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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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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先生一个人吗,请问有没有预订呢?”
这样冷的天,迎宾小姐仍旧穿高衩旗袍,只是上身披了不知真假的狐裘,笑容满满,香气袅袅。
穆晋北感冒症状严重,是忍着头痛来赴约的,闻到这香气忍不住又掩嘴咳嗽,咳完了才报上订位的名字:“……陈枫。”
“在二楼包厢,这边,请跟我来。”
穆晋北踏着古色古香的木质楼梯上二楼,楼下有评弹,他鼻塞得厉害,头重脚轻,听什么都嗡嗡的。他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有唱昆曲的么?”
迎宾小姐愣了一下,恭敬道:“不好意思,昆曲没有的,只有评弹。周五到周日还有琵琶和笛子演奏,吹笛的倒是以前省昆剧团司笛的名家。明天就周五了,您要不明晚过来听?”
似曾相识的建议,穆晋北一听就觉得头疼加剧,摆了摆手。
包厢门口的木牌上用烫金的隶书写着“柳摇金”三个字,是这里没错了。他推门进去,聊得起劲的人都是一顿,继而是更大的喧哗。
“二北你可来了,给你留了上座儿,赶紧的!”
“先罚酒啊,罚酒三杯,红的白的自个儿挑!”
穆晋北被陈枫迎上来勾住肩,直接摁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咱们哥俩都多久没见了?难得见一回,你说你还迟到,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老规矩啊,迟到的罚酒三杯,呐,罚酒都给你准备好了。”
穆晋北笑,坐下去又站起来,往他肩头捶了一拳,“你小子结婚我能不来么?我前天就到了,昨儿个着了凉,今儿睡了大半天身上都还不利索,要不是惦记你这餐饭,我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敢情儿是为了好吃好喝才颠儿颠儿地跑来了,不是因为想见我啊,我真是太伤心了!”陈枫装模作样地抹眼泪状。
“扯淡!”穆晋北笑骂,点了支烟,“你媳妇儿呢,怎么没瞧见?”
“今天说好了是单身派对,兄弟几个过,不带女人玩儿!”
他说的豪气干云,坐在另一边的叶朝晖闲闲地插话戳穿他,“是人家不带你玩儿吧?我听说你老婆和她的闺蜜们今天去的俱乐部有猛/男秀,而且都是金发碧眼的,你可得看紧了。”
陈枫一边摸手机一边道:“靠,我怎么不知道?非好好教育她一番不可!”
穆晋北佯装惊讶,“她本身不就是教育工作者么,你还能教育她?”
叶朝晖掸了掸烟灰,继续拆台,“他随便一说,你就随便一听,接起电话他就成三孙子了。要不人家怎么能这么爽快就让他出来跟我们这些狐朋狗友混呢,那叫调虎离山。”
“你!给我等着!”陈枫忿忿朝他一指,那头电话正好通了,果然立马缓下声来,完全换了副面孔,“喂,老婆……没事没事,就是想你了,打电话问问你……”
穆晋北笑着抿了口茶,上好的六安瓜片,茶汤清冽,香而不涩,热滚滚的一口下去,身上暖起来,鼻子也通了气。
叶朝晖就坐他另一边,把台面上斟好的三杯酒放他面前,“别以为可以糊弄过去,罚的酒还是得喝。”
“怎么连你也跟他们一块儿整我?菜还没上呢,先喝三杯我就趴下了。”
“唬谁呢,你的酒量深浅我们还能不知道?”
穆晋北笑着摇摇头,“今非昔比,尤其今天,病着呢,难受的很。”
叶朝晖终于蹙了蹙眉,“还是失眠症的问题?”
他啊了一声,“也不全是,这次来苏城,难得我还睡了两个囫囵觉。主要是感冒,你听不出来么,这鼻音重的……那丫头真狠!”
他在枫塘剧院那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睡在大街上。跟前的两扇窗户都大敞着,北风那个吹呀,要再飘点雪,他都能演白毛女了。随手搭在身上的大衣也滑落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那丫头扯掉的。还满屋子飞的都是人民币,要不是他真的好好睡了一觉,还以为自己被失眠折磨得出现幻觉了。
真不能小瞧南方的冬天,苏城虽然冷不过北京,可是屋里屋外气温一样低,他是彻底被冻醒的,于是立马就感冒了。
叶朝晖笑他,“这才来了几天,就有艳遇了?你妈不是跟着你一块儿来的吗,不用陪她老人家?”
穆晋北叹口气,“要不是陪她去看戏,我也不会得这场重感冒了。”
那边陈枫正好打完了电话,一听他这话就挤过来,暧昧道:“我都听我爸说了,你跟你妈去枫塘剧院看的牡丹亭,看完了还不肯走,意犹未尽地说有事儿找剧院经理谈。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懂昆曲,留下来跟人家谈什么呢?要我说,别不是看上人家台上哪个妞了吧?怎么,是不是春/宵帐暖没把你给服侍好,所以才感冒了?”
穆晋北睨他一眼,“你一个快结婚的人了,问这么多干嘛?要是真的,你得有多羡慕嫉妒恨啊?”
叶朝晖却微微变了脸色,“你去枫塘剧院看戏?南苑昆班?”
“原来你也知道,看来这小剧团也不是完全名不见经传。”穆晋北抓了两颗花生在手里剥得咔咔响,“不过你别听陈枫胡说,我几时把正事儿搁一边儿去泡妞了?”
陈枫嘁了一声,“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来参加婚礼也算正事儿啊?实话告诉你,我老婆那边儿六位伴娘个个都是漂亮体人意的,还等着给我的兄弟团牵线呢!你千万别太严肃把人给吓跑了!”
“不止参加婚礼这一桩。我妈跟朋友合伙开的文化公司在物色合适的项目,这回来苏城她一场又一场地看演出,就是为了这个。”
叶朝晖一怔,若有所思,“你打算买下南苑昆剧团?”
穆晋北摇头,“刚开始看,还不确定,其实我觉得还不错。”
他失眠的毛病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的,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大,生活不规律,看了医生吃了药都没什么改善,有些治标不治本的药物怕用长了有药物依赖,他也没怎么吃。他陪他妈梁虹女士看了不少演出,京剧、话剧、现代舞……昆曲也看过,但都没有这样催眠的效果。
他是外行,也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道理。他想着,要么是那丫头唱得太好,要么是唱得太烂,总之只要能让他安稳睡一觉,就算买下整个剧团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反正文化公司也在找项目。
对于失眠患者来说,只要能睡着,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陈枫不明其中原委,只看到穆晋北唇角勾起的笑意,啧啧道:“还说不是看上人家剧团里的谁了,笑得这么荡漾!你知会我爸带你们去枫塘剧院,我还以为你是有意竞标老城区那块地呢!”
穆晋北笑了笑,“你怎么知道不是呢?一箭双雕,不是也挺好么?”
叶朝晖深深看他一眼,“你也对老城区那块地有兴趣?”
“也?这么说你们有谁已经先下手为强了?那我就不跟你们争了啊,别人还好说,自己兄弟嘴里抢食儿像什么话?”
他并没有夸张,几个人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附中那地方每年百来号人进清华北大,但偏偏有孩子叛逆不羁打架闹事的,可照样成绩拔尖儿,老师是又爱又恨,他们几个就属于这种典型。
叶朝晖家不在北京,独自求学,几个人里只有他住校。有回不知怎么得罪了高年级的学生,对方大概以为他无依无靠好欺负,在学校门口堵他,六七个人气势汹汹。穆晋北和陈枫都跟他在一起,怕他动手打得狠了背个处分,因为学校对住校的学生更为严厉苛刻。结果没想到背后被人搞偷袭,穆晋北回身一拳过去就把人打趴下了,另外三个吓得落荒而逃。
名声传出去,大伙儿才明白最能打的不是孤勇的叶朝晖,而是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好说话的穆晋北。
穆家的老二,处分是不会背的,只不过他自己也没落着好,那一拳用力过猛导致手骨骨裂,好久都拿不了笔。
那时他化学成绩特别好,最初是不做笔记也不交作业,但一考试就第一名。教化学的老先生说穆晋北你这不行啊,我的课堂笔记和作业,你总得完成一样吧?结果他好不容易开始交作业了,骨裂之后又明目张胆地停了,把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期末考试总逃不过去,他写不了字,只能过完暑假来参加缓考。老师有意为难,也是怕陈枫和叶朝晖他们几个给他漏题,重新出了套更难的试卷给他,想杀杀他锐气。
谁知叶朝晖他们也申请了缓考,开学的时候陪他一块儿坐一个教室里做那套试卷,最后成绩还是前几名。
这样的交情,他从没想过跟他们争什么。叶朝晖家在海城,高二的时候转学回去了,难得的是最后大学还是跟他们在一处,只不过他学的是法律,不像他们都学金融和管理。
叶朝晖又点了一支烟,“没有,只是最近常听人说起这块地的项目,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参与,法律业务可以交给我。”
“我听说你是刚辞了检察官的铁饭碗,自己开了律所,还以为你只做诉讼业务呢!”穆晋北爽快地笑,“成啊,要是我中了那块地,法律问题一定全都扔给你。”
吃完饭,陈枫拉着叶朝晖还有其他一群人要找地方续摊。
穆晋北就只喝了他们开始斟满的那三杯酒,远不及他平时酒量的一半,但身体不舒服,脚下已经有点儿拌蒜,便推说不去了。
“二北,真不去啊?”陈枫朝他嚷嚷,其实舌头都捋不顺了,“多可惜呀,难得来一趟,兄弟我还想带你见识下江南的美女,那才是真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呢!”
穆晋北使劲在他背上拍了拍,“哥哥我心领了,无福消受。你自个儿悠着点儿,小心乐极生悲啊!”
叶朝晖把车钥匙扔给他,“叫个代驾,开我的车送你回去,这地方不好打车。你在苏城这几天就开我这辆车吧!”
“那你呢?”
“我开陈枫那辆路虎。”
穆晋北也不推辞了,“谢了啊,赶明儿个身体好利索了再做东请你们吃饭。”
陈枫走远了还不忘回头喊,“叫代驾悠着点儿啊,他刚买的新车,别给刮成大花脸!”
一桌子残羹冷炙留待服务员来收拾,穆晋北去了楼下大堂,找了个角落的小桌边喝茶边等代驾过来。
评弹还在唱,他听不懂唱了些什么,四周比较嘈杂,酒气上来也了无睡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他只觉得焦躁难受,时间仿佛拉长了好几倍的时间,他叫泊车的服务生催了好几遍,代驾都没出现,只是不断告诉他快了快了,到了会打他电话。
所以当手中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很火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