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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年,三月末,帝施新政,以振大郑,旬王、庄侯爷辅之,众民殷殷盼之。
乾元二年,五月初,帝施新政一月余,市集街巷议论纷纷。
王嬷嬷拎着菜篮子,装着是买菜的模样。她一路儿走过去,就听身前两个衣着尚好的妇人说着家常,头上的金步摇都没往日光芒,“可不是?我家相公的钱庄现是一团糟,好端端的,折腾什么新货,还新整这么几个。现流通的货币加起来五种多,换算起麻烦的不得了,偏上面催得厉害,底下伙计忙不过来,新招一批又得再费银子。”
“这五铢钱拿大刀什么换,换得是越来越多,价格却越来越高。我去年攒了几千两银子,今儿用起来,连几百都不值了。”另一妇人叹道,“别想这些不顺心的,往好里念念,我们至少不是最惨的。”
“是啊。皇上说要释放家婢,可这些家婢释放了没活计,又是人牙子买进去的,在京里怎么呆下去?模样俊俏些的,都流落到青楼楚馆去了,长得丑些的去不了,直接饿死在街上,天天都要收掉几具死尸。真是罪孽。”
王嬷嬷跟她们小半路,兼带听了些其余路人的话。
“我当初嫁给相公,就冲他祖传的三亩地。如今全家多少张嘴巴都指着地里的收成养活,忽然说收就收,还说是为了苍生。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嘘,你轻点。这儿人这么多,当心被听着。”
“……成,知道了。”
王嬷嬷微微一笑,又有人悄声道,“往年陶府势大,也就是贪得厉害些,下头饿肚子的不少,可远没如今厉害。”
“是啊。”他叹道,“当初还指着新皇登基,咱们能过好一些,没想着,倒是愈发糟了。”
“说这些做什么,只求能熬一熬,早点熬过去。”
……
王嬷嬷走回陶府,直接进了陶相书房。
“老奴见过相爷。”
“起来。”陶相桌上搁着一本奏折,“你从外头来,可有听着什么?”
“路上议论纷纷,不管是哪个提着皇上的新政,都是一通怨气,如今看来,是觉着您比皇上更好呢。”王嬷嬷喜道,“京儿尚且如此,更别说千里之外的旬王同庄侯爷处。有咱们的人帮衬着,一定会更好。”
“皇上终归年轻,以着那法子可钳制本相,没想,反将自己捆死了。”陶相看着桌上的奏折,心情大好,“都是几百年前宋世祖的改、革律令,皇上连这些常识都没,随意改改就拿来用,那会儿跟如今相差甚远,哪是能再照搬着用的?”
“相爷所说甚是。”王嬷嬷说,“不过这些对咱们没坏处,都是乐见其成,还能顺道子推波助澜。”
“对了,上次安排那回后,娘娘的情形如何?有按时请太医去诊脉吗?”陶相最关心的,莫过子嗣。
“回相爷,小姐们两日前月信方走,怕是没成。”王嬷嬷说楚王之事时,只挑了重要信息,没敢说二人坐实了夫妻之实,更别说她将丞相偷送进宫充作小太监的男子暗中扣下,私藏在别处。
毕竟,楚王已经离京,事儿终归是成了,管那男人是谁,都没大妨碍。人多眼杂,安排人进椒房殿总归冒险。一步出错,就是万劫不复。
“没成?”相爷两道眉毛深深锁起,“近日里,捡皇上不在的时候,再安排一趟。尽早将孩子的事儿处理了,我们好能商榷下一步。”
“是。”
御书房
郑棕英满心期盼地将新政推行下去,派了几个心腹大臣四处考查。
大臣在协商后,由其中一位将眼下问题一一总结,“……陛下,如今民间谣言四起,纷纷议论。有甚者说……”
“说了什么?”郑棕英铁青脸问,“说了什么?”
“说……大郑气数已尽,国之将亡。”
“放肆!”还不等他说完,郑棕英拍着桌子站起身,一群大臣“砰”地跪在地上,“陛下息怒,请陛下息怒。”
他就像个学童,认真、精心准备了夫子布置的功课,结果没得到表扬不说,还收获长长一串批评。当然,比这惨了不知多少倍。
“还说什么?”
“有人说,曹庄若能攻进都城,一定去帮着开城门。还有的……还有的说,希望皇后娘娘早日生个小皇子,哪怕让陶相做摄政王,也没如今日子难受。”
“朕算是明白了。”郑棕英转了一圈,眼里放光,“这些刁民,都是曹庄的内应和陶相的爪牙。目的,就是想祸害朕的江山稳固,还能让他们自个儿大行其道。”
“陛下。”唯一没有跪下的李宗道,“老臣早先就提过,您的新政过于迂腐、陈败,实行着十分困难,趁早收手还为时未晚。”
“大胆。”郑棕英站到他跟前,怒目而视,“朕敬你是三朝元老,才不加限制,许你随意参加议论。没想着,你竟帮着一个奸佞同一个叛贼,一个鼻孔里出气,与朕作对,真是让朕失望透顶。来人啊。”
“奴才在。”钱守德在外间候着,一听到郑棕英的点名,连忙进来,“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将李宗拖出去,不用送大理寺审判,直接到市集之处斩首示众。”
其余大臣一片惶然,“陛下息怒,李大人罪不至死啊。”
“李大人虽言辞冲撞了陛下,却是为大郑未来担忧,新政上……”
郑棕英一斜眼,“你们对朕的决定可有异议?或是对新政有何不满?”
他在那排跪着求情的大臣跟前来回踱步,“若有异议,就陪着李宗一块儿上路。钱守德。”
“是。”钱守德一拍手,一队禁军从门外进来。李宗神色淡定地对着这队人的头说,“我会走。”说着,也不看面色阴沉的郑棕英,淡然出门。
“钱守德,让人拟旨。从今儿起,谁敢妄议新政,一经确实,就视作曹庄派来的奸细,立刻在集市处处死。另外,主动举报妄议者,赏银十两。”郑棕英道,“朕的新政,是从做太子时就琢摸的,绝没问题。”
“是。”
“你们,是不是觉着朕做错了?”
杀鸡儆猴,焉敢再言?“陛下英明,臣等拜服。”
底下跪着的大臣想说却无言,只能低着头,互相对视时,露出苦涩的微笑。
李宗身为三朝元老,以廉洁、爱民著称,在朝野素有名望,禁军哪怕不是出身名门世家,也是官宦子弟,对他存有几分敬意,含着几分不值,都没动粗。
当官兵将集市的人驱逐到一边,将李宗围在一片空地里,负责监斩的官员摊开明黄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谏议大夫李宗为叛贼曹庄所收买,妄议、抨击新政,实为通敌卖国之举……”
人群里听是李大人,不少人伸着头看,争论同样是不断的,“李大人怎么会通敌?一定有奸贼陷害。”
“皇上的新政折腾得我家揭不开锅了,李大人也是替咱们说话。”
他们议论归议论,却没人敢大声说,都是私底下贴着耳朵讲。当大刀提起、落下,溅起一片血红,妇人和孩子都扭过头去,吓得捂住眼睛,“造孽啊……”
“皇上还有旨意。近日逆贼曹庄派人潜进京城,试图动摇我大郑社稷。从即日起,要是谁说陛下、说新政的不是,一经官府查证,下场就同李大人一样。”人群中倒抽口冷气,刚还说话的妇人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谁要是知道,周围人是曹庄奸、细,主动跟官府举报,查实后可获十两银子的奖励。”
又惊起一片哗然。
“大人,小的刚才听见这婆娘议论皇上的新政。”那妇人手上一紧,被人直直拖着跪在李大人的血上,大惊失色。
“议论了些什么?”
“她说,皇上的新政害得她全家没饭吃。”举报者道,“诬陷圣上的贤德,实是该死。”
“大人,是民妇短见。民妇不该乱说话,可民妇家里揭不开锅都是实情。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妇人不停将脑袋磕在地上,一下比一下响。
“来人,赐死。”监斩官淡淡道。
“大人,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妇人跪着朝前爬到监斩官的脚边,“求求您,求求您,民妇一时失言,民妇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还不会说话,民妇再也不敢了。”
马副将身着便装,垂下眼帘,悄悄走开。
那妇人被按在断头台上,还不停哭喊求饶,终于哭不出时。监斩官走到“她”身边,静静看着下面的人群,“有她做例子,日后谁再敢替奸贼做事?”
掠过正弯着腰,一脸讨好的揭发者,监斩官对身边的小厮道,“给他十两银子。”
“谢大人,谢大人恩赐。”
马副将回到荒芜的楚王府,秦楚暝正喝着茶,“如何?”
“王爷。”马副将眼里全是激动的火花,“我们终于等到最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