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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下了场大雪,天晴之后冰雪消融,道路泥泞,马车无法通行,李真同花满楼只好弃了马车。
此时,两人并辔而立,站在一处漫山遍野开满梅花的山坡。
天寒地冻。枝头冰雪同梅花相映成趣,阳光划过冰晶,不时折射出道道七彩霞光。薄雾随风飘散,给这大片的梅花披上迷人的轻纱。
远方吹来带着淡淡梅花香的微风,冷冽、清淡到若隐若现。
梅花深处有大片屋宇,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遥远缥缈犹如天上人间。
静寂的山坡上,偶尔一声鸟鸣,更衬得四周逾加幽静。
花满楼闭上眼睛,想象着指肚抚摸镶嵌在冰雪罩子内梅花的感觉,那是一种一触即碎的脆弱美感,带着透骨的寒意。然而,梅花却仍傲寒怒放,不屈之意冲天。
嘴角含笑,静静体味着这冰天雪地之上的簇蔟生机,内气欢腾如瀑布,飞流直下,在经脉中往复,自然而然地跨过已维持许久的修炼平台期,更上一层楼。
内气激荡,从体内喷薄而出,周身鼓胀犹如皮球,衣衫发丝因气飘荡,久久不坠。
花满楼闭着眼睛,挥出长袖,犹如虹光激射,一块巨石被击成碎屑,又随气劲扬起,最终落在泥泞之中。
等稳定好修为,睁开眼睛,就见李真双手抱拳道:“恭喜花兄修为更上一层楼。”
花满楼也笑:“意外之喜。”
李真把玩着手里的铜药囊,笑道:“不知花兄刚才那一招如何称呼?实在高妙。”不止内气操纵精妙,准头也高。
花满楼笑道:“流云飞袖的升级版,还没想好名字。李兄可有?”
“流虹飞袖?”李真挠了挠头,“刚才确实像一道虹光飞射而去。”
花满楼看了看袖子,又看了看外袍,是件紫色刻丝绸袍,难怪看成虹光。若是穿青色、白色,那又是什么?
李真叹气道:“哎,某的文采太差,想不到更好的名字。”
花满楼安慰道:“已经很好。就叫流虹飞袖吧。”
李真心下感动,穿过来最让人满意的就是交了七童这个暖如小太阳的朋友,竟然还有黑子污蔑我家七童是隐形大BOSS,与陆小凤对决之人,简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咦,他猛然停下念头,突地想到达文西,那个被凌凌漆扇耳光的达文西……
才想要甩头将脑中回想到的画面甩掉,又想到达文西之所以被扇,就因为甩头……
猫了个咪的,李真决定瞧瞧花满楼和漫山遍野的梅花洗洗眼洗洗脑。
“李兄?”花满楼道。
“啊?啊!刚刚想到,据说只要太阳下山西门吹雪就不见客,我们既然来了,是不是要上门拜访?”
不等花满楼回答,又道,“还听说他一年就出门四次,每次出门都是去杀该杀的人,也不知道此时在不在庄里。”
“你想说他有可能出门杀人去了?”花满楼轻叹,“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去杀这些所谓该杀的人?”
李真干笑道:“官府权威不够,这本是官府的职责。”
“突然不想上门,不如就在那处亭子内赏梅。”花满楼指着梅花丛中一处八角亭道。
李真望过去,青瓦红柱,飞檐翘角,里面还放着石桌石凳。
难得看到花满楼对一件事这么坚持,李真不想勉强。
他叹了口气,道:“我去将马上的行李拿过来。”
行李中有块厚毡毯,正好用来将四面透风的八角亭围上。
随身带的木炭和小火炉可以生火放在石桌上,用来煮腊肉、米、菜干。
心爱的墨色山形靠垫不仅厚而且软,刚好垫在石凳上。
这么一想,过门不入却留在野外吃苦的勉强顿时释然。
花满楼自然不会看着李真一个人动手,也上前将自己那匹马上捆着的东西拿下来。
两人将八角亭围住,只露出上半部,以不影响观赏梅花的视线为佳——要让李真说,这可是三百六十度无敌全景。
将木炭点燃,升起火炉,李真从梅树枝头取下染了梅香的雪放在火炉上煮,以备沏茶。
“今日如此这般算不算附庸风雅?”花满楼兴致勃勃地道。
若说提起杀人之事心情不适,那么眼前一番布置,反倒让他心情雀跃,李兄真真生的一双巧手,可不仅仅是在医术上。
李真一边将点心与腊肉放在炉侧烘烤,一边笑道:“有肉难道不是俗不可耐?”
花满楼莞尔道:“无肉让人瘦……”
“先吃点心喝些热茶歇一歇。晚点做肉粥,你一定喜欢。”李真笑道。
中医对植物禀性向来很有研究,而厨艺的关键是对食材、火候、调料的把握,这就是老中医厨艺都不差的原因。李真自然属于厨艺好的那波。只平时少有机会展示,无人知晓。
说话间,糯米方糕及在本地买的白面馒头已经烤的外焦里脆,散发出阵阵米香和面香。
不等品尝,又一股鲜甜咸香的肉味升起,正是切成薄片的腊肉被烤的透明油亮。
李真拿起两片烤好的馒头片,夹上腊肉及黄瓜片递给花满楼:“试试?”
花满楼微笑接过:“多谢。”
李真一边忙自己的,一边笑道:“往日看话本,总写大侠整日与酒为伴,却极少吃饭,让某很困惑。”
花满楼想了想,笑道:“这类大侠莫不是陆小凤之流?”
李真摊了摊手:“或许?”
花满楼却摇头笑道:“据我所知,陆小凤极会吃,问他各地的特色美食,未必比张英风知道的少。”
李真好奇道:“陆小凤整日天南地北地跑,莫非就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不像。”
花满楼学着李真的样子摊了摊手:“他忙着帮朋友解决麻烦,将朋友变成麻烦,然后找朋友麻烦?”
李真哈哈大笑。笑声将梅树上的积雪震得纷纷扬扬飘落。
往茶杯里注入烧滚的梅花雪水,李真招呼花满楼喝茶。
“这是香片。”
花满楼双手捧住茶盏,啜了一口,回味道:“这味道……曼妙,清丽,还带一缕轻烟似的余味……”
李真冲他竖起大拇指,能用词精准地描述饮用后的感觉,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就像看到一幅美景,若能画下来,远非易事。
……
屋子里看不见梅花,却充满了梅花的清香,轻轻的、淡淡的,就像西门吹雪这个人。
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谈笑声,随风缥缈,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却看不到谈笑的人。
剑堂内,西门吹雪拿着雪白的绸布,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而他面前是陈列着各式宝剑的一排排陈列架。
练剑、拭剑是他每天必修课程,毫不亚于吃饭、睡觉。
“少爷,陆小凤传信说花满楼或来拜访。”管家忠伯拿着刚从信鸽身上收到的消息来见。
西门吹雪神色淡淡道:“陆小凤也懂得用信鸽了吗?”
忠伯笑眯眯道:“或许是希望你能同他的好友交好?”
西门吹雪淡淡道:“他的好友又不是我的好友,我为何要同他交好?”
忠伯劝道:“少爷的朋友不多,或许该多结识几个友人?”
“像陆小凤那种法子的交朋友?”西门吹雪笑了。西门吹雪很少笑,所以他的笑容看来总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忠伯不再劝说,而是道:“我去准备接待花满楼,他可能很快就到,到时还请少爷出面迎接。”
西门吹雪道:“没有谁能勉强我做任何事。”
忠伯忍不住想抚额:“没有要勉强你,是基本的礼节。”
西门吹雪道:“我想要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来勉强我,否则不管谁都一样。”
忠伯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他还是准备自己迎接花满楼吧,就说少爷在闭关,不便见客。
一连等了数日,花满楼也没有出现,让一心盼着有年轻人来访的忠伯很失落,难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做客了吗?
西门吹雪却早已知道花满楼不会上门。
他还记得忠伯禀告陆小凤来信的那一日,在明明听到万梅山庄外的梅林里传来说笑声的时候,难得生出不多的好奇心。
万梅山庄占地百余顷,除了雇来的庄户,并没有外人。故而,山庄的居民都知道少爷喜静,极少喧哗,哪怕离西门吹雪所住的院落距离颇远。
还剑入鞘,西门吹雪施展轻功迎着冷风往笑语声来处飞驰。
带着梅花香气的冷冽空气让他头脑清明,随着距离的拉近,笑语声也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说话的两人此时正在陶然亭里。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金色,天地间唯余晚鸦归巢。
“西门庄主?”正和李真谈笑的花满楼突然冲一枝晃动的梅花道。
李真举目望去,只有晃动的梅花及纷纷飘洒的雪花,却不见人。
他吃惊地回望花满楼,满眼不可思议。没想到花满楼会先他发现西门吹雪的到来。
西门吹雪轻功极高,以至于对方在五丈之内自己仍毫无所知。
李真满心挫败,一流高手果然不是自己能匹敌的。
眼前白影一闪,一个白衣白衫的年青人出现在亭子边:“花满楼。”
花满楼点点头,道:“当代剑客的风采果然名不虚传。”
西门吹雪凝视着他,忽然道:“阁下竟能听得见我的脚步声?”他对自己的轻功和剑法同样自负,而轻功和剑法也实在值得他自负。
花满楼道轻笑道:“或许在下曾是个瞎如蝙蝠的盲人?据在下所知,当今天下,最多只有四五个人行动时能完全不发出任何声音,庄主正是其中之一。”
西门吹雪道:“但你却知道我来了!”
花满楼笑了笑,道:“那只因庄主满身杀气!”
“杀气?”
花满楼淡淡道:“利剑出鞘,必有杀气,庄主平生杀人几许?又怎么会没有杀气?”
西门吹雪冷冷道:“难怪阁下过门不入,原来是受不了我这杀气!”
花满楼微笑道:“此间梅花之美人间鲜见,庄主若能多领略领略,这杀气就会逐渐消失于无形。”
西门吹雪冷冷道:“梅花虽美,又怎能比得上杀人时的血花?”
“哦?”
“这世上永远有杀不尽的背信弃义之徒,当你一剑刺入他的咽喉,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放,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及美丽,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得上的。”说完这句话,西门吹雪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暮霭沉沉,他转眼消失在暮色中的梅林里,犹如一股轻烟。
李真突然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为何练出那样的剑法了?”
花满楼点头,语气沉重地道:“他竟然真得把杀人当成了神圣而美丽的事,并将生命奉献给这件事。只有杀人,他才活着,别的时候,只不过在等待。”
李真道:“每天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杀人,一件是等待杀人?”
“正是如此。”
李真轻叹道:“好在他没有滥杀无辜。”
花满楼眼里的微笑早就消失,正望着已笼罩了整个梅林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