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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特准容歆的丧事在行宫中办, 然后便回到寝殿中,一动不动地枯坐在窗前。
容歆清醒时劝慰众人不必为她伤怀,走时也极安详, 胤礽夫妻强忍悲痛操持丧事,大阿哥什么也不管, 只跪坐在容歆灵前出神。
其余与容歆极亲近的皇子们皆是一脸悲容,但还算克制。
情绪最激烈的, 是荣妃。
荣妃这几十年都活得没什么顾忌, 得益于许多人。
她哭过不少次丧, 干嚎起来嗓门儿比谁都大, 但真心实意地,也就是早些年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 再到今日, 为容歆。
她也不进灵堂,就坐在容歆的摇椅上,哭得活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大声又肆意。
三阿哥守在额娘身边,拿着帕子为她擦眼泪, 也不知该如何劝。
荣妃边哭边不耐烦地挥开儿子的手, 斥道:“去灵前, 在我这儿作甚!”
“额娘……”三阿哥担忧道,“姑姑也不愿见您为她这般伤心。”
“谁为她伤心?”荣妃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她是为余生的孤寂伤心, 怎么就都要走呢?
三阿哥柔声哄劝, 只是并无作用, 加之他也悲痛, 便想着释放出来,或许也是好事。
灵堂外。
浅缃和雪青站在东珠身后,神情平静,皆因容歆曾笑着对她们说,她和绿沈不过是先去梅林住一住,日后大家还是在一处,暂且分开些年头罢了。
她们二人知道,容歆最后最记挂的便是东珠格格,因而没人管她们,她们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格格身边。
东珠对其他人都没什么感觉,只盯着灵堂内的一切,眼睛里难得闪过些茫然,不明白周围的人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嬷嬷……”
她突然地出声,只有浅缃和雪青注意到,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看向东珠,“格格?”
东珠不理会她们两个,手攥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微微歪头,又叫了一声:“嬷嬷……”
她的声音,因为不常说话,嘶哑又粗糙。
她手里的钥匙,能打开装着容歆最珍惜之物的箱子,是容歆留给她的。
东珠没有得到回复,眼睛无措地来回看,所有人都在忙,她便看向浅缃和雪青,询问:“嬷嬷?”
雪青一个绷不住,撇开头无声痛哭。
浅缃眼里含着泪,嘴角却努力扬起来,温柔地指着她手里的钥匙,微微哽咽道:“在这儿呢,嬷嬷要一直陪着你,我们也想跟她在一起,您允我二人在您身边可好?”
东珠相信了她的话,眼神中的茫然无措尽散,攥着钥匙,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她没抗拒,浅缃和雪青便就此留在了格格身边。
御驾回京,胤礽和大阿哥在遵化守足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启程返京,东珠也得跟阿玛走,不能再留在这儿。
胤礽先前还担心她执拗,却没想到东珠仍旧像从前一样,完全顺从,一点儿没闹。
他从浅缃姑姑那儿听说了缘由,沉默许久,道:“如此也好,只是辛苦两位姑姑了。”
浅缃摇头,“殿下需得早些为格格做好安排,我和雪青,也陪不了格格多久。”
胤礽一听,眼眶一红,忆起姑姑走时的心痛。
回京后,胤礽继续尽职尽责地为大清和百姓效力之外,便开始为女儿安排后半生。
浅缃也确实没能陪东珠多久,短短三年便去了,雪青自小受主子姐姐们爱护,心事又少,身体倒是一直很健朗。
康熙驾崩后,胤礽最终没能以粤亲王的身份去到封地,而是重新回到了紫禁城中。
不过他对这些年的王府生活极为满意,见皇长孙成长地十分出色,便又做了一个壮举,然后带着妻子和东珠住进畅春园。
他们只是名义上在畅春园中深居,实则胤礽每年都在兑现曾经对妻子的承诺,两人沿着当年姑姑走过的路,又留下他们的足迹。
但他对大清和百姓的爱,从来便没有消减,哪怕是以旅行为由,也做着微服私访的事,瓜尔佳·颂宜了解他,从来都由着他,只管每日欢欢喜喜的。
东珠留在京中,更确切地说,她是留在仁昭女子书院。
胤礽始终记着姑姑曾经说过的许多话,她想要一所女子书院,他便建了一所女子书院,不教女戒女德,仁昭书院的士子们学什么,她们便学什么,不差分毫。
仁昭女子书院的入学要求也同仁昭书院一般,只要考中,不拘家世,只是可惜的是,平常百姓家或许会供男丁读书改换门庭,却不会供女儿读书,以至于多少年之后,能够有机会入仁昭女子书院读书的女子,家世最差也是地方富绅。
东珠的府邸就在离仁昭女子书院不远的地方,自书院建立之初,便隔三差五去书院一趟,然后在书院大门到书院之间,圈了一块儿地,不许任何人动土。
她虽是个格格,可在大清的存在极为特殊,便是大清的官员们也不敢对她随意置喙,因而女子书院明明非私人所有,却让她得了一块儿私地。
刚开始就那么荒着,第一批入学的女学生见恢弘的书院前有这么一块儿荒地,皆奇怪不已,等到女学生们三不五时便会听到一声巨响,便都淡定了。
年长的女学生甚至还能稀松平常地对新来的讲一讲,这块特别的地,这些特别的声音,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
东珠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因为不说话,旁人很难理解她想要表达的内容,只能捡着他们所需要的火器,拿回去研究,然后武装大清的装备。
是以,大阿哥与她接触地极多,也对这个侄女尤为照顾,虽然东珠并不需要。
东珠是在几年后,才开始动用她在书院的那块地,起初她拿着跟长棍在上面划来划去,众人皆不解其意。
后来她让人搬了数块儿巨石上去,巨石根根直立,使得女子书院看起来更加奇怪,也没人敢说什么。
直到东珠开始拿着工具,每日里对石头凿,来往的女学生们这才知道,她是要做石雕。
女子书院中有天下间许多的奇女子做先生,可东珠绝对是最奇特的,甚至随着女子书院名声愈显越发传奇。
从她开始凿石头的第一日,女学生们下课后便会三五成群来围观,亲眼见证第一尊雕像成型,然后第二尊,第三尊……
雕像有男有女,有长有幼,甚至还有一颗硕大光滑的圆球,旁人不知道她雕的是什么,见过容歆木雕的人,却是一眼便认出出处来。
胤礽见过之后,私下里抱着妻子静坐许久,然后从给女儿递工具开始,慢慢开始可以帮她做一些简单雕刻。
瓜尔佳·颂宜便坐在不远处,隔一段时间,便叫两人回来喝水,用些东西,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好些年。
东珠最后雕的人像,是所有人记忆里都不曾褪色的人,她仔细雕刻期间,许多人都来看,都在等那个人出现。
雕成那一日,弘昭问阿玛:“阿玛,这些雕像,合该有名字,不是吗?”
有些人,存在过,却几乎没留下鲜活的痕迹,这些石雕,若可随着仁昭女子书院流传下去,他们的名字也会被铭记。
胤礽的视线在那颗突兀的球上一顿,然后平静地看向东珠,淡淡道:“待东珠百年,教后人去做便是。”
弘昭郑重应下。
而东珠立在最后这座等人高的石雕前,许久许久,忽然抱住雕像人的腰,低喃:“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