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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舒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直接被门口的人团团围住。
夏唯朵一把护住她,想要去挡开那些不知道在何处听到了消息赶来的C市记者们,可那些长枪短炮已经戳到了年舒的脸上。
避无可避的时候,反而无需再避。
C市的传媒现在是莫氏和年氏平分天下——年氏的那些旧部自然不会再敢为难她,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解释—跖—
这些人,是莫家的。或许更精确一点,这些人是莫家老太太派来幸灾乐祸的。
年舒抬手挡开那些话筒,声音淡淡,“不用高兴得太早,他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记者显然之前得到过关照,所以一定要打压一下才肯罢休,“那么莫先生刚刚成立的科技公司是不是就要关张了?”
这话可真难听。
年舒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记者胸前的证件,“等他醒来,你的报社会是第一个关张的。”
记者哆嗦了一下——这话要是换别人来说,很有可能只是一句空口威胁,但是他知道,年舒不是。
众人默默退开,让出一条路。
年舒却并不着急走,“这件事要是见报了.....,你们后果自负。”
记者们默默了下去,看着她走远,才回过神来窃窃私语——
“怎么会没事?!不是说已经很严重了么?!”
另一个叹了一口气,“这是自欺欺人,还是真没事儿了?这报道要怎么写才能给老太太交代?!”
.......
莫锦云已经被人从检查室里推回了监护病房,年舒趴在玻璃上,整张脸挤成一个平面,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只硬生生挨到了下午的探视时间,冲进病房。
护士拿了一把刮胡刀走进来,年舒扫了她一眼,“他没胡子。”
他很爱整洁,哪怕是去滑雪也不会留胡须。
护士脸上有一种同情,“这是要给莫先生备皮的,他长期躺在床上需要插尿管,不能留.....毛。怕感染。”
年舒一愣。
护士已经掀开被单,熟练地拉下莫锦云的裤子。
“你做什么!”,年舒暴喝着扑了过去,一把摁住人家拿剃须刀的手,恨不能跟人家同归于尽的气势把护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现在还是在消毒,要是这刀上去了,你男人的命根子说不定就没了!”
命根子......
年舒激灵了一下,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剃须刀,“我自己来!”
“.......”,护士把她拉到一边,循循善诱,“这备皮每个人都经历过的,你以后要是生孩子你也得经历,就是个医疗手段,跟男女无关。我在这病房里外工作好几年了......”
说完她还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被单下面的莫锦云才继续道,“虽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一条,但是在我眼里那也是鼻涕虫,软了都没什么区别。我不会对你男人有非分之想......”
年舒握紧剃须刀,眼睛瞪圆,“我自己剃。”
“.......”,护士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有占有欲,你真是......”
年舒已经拿过一旁的酒精棉团,安静地给莫锦云消毒。
男人的肌肉健硕,双腿笔直有力,上面的肌肉紧绷起来的时候就如同肌理分明的大理石雕塑一样迷人。
可此刻,他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年舒想起医生刚才说过的话——
他只能进流食,会迅速地消瘦下去;只会这样如植物一样躺在床上,会很快连呼吸都不能自主,需要借助呼吸机。
酒精消毒完成,手指触上那还带着一点温热的躯体,眼泪又瞬间被逼到了极致,在眼圈里打转。
年舒努力地控制住眼里的泪,不让它们滚落在他的身上,颤抖着将手中的剃须刀往前伸。
旁边护士哎哟了一声,一把抓住年舒的手,“你再这样抖下去,你男人可就会被你刮成东方不败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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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舒手中的剃须刀顿了顿,强迫她自己平静了几秒,然后才抬手。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居然做得又快又稳。
护士见她做好就弯腰想要打扫,年舒一把拦住她,默默拿过旁边的扫帚,一点一点,仔细地将地上的残局收拾干净。
把对方要做的都做完了,她才抬头,盯着那护士。
护士被她那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咳了一声,“那个,探视时间到了,你要不明天再来?”
年舒不说话,只是这样盯着。
护士心里又发毛了一阵,最终败下阵来,有点不忍心敢她走,指了指病房里的沙发——
“反正也是VIP病房,你们自己出钱,你就在这里守着吧。晚上可一定得走了,我只能留你一个白天。别出去让人给发现了。”
年舒点头,“好好好好好——”
顿了顿,又才想起要说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
这复读机一样的.....,护士无语地退了出去,帮她关上门。
门咔哒了一声,年舒跟又突然来了电一样,将所有的拖把扫帚都从旁边的杂物间里薅了出来,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用完这些工具,她还觉得不够,又拿出抹布,一点一点地擦过去——
地上不够到的地方,她就趴在地上擦,窗台上够不到的,她就搭着凳子擦。
等到最后,所有的东西几乎都比舌头舔过一遍还要干净,她才停下来,满头大汗地坐在病床旁边,握住他的手,“嘿,你看我,第一次这么勤劳,你不表扬我一下吗?”
当然不会有人理她,除了心跳检测仪上重复而枯燥的滴滴声。
年舒裂开嘴笑了笑,“你是不是一定要说,第一次而已,以后多多坚持,你才会表扬我?!”
床上的人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年舒有点急了,撒娇一样地往他怀里拱,拱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现在一身臭汗,她瞟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你肯定嫌我脏不理我了,我去洗一下就出来,等我哦!”
她抓过一套莫锦云备换的病号服,做贼一样地往浴室方向飘了过去。
护士重新回来,看到的就是一尘不染的病房,和独自躺在床上的莫锦云。
倒是还是走了么?
护士笑了笑,带着某种轻蔑——这种事她见得多了,真正能守住的有几个人?!
刚开始难以接受的人多,后来......各奔前程的人更多。
.......
浴室里。
年舒打开花洒,将自己甩到热水下面,想了想,还是拆开旁边的杀菌皂,将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一个干净。
然后穿上他宽大的病号服,猫着腰,做贼一样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在了莫锦云旁边。
却还觉得不够,干脆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第一次像一个小姑娘一样依偎在他身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得像一只流浪猫。
脸颊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阿锦......”
话一出,眼泪又奔飙了出来,她强忍了好几次才忍住,继续道,“阿锦,阿尔卑斯的雪美不美?你居然不带我去.....”
说到一半,又好像不满意这句话,便从头说——
“阿锦,阿尔卑斯的雪很美,下次你一定要记着带上我。好不好?滑雪我不会,我就给你拎雪橇,给你拍照,看你滑,好不好?!”
“阿锦,你睡了几十个小时了,别睡了,早点起来。我.....,我很想你。”
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床头的剃须刀,呵呵一笑,“本来是想给你刮胡子的,结果上面的胡子没刮成.....第一次给你刮的居然是下面的胡子,你还不早点醒来,找我报仇么?!”
她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很久很久。
以前母亲去世那段时间没有说的话,她今天统统都说了出来——以前总是他想着办法逗她乐逗她开口,她却很少给过他好脸色。
到了如今,她终于明白,自己说了那么多,费心费力,小心讨好,却无论如何都换不来对方一个笑容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何等的糟糕......
“阿锦,”她累极了,便靠在他的手臂上,想了想,又怕把他压坏一样,连忙将他的手臂抽了出来,自己又蜷缩成一团,小心开口,“阿锦,以后我们生两个孩子,叫他们莫失莫忘,好不好?!”
她太害怕。
害怕他真的要忘记她。
害怕....他连一个道歉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已经接近深夜,她醒了多久,就说了多久。
最后实在累得受不了了,就闭上眼睛,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阿锦.....晚安。”
这双手,曾经坚定无比地与她十指相扣,告诉她,一辈子不会放她走。
而现在,她再也不想放开。
再也,不想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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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在身边,这一觉却也睡得不安稳。
年舒是被门外的声音惊醒的——
“年舒是不是在这里?!”
那是舒医生的嗓子。
她匆匆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想要出去,却又半路折返,站在病床边上看了一会儿——
他的手指似乎没有动过,眼睛.....似乎也没有。
就连枕头上她做的小标记都也是还在原来的地方。
这么盯着看了好久,她才收回视线,帮他理了理病号服的领子,“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舒医生,年舒唤了一声小姨。
舒医生一把将她拽了过去——
“我听人说是看到你在这里,我还不信!你在做什么?!”
年舒扭开自家小姨的手,“照顾我男人。”
“你男人?!”,舒医生被气笑了,“你妈以前把你托付给我,说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得护着你。你让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您无须跟任何人交代,我也没有必要给谁交代,”年舒很平静,“我唯一需要交代的人,就是里面躺着的那个,还有我自己。”
舒医生一脸铁青,“你交代什么?!现在领了证的夫妻都可以甩手走人,你们算什么关系?你是他婶子还是他是你侄子?!”
年舒也不生气,“您说完了吗?我可以回去了吗?他还在等我,我还没问他早上想吃什么——”
舒医生气极,竟是抬手刷拉医生甩了年舒一巴掌,“你傻了是不是?!”
年舒捂着脸,那一种痛已经不算什么,“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如果这行为在你们看来就是傻了,那我也愿意傻一辈子。”
舒医生还想再拉住她,旁边护士已经唤了一声,“9床排便了,来收拾一下!”
年舒抬手拦住护士,“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收拾。”
舒医生噎住,半晌劝不出一句话来——
她这侄女,从小只有被人伺候的份儿,什么时候这么端屎端尿地伺候过别人?!
年舒淡淡颔首,“小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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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从病房里扒拉出来一套新床单递给年舒,“如果不行,还是我来吧。”
年舒淡定地接过床单,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都说了是我的男人,怎么可以让你们看去占了便宜?!”
护士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每年照顾的这样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说你男人是帅了点,但是给一个这样的人把屎把尿也是没有任何乐趣的。”
“那就麻烦你出去吧。”
年舒收拾好了从病房里出来,打算去给莫锦云买一个专用的剃头器。
医生说,他的头发不能再留,他那么洁癖的一个人,要是知道了自己和别人共用一个剃头器,一定会不高兴地。
她不想他不高兴。
半点也不想。
去洛城最大的商场里买了一个最好的剃头器,旁边一直有人盯着她身上的病号服目光怪异,她也不在乎。
外面的世界,似乎开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在走廊上的身影。
佝偻的人坐在轮椅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秦丽莎脸上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跋扈,而是深切的绝望。
病床上躺着的,是她的儿子。
她失去的,是所有的希望。
旁边的沈书君早已泣不成声,萎顿得快要直不起腰,还不得不强撑着应付秦丽莎。
年舒目不斜视地绕过他们,将手中的东西一一地在病床头上放好,又观察了莫锦云一会儿,才从病房里出来,“沈小姐,能不能和你说一句话?”
沈书君沙哑着嗓子,“您说。”
“如果最近有人找,想要你和小西瓜的脐带血捐赠给他,医治他的白血病,请你不要同意。”
沈书君一头雾水,“什么?”
“那个人害过锦云,所以,请你也不要救他,”年舒眼神很冷,没有一点温度。
她不是圣母,所以,不会再留任何的情面。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沈书君半懂地点了一下头,看向一旁的秦丽莎,“阿姨,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丽莎咬牙挥手,“我看他,他就能醒了?他要是知道有一个老母亲会为此心痛,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滑雪了!”
沈书君默默。
秦丽莎已经冷声下来,“走吧,明天再来。”
轮椅的咔哒声很快又想起,粗粝地滑过地面。
沈书君一路心事重重地推着秦丽莎往前走,两个人默默相对,没有任何话语。
上了车,秦丽莎才像是突然缓过神来,一把抓住沈书君的手——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问你,你却一直不肯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小西瓜的亲生父亲是谁了吗?!书君?!”
.......
年舒看着秦丽莎默默然的背影在电梯口消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并无悲喜,因为外面的一切,已经和她无关。
转身想要去病房,还没迈开步子,她就被人拦住——
盛世一脸阴鸷地站在她身边,苍白的唇瓣勾起一抹怨怼的笑,“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年舒坦然,“你做过的事自己清楚。自作孽,不可活!”
盛世抬手,用力捏住她的肩膀——
“年舒,你别太自以为是!你知不知道我和沈书君是什么关系?!你就那么笃定,她不会救我么?!”
“别说得好像人家认识你一样,真让我恶心!”
盛世笑,“那你知道她那孩子是谁的吗?!”
年舒甩开他的手,“别告诉我是你的。那时候你还在美国做化疗,不可能有孩子。”
“真聪明,”盛世压住病房的门板,不让她走进去,“孩子肯定不是我的。那么你就不想知道孩子到底是谁的么?或者说.....你根本就是知道,但是不敢承认?!”
年舒皱眉,“别没话找话说,滚一边安静地去死好了。”
盛世长指一勾,划过她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残忍的快意,“年舒.....,真期待你知道小西瓜的父亲是谁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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