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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喷雾来得太快,直冲二人的脸面。
嘉煜忽然站起,一只手捂住欣怡的口鼻,一只手挡住欣怡的眼睛。他自己也屏息、闭眼,防止这喷雾侵进眼睛里,或是吸进肺里。
“姐,你快走!”
趁着他们注意力在喷雾的空当,女子夺门而逃。
瓶里是将安眠药捣碎掺水弄成的催眠喷雾。嘉煜万万没想到这种在武侠小说里描绘的下五门的下作招数有朝一日能让他在现实中领教。
但毕竟不是正规的催眠喷雾,不是很奏效,加上他有了防范,他和欣怡都没中招。
可惜趁乱让那个女鬼跑了!
“你跑不了!”
嘉煜正要去追,双腿却被小宝牢牢抱住。
“老子不会让你动我姐一根汗毛的!老子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家人!”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不管她是人是鬼,她都照顾了老子一年!她……她是我重要的家人啊!”
这少年好大的力气,嘉煜竟然挣脱不开。
“我去追她!”
小宝只能牵制住嘉煜一人,欣怡一个箭步闪了出去。
“回来,欣怡!”
可是她已经跑得连个影都找不着了。
啧!这丫头,好了伤疤忘了疼。她都栽在恶灵手里几次了,还是不长记性!可是小宝一心只认定嘉煜是危险人物,嘉煜甚至都动了粗,他还是死不松手。
小宝流着泪,说:“要不是姐,我病死在这都没人知道!她是我的命!老子绝对不会让你带走她!”
嘉煜正准备落下的拳头忽然就停在了半空中。
如果这只是为拖延时间的演技,那他的演技足可以荣获奥斯卡金像奖了。如果真是演技,作为一个男子汉,他应该会哭得更风光体面才是。
“……你先放开我。”
“……呜呜……老、老子不放……”
嘉煜长吁了一口气,轻叹:“她既然是你的命,你就不想让她早日投胎么?人不能太自私。”
人不能太自私。
这六个字带给小宝的冲击实在不小。抱着嘉煜的力道忽然变小了。
嘉煜摆脱小宝却没有离开,他将小宝扶起,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如果你真的是为她着想,就该劝她放弃对尘世的留恋,早日升天。她在尘世逗留的越久对她就越危险。她为了你不惜犯法吸取人类的精气,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她会有什么后果?还有你,助纣为虐必将引火*——你不怕遭报应么?”
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是一听姐会有危险,小宝方寸大乱。“你、你骗我!你只是想带走姐!……她不会有事的!”对,一定是这样没错!姐说过,她只摄取少量的话,冥界的使者是不会察觉的!这家伙只是想抓走姐,他只是在危言耸听!
小宝再次挡在嘉煜面前。
嘉煜直视着小宝眼中的愤怒,淡泊的神态中有种钦佩与同情,但更多的是入骨的坚定。
“我问你,她的双眼可变红过?”
小宝很想高声回答一声“没有”,但这一声还未破口而出,他的底气却已渐渐低了下去。
——他记得。
那是一个幽静的月夜。
院子里很静。
淡淡的月光透过唯一的一扇窗照进来,姐就站在窗前,望着月色怔怔。
小宝自睡梦中醒来,摸索着鞋子想去小便。抬眼刚好看见玻璃窗反射的姐那双明亮的眼。
那双眼殷红如滴血,眼波流转,是难以掩盖住的残忍与杀念。
小宝打了个冷战,困意立马驱散,他微微颤颤地唤了声“姐”。
那边闻言身形轻轻晃了一下,极小极小的摇晃,然后她转身,是正常的眸色和平日的笑脸:“又不敢一个人去解手啊?”
……
小宝的动摇嘉煜全看在眼里。
“双眼泛红就说明她自控能力已到极限,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取人性命的。……你,忍心看她走上绝路么?”
嘉煜的这些话就像是鞭子,每个字都在深深地鞭笞着小宝的心。他用力抱紧双臂,过了很久,他忽然神色凄厉,咬着牙说:“……老子才不相信你的鬼话!老子会和她一直生活下去,不许你来破坏!你滚!你滚!”
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冲了过来,饱含愤怒的一记直勾拳在嘉煜眼里看上去却是极慢,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住这一拳。
嘉煜心中重重叹息。本来方才嘉煜有大把机会直接用镰刀斩了恶灵,只是恶灵与小宝生出这样的情意让嘉煜在敬佩之余感到些许不忍,倘若小宝肯对其规劝,嘉煜本打算对恶灵摄取生人精气之事私自隐瞒下来,超度她,送她到转生台投胎。
嘉煜徇私包庇若被查出自然是要被冥界追究,但他既敢私自裁量又何惧冥刑加身?大不了以后将功补罪。鉴于嘉煜以前的功绩,冥府也不会对他重判。可惜小宝终是没能体会到嘉煜的苦心,而嘉煜担心欣怡,实在不愿再耗费时间跟他多做解释了。
“……抱歉。”
嘉煜拧住了小宝的手腕,身形微侧快速切入,硬生生一记过肩摔将小宝摔了出去。
小宝重重落地,扬起漫天灰尘。
嘉煜不再理会小宝,而是直追欣怡而去。
话说那厢去追恶灵的欣怡,在废弃工地走走绕绕后,还是将目标跟丢了。四周满是废料和倒刺的钉板,要欣怡一边注意不被钉子扎脚一边寻觅恶灵踪迹可谓十分困难。
而且欣怡一向没什么运动细胞,追这么几步道,已是让她气喘吁吁。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欣怡急忙张望,原来那个恶灵一直坐在头顶的木架上,正含笑看着自己。
“我看得出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你这么追我,不怕我加害于你?”
欣怡喘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我有事情想问你……”
那恶灵上上下下打量着欣怡,换成搭腿的姿势,俯身嫣然一笑,说:“不是坏人?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我很中意你。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欣怡对上她的眼,问:“……小宝的家人在哪?他为什么会跟你生活在那个集装箱里?”
恶灵嫣然一笑:“那孩子没有家人,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跟我一样,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去。”
这事明明有够无限伤感,但她却说得淡然,笑得嫣然,眸中也罕见少了那分虚伪之色,而是添了几抹柔情蜜意。若是仇恨与孤寂尚埋在心底,是绝对不会有这份从容温暖之态的。
恶灵的表情似乎触及到了欣怡心中某处柔软,她也柔声:“你是为了照顾小宝,才迟迟不肯投胎?可是你这样逗留尘世也不是办法……”
恶灵笑了笑,说:“我知道。但是你别看那孩子成天‘老子’、‘老子’的总把脏话挂在嘴边,总以为自己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但其实他比谁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如果我不陪在身边,实在无法想象那孩子该怎样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
“雏鸟若总是待在鸟巢里,是永远也学不会飞翔的。人有着无限的可能性,你不放开他又怎么知道他活不下去?”
“你不懂。倘若你也生活在一个只有讥诮没有同情,只有寂寞没有安慰的环境里,你也会活不下去,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的。”
女子抬眼,长空寂寂,夕阳无限好,洗涤灵魂的颜色,浩瀚而缥缈。人就仿佛是那天上的繁星,不过点点。星与星抱团相拥相簇,才成星系;若只一颗,便是孤星。
孤星啊……女子笑得淡漠。
还记得她与他第一次相遇。那时她刚死去,可悲可叹连个哭丧的人也没有。活着时,天地广阔,可却无一处安身;死后,魂体边也没一个引路人。看来她还真是天煞孤星,本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
她漫无目的的游荡。死后的灵体甚是方便,活着时双足无法涉足之地,死后都可观个遍。她走着走着,忽然鬼使神差般被废弃工地的一幢集装箱房屋吸引了去。
然后,就在屋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
她手忙脚乱,围着他倒下的身体原地转圈圈。赫然想起以前听老人讲过的掐人中、探鼻息方法,她赶紧蹲下身,但是无奈手指从哪个角度碰触还是会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挨到地板。
她忘了,她现在是鬼,而鬼是碰不到活着的人类的。
她又开始转圈圈,转了半天突然奔出,跑到最近的诊所。灵是能直接穿过人体没错,但却可以碰触阳间的死物。她拽着医生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想把这个医生直接拽到那个男孩子那里。
听诊器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医生吓得魂飞魄散,他马上把听诊器摘了下来,就好像上面趴了一只绿头苍蝇,赶紧把它丢在了地上。
女子咬牙,又去碰别的东西。可惜她把整间诊所弄得鸡飞狗跳,却没有一个医生能“领会精神”。
她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庸医!”心中更是发狠:你们要身体有什么用……然而就在这时,医生一个个倒下,从他们的身体里冒出源源不断的“蒸汽”,流入到她身上。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走出诊所时,一个老太太问她:“请问xx街怎么走?”时,她才讶异。
“你、你看得见我?”
她又抓了好多路人来问,所有人的答案都是“看得见啊”。
当时她有一种喜极而泣的心情。
她立马又飞奔到另一家诊所,这次毫不费力地拉来了一个医生,医生真是个好人,知道她负担不起医药费的情况下还是出了诊。确诊是发高烧至人昏迷,马上打了退烧针,临走时还留下了一星期的药和两百块钱。
她靠着这两百块钱买了一些生活物品,将这集装箱重新打扫了一遍,才变成现在能住人的样子。
就这样,她救了他,也瞒下自己是鬼的事实,与他生活在了一起。
可是在诊所吸取的活人精气很快就消耗殆尽。她的身体再次恢复成灵的透明状态。
她就站在眼前,他却看不见。他发疯一样地找她!大雨滂沱的泥泞路上,他跌了好几跤,膝盖已经摔破,却还是顽固的、漫无目的在寻找……
他的恸哭让她心疼!
她从背后抱住他绝望的身影。这一瞬间,路人全部倒下,而她有了碰触到他的实感。
“……姐,你刚才……上哪儿了……”
他当时的表情,她永远也忘不了。
自那以后,她便依靠吸食活人精气为生。
但人鬼终究有别,纸是包不住火的。朝夕相处很快就能发现,她跟人的“不同”。她不想隐瞒,于是坦然,让她没想到的是告知真相后,小宝依然待她如初。
“人也好鬼也好,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是我重要的家人。”
——是他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