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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干脆利落处理家务事的方法,常春风和蔡武陵都闻所未闻,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朝着后方小小退了一步。
胡琴琴突然想明白了,常六爷这回真的遇到一个过不去的坎。
他独养儿子的命可以舍,这么多人的生计断了,他常六爷良心过不去。
“常小弟,人家爹都把儿子往后方拉,你爹把你往前方送,你就没想过害怕?”
“怎么不怕!”常天恩目光惊恐,充满哀怨。
这一路上担惊受怕,遇到多少官兵,多少抢东西的,又有多少富贵的行人和饿死的难民……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鬼子的飞机大炮和杀人放火的鬼子兵。
这是让他来送死啊!常六爷根本没把他当亲儿子!
常天恩越想越委屈,把常六爷的叮嘱抛诸脑后,哇地一声哭出来,“二姐,我实在是没办法,货栈开不下去,货主伙计全都不认我们,非说我爹谋财害命,把你们一家人都杀了,我一急眼就说你是我媳妇,他们就半信半疑,让我把你找回去当家……”
胡琴琴把他拽起来,看他哭得实在可怜,抓了一块手帕递给他。
手帕半道被醋坛子团长劫了。
醋坛子团长冲着常天恩吹胡子瞪眼睛,“你多大个人,哭成这样丢不丢人!”
“我爹不要我,让我来送死,他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啊……”
常天恩扑上去抱住章文龙的大腿,鼻涕全糊他军裤上了。
章文龙挠挠头,遇到一个大难题。
当儿子是啥滋味,他并没有比马了解多少,养母死后,养父就彻底没人管了,日子过得不痛快,成天醉醺醺的,牛屎堆里马粪堆里哪都能睡,从来不管他,那天被王大雀的娘踢死,也是因为把王大雀的娘认错成了养母,非得拖拽回草堆睡觉。
畜生可没有人这么好的脾气,养父屡次捣乱,这次是彻底把王大雀它娘惹急了,当场就踢死了。
至于另外这个叫王瘸子的爹,不提也罢……
章文龙把鼻涕虫拎起来,一本正经跟他讨教,“我说小弟,你哭成这样是为啥,这当爹的为啥就不能让你来?”
这个问题相当不友好,等于又捅了常天恩一刀。
常天恩哭得更厉害了,“二姐,他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
窝囊废才找女人告状呢!
章文龙气急败坏敲在他脑门,“赶紧起来!站直了!”
常天恩歪歪斜斜站起来,一脸茫然一脸泪痕看着他。
“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你爹为啥不能让你来!”
“他是我爹!亲爹!”
“亲爹为啥不能让你来!”
……
常天恩觉得自己遇到一个疯子,满脸绝望。
大概是因为兄弟的关系,蔡武陵觉得自己能理解章文龙的困惑。
他突然想说点什么,也不管身边是谁,喃喃自语道:“我父亲走得早,我们没什么感情,所以,我也不知道父子之间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很幸运,我母亲对我非常好,她非常有主见,谁都不服,从不会拿别人的鄙视欺凌当回事,但她从来不去硬顶……”
他低了头,眼眶微热,“她是我的精神支柱。”
常春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的倾诉。
蔡武陵沉默下来,决定不再讨厌这个弟弟。
他今天能被命运眷顾,也许是因为他过去被命运折磨得太惨。
人生得失成败,不在一时。
章文龙和常天恩一个傻一个懵,完全没法沟通,常天恩被他拽着反反复复地问亲爹要弄死他的蠢问题,哭也不准哭,躲都没法躲……
他觉得自己像是锅里的鱼,煎了这面翻过去煎另一面。
“大家都是人,又没少条腿,凭啥你就不能来?”
“二姐,救救我……”
常天恩很想死,冲着唯一的救星发出信号。
在蔡武陵和常春风恶意的嘲笑声中,胡琴琴终于站了出来,她刚刚趁乱发了一会呆,把整件事全都想明白了。
胡琴琴把常天恩从章文龙手里救下来,正色道:“团长,常六爷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小没吃过苦头。按理说,这孩子天生就该被他爹宠着,一辈子不吃苦头,没曾想东北沦陷,常六爷带着军队和眷属逃到关内,在天津安了家,而他在东北的金银财宝房屋地契全都被鬼子抢走了,成了穷光蛋。”
常天恩拼命点头,觉得再解释不通,不如来个雷劈死自己算了。
大家都错了,章文龙没过上一天被宠着不吃苦头的日子,自然也无法理解被宠着不吃苦头的一切。
“可是……”
“闭嘴!等我跟他说完!回家慢慢跟你解释!”
胡琴琴放弃了解释的努力,一个怒喝加一个媚眼把章文龙的嘴封上了。
常天恩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人,非常肯定这个邋遢男人用了什么妖术迷惑二姐的心神,让她不得不跟他好。
胡琴琴安抚好心上人,又变回那个让他一见钟情的二姐,一掌朝他脑门劈来,敲走他满脑子英雄救美的坏思想。
章文龙呵呵直笑,出了口冤枉气,什么亲爹亲儿子的问题也不重要了。
胡琴琴一把将常天恩拽过来,正色道:“我知道你以前的日子过得太好,没遭过什么罪。东北已经落到鬼子手里,眼看着热河也没指望了,你爹能赚钱的活计也越来越少,这么多人这么多军人眷属跟着他逃进来,要吃要喝,走到哪都是钱……”
她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常春风低了头,他手下的东北兵一个个围拢来,看着她,背对着她,听着别人的经历,偷偷流着自己的泪。
“不,二姐……”常天恩想告诉她,他的日子一直过得挺好,有的是钱花。
至于其他人,他惊惶地环顾四周,赫然发现多了许多流泪的汉子,回不去家乡的东北军兄弟。
他们跟他爹的那些东北乡亲一样,真的没钱花。
他突然想逃,连连后退,撞在护送他来这里的两个保镖兄弟身上。
两人相伴他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哭成这个德性。
章文龙看他还想挣扎,顺手把人拎起来,一块站到胡琴琴面前听训。
“……你快回去吧,常小弟,你爹不是不要你,他身上扛的人太多了。你要是能帮他一起扛,你就是他的好儿子,我的好兄弟。你要实在扛不了,就跟你爹断绝关系,你去这个北平邮局当差赚一份钱糊口,这巴大人要是不信,我让团长给你写一份举荐信,就说你当了他的副官,先到职工作,为他积累经验,以后他回北平再去履职。”
“不,我是常六爷的儿子,我能扛!”
常天恩默默站直了身体,用袖子擦了擦脸,想了想,冲着章文龙毕恭毕敬敬礼。
他不是冲着这个人,是冲着这身衣服。
“不能扛也得扛!我们东北军人和后人,远离故土流亡在外,扛事情就是我们天生的责任!哪怕是病死饿死埋骨他乡,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他是军中长大的小孩,这个礼敬得无比标准,让人油然生出一分肃穆庄严。
两个保镖兄弟同时敬礼,把这个标准的军礼送给每一个周围的东北兄弟。
章文龙愣了愣,身后的蔡武陵和常春风已经抬手回礼。
常春风眼睛湿了。
这是东北军军人的后代,以前他总觉得这些花天酒地的兔崽子都得拖出去毙掉,好像事情到了头上,这些崽子们并没有他想的这么糟糕。
东北虽然丢了,只要这些小崽子还在,事情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坏。
“二姐,你相信我!我能扛!”常天恩仍然红着眼睛,却强忍着没有哭。
胡琴琴看着他热烈明亮的目光,两行泪落下来。他一直都懂,只是一直藏在父亲的羽翼下,不愿意去承担属于自己的这份责任。常六爷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舍得把他赶出来。
不得不说,常六爷做的是对的,这么多的人要吃饭,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废物甚至仇人要强。
章文龙别别扭扭回了一个礼,觉得他这个姿势特别刺眼。
还有,冲他一声声甜津津的“二姐”,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是自己情敌,就算回到北平天津,他也绝不搭理!
常天恩走的时候没有哭。
来的路上,他可能流干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神情比来的时候坚毅许多,不会动不动来一出羞涩小白脸追妻大戏。
胡琴琴把他送出老远,这真让人生气,所以,醋坛子团长站在城门口等着她,上来牵着王大雀就走。
“西红柿鸡蛋面!”
必须用最好吃的西红柿鸡蛋面来弥补他吃醋的心灵!
胡琴琴飞身扑下来,趴在他背上。
“猪八戒背媳妇!”
他顺手把人托稳当,委委屈屈地想,猪八戒就猪八戒吧,反正媳妇不嫌弃就行了。
回到隋家大院的时候夕阳正好,门口静静躺着一封信。
胡琴琴打开信一看,眉头一拧,转而又笑了。
章文龙凑上来扫了一眼,也笑了。
说来说去,张大海的要求还是这么简单。
第一个选择,章文龙带兵投降,把云霞镇交给他管,他就把这一大票人全都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他还提供了另外一个选择,反正云霞镇已经空了,章文龙这会带兵赶紧撤走,人照样送回来。
胡琴琴冲着章文龙一挤眼,“你猜这个张大海有多大脸?”
“那得承德城那么大!”章文龙冲着漫天夕阳比划,“前脚杀了我兄弟,后脚还写信给我,这脸不得顶一座城。”
胡琴琴眯缝眼睛看过去,从绚烂晚霞中清晰看着他眸中的水光,叹了口气,“那你猜猜,他会不会守信用?”
章文龙没有挪开视线,也没有没有回答。
不管守不守信,凭着他手里那些人,他应该也必须去试试。
“我觉得,他不可能守信,他要守信,鬼子也不能放过他。”
胡琴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脸上全是水痕。
章文龙心疼得抽了抽,表面上却笑出声来,“这位张大哥想得太周到了,这鬼地方我早就呆不下去!”
“要投降可以,先杀了我!”胡琴琴丢了信转身就走,“猪八戒,晚上别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胡琴琴做人做事一向不按照常理出牌,遇到这种大事,一定会说得出做得到。
章文龙不会冒这个险,也不可能先宰了自己媳妇,所以显而易见,这个投降的办法行不通。
可他真的很想把人换回来,甩掉这个大包袱,能跑多远算多远。
他一个马倌,根本扛不起这样的重担。这一百多号人在城里每天各种状况,前方后方军民一天天穿梭来去,古北口南天门前线除了死人就是受伤,北平密云后方要啥啥没有,全都得他们自己想办法,真比他养几百匹马都累!
西红柿鸡蛋面没指望,他跑进马厩跟王大雀分了一根胡萝卜,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滚进草堆里呼呼大睡,又被人拎着耳朵拖出来,面对这可怕的现实人间。
团长家后院起火了!
王瘸子和王玲珑都没有想到,不就出门跑了一趟,回来团长和团长夫人就变成了陌路人。
王瘸子亲眼目睹了团长儿子和胡琴琴坐在一桌,你吃你的西红柿鸡蛋面,我干啃我的馍馍这种奇特场景,证实了两人翻脸的消息,一回到房间,激动得直发抖,“玲珑,这回我们有指望了!”
王玲珑笑容羞涩,“爹,我都听您的。”
王瘸子在媳妇面前拍了胸膛,信心准备出征,走出屋子,突然一拍后脑勺。
坏菜了!他没做过爹!怎么才能展现亲爹的威严?
这事自然只能找做了爹的隋月关讨教,所以,他扭头又钻进隔壁小院。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被人嫌弃,满脸不好意思的讪笑,隋月关也不能赶他。
隋月关跟他吃了顿饭,看着就跟做苦力一般,从头到尾愁眉苦脸这不吃那不行,差点把他一张青黑的焦炭脸摁在碗里。
最后,王瘸子还是喝了几口面汤才算完,整桌菜都进了魏壮壮等汉子的肚子。
隋月关烦他烦得不行,看他又找上门来,在心里把章文龙骂得狗血淋头。
“我说亲家,你说……怎么跟人当爹?”
噗嗤……魏小怜靠在门上笑出声来。
隋月关怒火中烧,这不是朝着他伤口上浇油泼辣子吗!
他一个儿子去了北平不理他,一个儿子还在鬼子手里!
更可恨的是,他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优哉游哉,一个愿意去救的人都没有!
魏壮壮跟两个护卫队手下端着大碗呼哧呼哧吃得正香,齐齐抬头看着黑脸老头,又齐齐看向隋月关等他发号施令——把他狠狠揍一顿。
隋月关冲三人摆摆手,又冲幸灾乐祸的魏小怜瞪瞪眼,冲着章文龙的面子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这个,亲家,我说,他们是你亲儿子,你放心大胆去使唤,照着我们的古代礼法,你让他们去死他们都得听你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魏小怜在一旁添油加醋。
魏壮壮这才明白他就是传说中的团长亲爹,风卷残云吃完饭准备往外走,看这团长亲爹并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赶紧上来补救,赔笑道:“伯父,这事可不能乱来,我们云霞镇还得靠团长保卫,他可是我们的定心丸。”
隋月关摆摆手,“别多管闲事,谁会让自己亲儿子去死,他又不是傻!”
魏壮壮表示了解,带着手下就要往外走。
隋月关灵机一动,突然喝道:“小魏,你在我们家多少年了?”
魏壮壮开始认真地掰手指头,“两年零……”
“我哥就是个混口饭的窝囊废,他来多少年有什么要紧!”魏小怜变了脸,也不扭扭摆摆了,脚下像踩了两个风火轮冲到两人面前,指着隋月关的鼻子怒吼,“你是不是想撵走他,你是不是找到那个母老虎忘了我!”
隋月关病急乱投医,确实想让魏壮壮带人跑一趟,而且他很有信心,魏壮壮是个老实头,只要他开口一定会去。
不过,他倒是忘了,魏壮壮除了老实没啥真本事,要不是娶了魏小怜当小娇妻,他万万不能养这么一个吃干饭的,还特能吃,刚刚这满满一桌全剩下空碗。
“隋月关,我警告你,我就剩这一个哥哥,你要是敢让他去送死,我……我这就跟你拼了……”
魏小怜哭哭闹闹,魏壮壮木头桩子一般,低着头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隋月关没奈何,冲着魏壮壮摆手,“我们这不是要走了吗,我就是随便问问,让你做好准备,好了好了,忙你的去。”
魏壮壮转身走了。
魏小怜大概是哭出了真感情,坐在地上痛诉隋月关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是东西……
隋月关倒是听习惯了,再说脸皮厚无所谓,旁边的王瘸子却发觉这小娇妻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他团长儿子不就是定了天津豆腐西施好亲事,一边还霸着人家的大院和娇滴滴美人吗?
魏小怜闹得难看,隋月关和王瘸子又成了难兄难弟,拖着手回到小院,隋月关也不敢嫌弃他怎么做人亲爹的扎心问题,跟他热切交流做一个好爹的心得。
“你看,都说严父慈母,对女儿可以温柔一点,对儿子一定要严厉,你说什么他都得听,不能随便反驳。你要先建立严父的形象,比如不要老是冲着你儿子笑,这样会让儿子瞧不起你!”
王瘸子学了一肚子的当爹经验,真正面对两个儿子,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光想哭。
蔡武陵拎着马鞭走进来,王瘸子目光热切迎上,蔡武陵冲他一点头,把马鞭交给他,径直去找胡琴琴。
“来,喝碗西红柿鸡蛋汤。”今天的胡琴琴格外不对劲,把做西红柿鸡蛋面剩的一点西红柿和汤全喂给蔡武陵,趁他吃得开心,将一封信在他面前展开。
蔡武陵变了脸色,觉得这碗西红柿汤的味道太苦了。
“怎么办,副团长,你拿个主意?”胡琴琴嘴角微微上扬,大喇喇坐下来。
“我拿主意,你会听?”蔡武陵一点也不信。
“不听,但是我可以做个参考。”胡琴琴倒也坦荡。
“那就选第二个条件,人藏在城里,等他们进了城,来个瓮中捉鳖。”
王玲珑抱着一碗鸡蛋汤放在桌上,满脸崇拜地看着蔡武陵,“大哥,你真是太聪明了!”
这家伙,一碗是西红柿汤,一碗是鸡蛋汤,面前是两个虎视眈眈的女人,蔡武陵简直无从下口。
人家喝的是汤,他喝的是毒药。
从胡琴琴跟他做汤开始,蹲院子角落的章文龙跟王大雀就发了疯,一人一马一块马鸣萧萧,吵得真厉害。
胡琴琴冲着章文龙冷冷一笑,“我说王大雀,你要是再吵一句,我们现在就吃马肉!”
王大雀听不明白,章文龙可不敢冒险,抱着马脑袋不学马叫了,安静如鹌鹑。
“蔡武陵,他们敢进城,自然有清理的办法,你得派多少人埋伏在城里,能够接受多大的牺牲。”
蔡武陵急了,“你未免把他们想得太厉害了,再说,做什么事情都想好最坏的后果,那什么都不用做了!”
“行,我就问你,你要派谁埋伏,能不能接受他的牺牲。”
蔡武陵脑海中闪现过三个兄弟的脸,忽然心脏抽了抽。
关山毅、杨守疆、王陌,他们三人必须跟他回上海,绝不能牺牲,他个人不能接受,回上海也没法交代。
那其他人呢?
蔡武陵默默看向那个废物兄弟……
胡琴琴一瞪眼,猛地伸出手掌,挡在他的眼前。
蔡武陵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章文龙插科打诨和吃醋比干活打仗的本事强多了,在鬼子汉奸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章文龙也一脸紧张看着他,结结巴巴道:“哥,你想想王宝善,他们真的很厉害,不是我媳妇凭空想的。”
他顿了顿,又露出笑容,“哥,我不懂什么亲爹亲儿子的道理,只知道我们要走必须一起走,不管是亲爹还是亲儿子,我都不能让你们一个人去凶险的地方。”
“谁是你亲儿子!”蔡武陵平白被他占了个便宜,抄起鸡蛋汤砸了过去。
章文龙正要跟他掰扯掰扯,被浇了满头的鸡蛋花,气急败坏地把早就看不顺眼的西红柿汤砸他脑门。
两人要干仗,被胡琴琴拍桌子吓了回去,王玲珑也被吓了一跳,在王瘸子催促下乖觉地打扫院子,收拾这片狼藉,一边幽怨地冲着两人哭哭啼啼。
两个落汤兄弟没奈何,一块钻进浴室洗澡,一边洗一边吼,这个热闹。
亲爹王瘸子生怕两人打坏了,在浴室门外急得直转圈圈。
隋月关脸色煞是好看,憋了几肚子的话说不出来,垂头丧气坐在门口。
胡琴琴走到隋月关身边坐下来,露出笑容。
隋月关抬头看她一眼,“这臭小子,你真的看上啦?”
“不合你的意?”
“还行吧。”隋月关摸着良心想了想,决定成全他们算了。
这个团长是假的,而且懒懒散散,打不了什么仗,更成不了大器,放在哪都过不上太好的日子。
但是,这个人的好是真的,待人的好也是真的。
他从未见过全城老老少少都喜欢的人,他是独一个,难怪在承德城里混得这么舒服,应该说不管在哪,他都有办法混得舒服。
他见过这么多的人,从来不跟自己过不去的人,这也是独一个。
以后过日子外甥女累是累一点,永远不必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人活一世,能遇到这样的男人,是外甥女的福气。
胡琴琴低声道:“大舅,不能再等了,你带上小河先走!”
“那你呢?”
“是我们。”
隋月关叹了口气,忍了又忍,那戳了他好久心窝子的话还是出了口。
“我知道你舅娘的本事,现在是她自己不想回来,对吗?”
两人相对沉默。
隋月关像是被当头敲了一棍,身体微微摇晃着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胡琴琴紧跟而上,想要去搀扶他。
隋月关避开她的手,两行泪流下来,“不用管我,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世间真的有报应。
不珍惜好日子,好日子就变成了糟心日子。
不珍惜的人,宁死不肯见你,那就真的死都见不上了。
回到院子,魏小怜失去观众,也不再闹腾,正翘着二郎腿吃瓜子,把瓜子皮吐成一个扇形。
隋月关摇摇晃晃走进门,冲着小娇妻嘿嘿地笑,泪珠子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魏小怜呆住了,收了二郎腿和瓜子,扫掉扇形瓜子皮,垂着头低眉顺眼坐在屋檐下。
各人有各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苦,她并没有打算安慰他。
隋月关也没想去控制泪水,低声道:“小怜,收拾东西,跟你哥哥马上走。”
“你要的钱,我留在天津金城银行的保险柜,你跟你哥哥不要乱花,能过一辈子好日子。”
“这是钥匙,你们好自为之。”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她走去,将钥匙塞进她手心,狠了狠心,转身往外走,肩膀一耸一耸,看起来像只丧家犬。
他心疼钱,更心疼女人,两个女人都没指望了,他得去把儿子接回来,小河要是回不来,大河这个犟脾气,肯定一辈子都会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世道乱了,他也已经老了,没有以往力挽狂澜的信心和本事,只能朝着有希望留住的人伸手,其他的花团锦簇,他已经顾不得了。
魏小怜突然扑了上去,从后面紧紧抱着他。
钥匙掉落在地,形状精巧,是一个小小的心。
“瘸马哥,大官都有几房太太,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做小也可以。”
“当然嫌弃!我可养不活!”
章文龙刚洗完澡出来,还没跟媳妇讨个好卖个乖,王玲珑就凑了上来毛遂自荐。
这可真是天降横祸,章文龙眼前一黑,恨不得抱着胡琴琴的腿当场求饶。
“瘸马哥,这些年我天天想象你的样子,我……真的等得你好苦啊……”
王玲珑眼睛眨巴眨巴,可惜没能挤出几滴泪来。
胡琴琴露出两个梨涡的标准笑容,“我说王姑娘,为了一个吃软饭的争风吃醋,值得吗?
章文龙一听有救,迅速举手表决,“不值得!当然不值得!”
“没问你!吃软饭的,一边凉快去!”
作为吃定了自家媳妇的软饭男,章文龙喜滋滋接受这个称号,果断猫在一旁,还抱着一个软饭男道具——一个大空碗,眼巴巴等饭,他刚刚啃了两口馍就啃不动了,什么都没吃呢。
王玲珑傻乎乎地在两人脸上看来看去。
王瘸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心里打着小九九,脸上皱纹开了花。
说老实话,他对这个媳妇十二万分满意,可目前两个儿子,一个光棍,一个冒出两个媳妇,要是能够平均一下,岂不是非常完美。
“你看,我有两个儿子……”
“你享不了两个儿子的福,干脆别管他们的闲事,给彼此留一分情面,日后有个念想。”
王瘸子愣住了,硬着头皮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大儿子武陵,听说你们以前有婚约。”
胡琴琴点点头,“是有婚约,他毁婚,不但坏了我的名声,还连累我们几个好朋友丢掉辛苦得来的工作,一生不有的因此自杀……”
屋内传出一个重物跌落的声音,门猛地拉开了。蔡武陵头发还湿漉漉的,满脸震惊。
胡琴琴淡淡瞥了蔡武陵一眼,丝毫没有掩饰目光中的杀意,“对了,我准备打完仗拿他祭枪,替我的朋友们报仇。”
章文龙看了看媳妇,再看看兄弟,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王瘸子背脊一阵发凉,无言以对。而王玲珑被她吓破了胆子,躲在王瘸子身后直发抖。
蔡武陵披着衣服从屋内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很明显,这一番谈话有他的推动和热切期待。
直到从她嘴里听到,他才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
“非常抱歉。”
蔡武陵朝着胡琴琴微微躬身,径自冲出屋外,飞身上马,马蹄声很快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