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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雕烟儿众目睽睽之下提出结亲意向,无论豫王妃同意或者拒绝缔结姻缡,都将给许如凉造成巨大的压力和伤害,甚至可能由此引发不可预计的后果。
怪只怪漆雕烟儿是继母。
慕连煊心下咒了声“妖妇该死!”别在背后的手已经紧捏成了拳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长袖一拂,径自去了龙训阁。
因是溧阳郡主的及笄礼,身为父亲的豫王须得在前应酬。诸位兄弟也都趁机赚表现,无人肯落后。因而往日除了慕肃谁都能见着的龙训阁里,此时偏偏只有慕肃一人——被罚在此禁足。
甫见面,慕连煊劈头就问:“丹阳郡主呢?”
慕肃也没有好脾气。莫名其妙被拉郎配,任谁也高兴不起来。愤愤地回了句“不知道!”
诚然慕连煊担心许如凉,可事出意外皆因漆雕烟儿而起,怪不得慕肃。实在要怨,还得怨他自己没思虑周全,没想到漆雕氏这妖妇花样百出,防不胜防。
慕连煊不尴不尬地轻哼了一声,算作安慰慕肃,这方细问。
慕肃哼哼唧唧地道:“我母亲觉得丹阳郡主还不错……”
“我只听结果。”慕连煊缓缓打断道。
他说话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和,可纵然是如慕肃这般迟钝的人,也从中觉出了浓重的杀气,不自觉地气势矮了一半,道:“我离开的时候。我母亲已经安排我二姐陪她去逛园子,后面的事我安排了人盯着,暂时还没消息。”
“她们在哪个园子?”
豫王府是敕建府邸。规模比别的王府大许多,单大花园就有四个。
慕肃道:“我二姐住东跨院,大约是去了那附近的崔鹤园。如果那里没有,就去了我二姐最喜欢的韵龄园……”他话音未落,慕连煊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龙训阁。
慕肃哑然,就不知道带上他么?
慕连煊最终在离主院不远的弥桂圆见到许如凉和溧阳郡主。
许如凉一袭水蓝夏衫清新明丽,坐在小潭边的石头上划水玩。悠闲得不得了。溧阳郡主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许如凉玩,身边站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婢女。正悄声与她说着话。
溧阳郡主频频点头,时不时朝许如凉看一眼,只见许如凉似乎沉浸在玩水的乐趣中,全然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也不关心她们谈什么。
可许家的这位大姑娘,并非毫无城府之人……
回想之前百花宴许如凉的表现,还有自己肿了三天、前头才刚复原的双足,溧阳郡主轻轻地蹙了蹙眉,吩咐道:“你再回去探,有消息马上来报我。”
婢女应“喏”,正要退去,回身之际突然发现不知几时出现在身后的慕连煊,惊得几乎失声尖叫。
溧阳郡主不悦地回头。见是慕连煊,压抑怒气,略略福身见礼道了声“三殿下”。
二人本同岁。但溧阳郡主月份稍早,按齿序是为慕连煊的从姐。只因君臣尊卑她才主动先行礼。
慕连煊略略拱手还礼唤了声“十七姐”。
破天荒的头一遭,叫溧阳郡主有瞬间懵滞,不过心里着实受用。
“三殿下造访舍下可是要找阿肃?”溧阳郡主软和了语气道:“只恐今日不巧,他大约还在席上替我待客,我这便叫人寻他去。”
说是唤慕肃去。实则是想去见家长,趁机劝父王和母妃解除弟弟的禁足。
在旁人面前。她还想着维护自家弟弟的颜面,替他遮掩秘密。
婢女会意地应了声“喏”便要退去。
慕连煊道:“无妨。”慢条斯理地朝许如凉的背影投去一道深邃目光,却对溧阳郡主道:“可否请十七姐借一步说话?”
溧阳郡主细眉微挑,留下婢女照看许如凉,随他去到旁边假山上的小亭里。
一刻钟后,二人又回到小潭边。
许如凉一直在扶拨水花玩,中途完全没有回过头来看一下这边情形。
诚如只有假装睡觉的人才永远唤不醒,也只有假装专注于某件事的人才始终不会开小差。许家这位大姑娘,大抵便是装的了。
想想方才慕连煊说的话,逐一受到验证,溧阳郡主越发坚定了决心,唤上婢女一道离开。
潭边只剩下了许如凉和慕连煊。
谁都不说话,除了偶尔水花溅起的清响,四下再无声息,静得可怕。
许如凉仍然在划水。
娇娇小小的水蓝身影,映照清澈湛蓝的潭水,越发显得单薄惹人怜惜,叫人有种冲动,好想将她揽进怀里,保护她,再也不要让她受到纷纷扰扰的伤害。
纵使决定按前世原路走,眼前却看不得她受一点点损伤。
慕连煊徐徐靠近,修长的身影在荡漾的潭水中投下一片阴影,完全盖住了许如凉的。
许如凉再也装不下去,只得收了手。站起来想离慕连煊远点儿,一双柔夷却被捉个正着,裹进一方柔软干燥的丝帕中。
慕连煊似嗔似怜,边轻轻摩挲替她擦干手上水珠,边悠悠地道:“虽然已经四月天,水还是很凉,你小心贪玩冻了手。你喜欢戏水,不若明年盛夏时节我带你去猎场的寒山湖游玩,那里水质清澈,环境清幽,视野比这里开阔得多,你应该会喜欢。”
寒山湖,许如凉多次想去而未能去成的一个地方,其实离兴庆并不远。
前世许如凉就想和慕连煊一起去一次,可是太难了。以至于她常常自嘲没有先见之明,错过了唯一的时机,正是明年夏天。
从后年的夏天开始。慕连煊登基为帝,跟几大权臣斗智斗勇,夙兴夜寐。根本没闲暇时间外出。
而至于慕连煊亲政以后,虽然权力逐步稳固,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宫不能一日无主,他们二人之中,务必有一人留在宫里坐镇,绝没有机会同时外出。
可前世的明年夏天。许如凉完全埋没在琴棋书画、规矩礼仪的学习之中。慕连煊则时常被永和帝外派,鲜少在宫里。二人之间几乎无交流。更遑论一起出宫游玩,想想都是可惜。
现在,慕连煊承诺会在这“唯一的时机”时带她去寒山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内心的期望并没有预想中那么强烈。
许如凉微哂。有意戳穿慕连煊开的空头支票,状似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不是今年?”
“明知故问!”
慕连煊微微地笑着,情不自禁地刮了下她娇俏的鼻尖,满是宠溺。
灿烂的阳光下,平静的潭水边,稚嫩的小丫头,和爽朗的少年……时光仿佛流转回到了二人的前世,一切都是彼此熟悉的模样。
除了两颗隔着肚皮,早已千锤百炼的心。
许如凉撇开眼。强迫自己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平静因为慕连煊任何微小举动而骤生波澜的心情,恢复理智。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她当然已经知道今年夏天慕连煊会去做什么。
可慕连煊自己知道吗?
他的“明知故问”指的又是什么?
他又变出了什么新花样?
许如凉百思无解,想就此结束这个话题,可话头是她挑起的,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便又笑着道:“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开始决定装傻,就要装傻到底。
脾气一点都没变!
也罢。你要装,我惯着就是了!
慕连煊失笑。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她头发,“那我告诉你,因为今年夏天我要去……”
打仗。
极其简单的字眼,却代表了最残酷、最血腥。
那种黄沙飞扬、鲜血喷溅、人与马相互践踏的混乱,跃然眼前,不堪直视。慕连煊不想再提及,至少不想在许如凉面前提及,冲到嗓子眼的话生生又忍住了。
许如凉眉峰一挑,明亮大眼闪烁着揶揄的光芒,定定地看着他,等他给出确切的答案。
慕连煊一愣。
阿凉在嘲讽他?
许如凉眼神中的不屑、怀疑和轻蔑,比战争更深刻地刺痛了他。
慕连煊黯然垂眸。
她习惯转棋子,她知道慕肃和颜茗的前程,她认识方长清,她会用笛音支使老二的信鸽,她还想到造软猬甲保她哥性命……种种种种皆表明,她确实和他一样,再世为人,而且记得前世种种。
因为前世种种权谋,以及最后死亡,所以她憎恨他。
这些,他都甘愿承受。
可她怎能怀疑他?
十年相识,六年夫妻,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吗?
不信任也无妨,他会重新让她建立对他的信心。
可那也得有机会。
慕连煊转过身去背对许如凉,心绪沉沉。
万一没机会了呢?
前世仰仗宝甲护身,纵然前路茫然,他也从不曾徘徊,不担心也许自己会在战场上受伤,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可是今生决定将软猬甲送给许如净防身,他自己便只能赤膊上阵。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谁又能确保他的安全?
万一他战亡,谁来保护他的傻丫头?
他的傻丫头实在太傻了,离开了他,就完全失去了自保能力。
前世不就如此么?
他不过出宫去见东方长清,不过就那么一会儿……
为了他的傻丫头,他要活下去!
那么,软猬甲……
不,不行。
失去许如净,将是阿凉一生的悲痛,他怎么忍心再让她经历一次?
慕连煊闭上眼,耳畔恍惚响起那日许如凉发自肺腑的笑声,似行云流水般曼妙,令他着迷,令他痴狂。
前世阿凉从没有那般笑过,因为她心里有了太多悲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