏偏师父不准,硬说我是装的,非要我喝完十坛。我憋啊憋,憋啊憋,喝完第四坛便憋不住了,扔掉酒坛子就冲下了擂台。
师父当时已经醉醺醺了,根本抓不住我,我着急的到处乱钻,结果一头钻进了丰叔的怀里。
他正陪着杨修夷逛夜市,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抱着丰叔的腰就喊我要上茅房,把这对主仆愣了好半天。
最后杨修夷抱着我回到留宿的那家客栈,飞檐走壁时不停放狠话,若我憋不住,脏了他的身子,他就把我一脚踩进粪坑里去……
因为这件事,我好一阵子没理师父,也不敢再去参加什么比酒了。
这个太丢人,肯定不能跟沈云蓁说的,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八卦的人,见我没回答,便也不再问。
可真是提到什么便是什么,就在我们沉默的这一会儿,紫清河边的一个临湖广场便传来了敲锣打鼓声。
我们这个角度是看不到什么热闹的,可偏偏有一个人名却清晰的传了过来。
“石千之是第一个啊!”
“厉害!”
“……”
我下意识便看向了沈云蓁,她长睫微颤,泛起烟波后极快垂眸。
我斟酌了一番,轻声道:“对一个鬼魄而言,执念深重是件可怕的事情。”
话音刚落,又一声锣鼓声“咣”的敲响,一个男人用尖锐的嗓门嘶吼道:“第一位登台者,石千之!”
“咣!”
“挑战者,顾茂行!”
我们齐齐一愣。
这两人同时登台,声音还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清晰的传过来,这说明什么?
沈云蓁沉声道:“顾茂行在引我过去。”
“他知道你鬼魄安在?”
她皱眉:“我不清……”
“是在引我。”我叹了口气,端起地上的盘子:“你好好呆在这,不要过去给我添乱。”
“引你?”
“你不要管,我很快回来。”
说出这些话时,其实我心里没底,可这一趟不去不行。顾茂行这么大张旗鼓的引我过去,摆明了会对石千之下手。不管石千之值不值得我去钻这个套子,反正我同顾茂行迟早得交上手,今天他主动暴露,留我在暗处,谁说不是个机会呢。
刚迈进厢房,房里的人便都朝我看来,京城的公子哥都长得眉清目秀,加上锦衣玉冠的打扮,个个都有极妙的风采。
杨修夷看上去有些无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盏,我没工夫理会那些言笑晏晏的公子哥们,走到他跟前把盘子一放便蹲了下去,他忙拉我:“怎么了?”
我抱着他的膝盖,低声道:“我看中了一只花灯。”
他就要起身:“我陪你……”
我把脑袋靠在他腿上,死死压着:“不用,我一个人去。”他眉心微皱,我弱弱的摊开手,“可是我身上的银子不够……”
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问他要钱,实在难以启齿。
他愣在了那儿,面色古怪,也是没能适应过来。
我摇摇他的大腿,他转目看向邓和,贴心的邓大人立马摸出一叠银票。
我生平又一个第一次就这么没了,真的是第一次捏着这么多钱啊!
我仇富般的朝邓和瞪去一眼,手颤着从里面抽出一张来。
一千两,好样的……心里面忽然冒出个小邓和在冲我扮鬼脸扭屁股,田初九,你还富婆呢,你还富婆呢,你还富婆呢……
我小心翼翼的收好银票,低低道:“我很快回来。”
杨修夷不喜欢管束和干涉我,买个灯笼当然也用不着多管,我蹬蹬蹬的就下了楼,身后跟着自动跟上来的玉弓。
到了楼下柜台,几个伙计都认得我,纷纷迎了上来,我把银票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有没有二十张五十两的银票呀?”(未完待续)I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