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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愫/文
柳二顿在原地,大头几个却不敢放松,看这情形柳二肯定逃不脱干系,一拥而上,捉住了柳二。
小商贩们伸着脖子看热闹,对柳二指指点点,都在猜测他犯了什么事。
柳二任由巡捕把他锁住,直直盯着霍震烨:“别找我师姐。”
霍震烨脸上一丝笑容也无,不管金丹桂和柳大干了什么,苏曼丽也都是无辜的。
几人把柳二押回捕房,柳二自觉做得天衣无缝,等霍震烨把他如何进苏曼丽房间的方法说出来。
他面色灰败,连脚印指印也能查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
“是。”霍震烨手指叩叩桌子:“你来捕房接柳大的时候,苏曼丽被杀的消息还没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推测,然后就是查找证据。
柳二不可置信,霍震烨那时候就知道了,可这中间他们又见过三次,这人竟然声色不露。
霍震烨知他心中所想,他笑一笑:“证据还没找齐,怕你们跑了。”
巡捕再来采集柳二的指纹脚印去做对比时,柳二没有反抗。
霍震烨问他:“你模仿凶手的杀人手法,就是为了让你师兄脱罪。”
柳二低头看着桌子,他一言不出。
“可是他不配。”
柳二抬起头来,他虽然不说话,但还是用目光驳斥霍震烨,师兄都已经说了,他们三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霍震烨摸出银烟盒,抖出支烟,他捏在手里并不点燃:“你师父留给你师姐一笔嫁妆。”
柳二目露惊色,他没想到霍震烨连这个都查到了,这是师父临终时交给师姐的。
霍震烨把烟夹在手中,在档案袋中翻找出什么,把那对钻石耳环拿给他看。
“这是柳大送给金丹桂的,我们查过了,这对耳环是他用一串翡翠项链在个印尼商人那里换来的。”
那串翡翠项链,印尼商人不肯提供当作证据,霍震烨买了下来,拿出来给柳二看。
翡翠珠子颗颗碧绿,水头极足,一看就是好东西,下面还坠着只包金边的翡翠蝴蝶。
柳大用这串项链换金钢石的耳环,真是换亏了。
柳二当然认识这串项链,那是箱子里师姐最喜欢的一条。
她没打算把这当成私房嫁妆,说要把这些卖掉,手里有了钱或是置下产业,或是做小买卖,生活就能安定下来了。
师姐摩挲这串项链时的神色,柳二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还说师姐成亲的时候戴肯定很美,没想到竟被哥哥拿去换耳环送给金丹桂。
“你说谎!”柳二大声辩驳,可心里已经信了。
“他还打算带金丹桂离开上海,船票都买好了,只有两张。”霍震烨装模作样的从档案袋里掏出两张车票,指尖一搓,把叠在一起的车票分开,给柳二看确实是两张。
然后作热扫一眼:“这个月二十八号。”
柳二仿佛被重拳打在心口,整个人闷住,二十八是师父百日祭,哥哥竟然连个头也不给师父磕就要走。
耳环项链的事是真的,船票是假的,但霍震烨一件一件从档案袋中拿证据出来,柳二已经深信不疑。
“他值得你背一条人命?”
霍震烨说完离开审讯室。
指纹和脚印的比对,证实柳二就是那个在苏曼丽家楼顶留下脚印指纹的人,再加上柳二自己的供词,这案子破了。
大头对霍震烨佩服至极:“霍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就能想到是柳二呢?这下我们捕房可有大名气了。”
宋总捕眉飞色舞,这一件惊动上海滩的大案子,他手下的人用一个礼拜就捉到了真凶,连金丹桂的头七都没过。
在英国人面前那是出了大风头。
“你们的功劳我都会报到上面去,今天晚上有一个算一个,我请客。”
霍震烨看满屋欢腾,出声道:“金丹桂的凶案,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柳二杀的。”
宋总捕看了眼霍震烨,这次破案霍震烨功不可没,他一知道消息,电话就打到南京去了,对何秘书大夸特夸霍家这位小公子的聪明才智。
破案这么聪明,偏偏在这上面有些痴气。
“还要什么证据,两桩案子都是柳二做的。”宋总捕一句话就定了这案子的结局。
花国美人案就此告破。
大头有些疑惑:“霍公子,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啊?”
满屋欢庆,只有霍震烨觉得索然,他想见白准了。
白准一觉睡到下午才醒,他早上吃了酥酪和豆腐衣包子,倒不觉得饿,只是闲得发闷。
又把“穆桂英”“岳王爷”搬到天井里。
他自己坐在屋檐台阶上,看两个纸人耍银枪,往常用这法子消磨时间,他并不觉得无聊,今日却觉得小楼里太安静了些。
怎么看怎么觉得没趣,一挥手,两个纸人应声停下。
阿秀抱着纸花瓶,送到白准面前,她点点这花,摇一摇头。
家中的纸花经年累月也不会凋谢,永远都像刚扎出来那样娇艳,可这一把花才过了半天就不行了。
红色花瓣微微打卷,阿秀不明白为什么,只好抱着花瓶找白准。
“快干死了。”白准想了想,家里只有供在神台前的小花瓶,这么一大把花,还真没地方插。
阿秀歪歪头,她不懂什么是“死”,纸竹不腐,她便用生,低头看着这把花发愁。
白准哼哼一声:“麻烦精,只会给我找麻烦。”要怎么跟个纸人论生死?
说麻烦,麻烦就到。
门响了三声,一声长,两声短。
白准翻个白眼,他还敲出节奏来了。
不等白准允许,阿秀急急忙忙去给霍震烨开门,一见他就把花瓶递过去,示意他救救这把花。
霍震烨一直以为阿秀是哑巴,看她连养花要水都不知道,觉得她的心智也许还留在孩童时期,他安抚阿秀:“没事,这花我带回去,明天就把它救活,再给你送来。”
阿秀点点头,她高兴了。
霍震烨把食盒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红烧小鱼翅。”
“这有什么好吃,要么硬要么烂,我不吃。”
“不是那种鱼翅。”霍震烨从食盒里拿出一只海碗。
徽菜馆子里有红烧划水,但青鱼的尾巴肉再嫩,怎么比得过鱼鳍,这道菜专用鱼鳍做的,酱汁味浓,鱼肉细活。
“纨绔。”白准心里满意,嘴上还要刺他一句。
白准筷子夹了一块,他吃着,霍震烨就看着。
这种菜要配米饭才好吃,刚蒸出来的米饭,配上鱼汁,白准竟吃了小半碗,他许久没这么满足,越吃眼角眉梢越是透出满意的神色。
霍震烨胳膊摆在桌子上,他连吃饭也是一付屈尊降贵的样子,拿筷子挑着米粒,好像入不得口。
霍震烨看着就笑,白准眼一扫,他赶紧忍住,顾左右言它:“那留声机呢,怎么不用?”
白准不会,但他绝不说自己不会。
霍震烨明白了,他绑紧了脸皮,怕再笑一声,就要第三次被扔出白家楼,卷起衬衣袖子,把留声机搬出来。
翻出两张唱片,一左一右举着:“想听哪一出?打神告庙还是乌盆记?”
这两出戏唱的都是冤鬼死后告状。
白准眼睛一横,霍震烨把他比成冥神和包公,这是在试探他,哼笑一声:“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他做这些都是有所求的。
霍震烨碰了个软钉子,依旧把白准捧得高高的:“那就打神告庙。”
他把唱片放进留声机,拎起唱针,背对着白准说:“柳二认罪了。”
但柳二并不是杀金丹桂的凶手,他把唱针轻轻推到唱片上,转身看向白准:“酒里的麻醉药物究竟是什么?她怎么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像这类药物,轻易不出售,霍震烨查遍了韩珠能够接触到的西医院,都没有她的购买记录。
唱片已经开始转动,敫桂英哭告海神庙,白准闭眼听了两句,徐徐说道:“她院子里的花开得好。”
霍震烨不知他怎么又想起花来,是想在天井里也种一点?
“你喜欢什么花?明天我给你送几盆来,或者搭个架子,种点紫藤?春天开花肯定好看。”
白准气闷,好不容易提示他一句,他还听不懂?闭上眼睛不理这蠢货。
过一会就听见霍震烨匆匆忙忙出了门,白准这才睁开眼,微微发愁,这欠下韩三的情这下可怎么还?
霍震烨第三次来韩家小院,韩珠正在收衣服,院里架着竹架,这个天气晒半日就干了。
她一边收衣,一边时不时望一眼门边,小柳出去开摊,也该回来了。
一见霍震烨,韩珠还没动,柳大已经呜呜出声,他一天都没吃没喝,还被推到太阳下暴晒,整个人快虚脱了。
柳大坐在墙根下一把竹轮椅里,椅子是柳二替他做的。
霍震烨一看见这个,脸色就沉下来,他不想见这人坐跟白准一样的椅子。
韩珠笑了:“他就是个废人,岂能跟七爷相提并论。”
“柳二杀了苏曼丽。”
韩珠手上一紧,她早就知道了,在柳二把柳大接回来的那天。
“可又是谁杀了金丹桂呢?”霍震烨往前踱两步,他直言说道,“我查过你,但你很狡猾,礼查饭店人口太多太杂,根本取不到有用的指纹,我又查医院药店,都没有你买药的证据。”
柳大怔住了,他两只眼睛瞪得极大,胸口不断起伏,盯住韩珠不动。
韩珠抖抖衣裳,折起挂在胳膊上:“霍先生说的,我听不明白。”
“醉心花,又叫曼陀罗,八月花期时摘下,阴干磨粉,用酒调服,昏昏如醉,饮下之后割疮都不觉得疼,这是《本草》里记载的。”如果用量过多,就会像柳大这样。
花架下面还晒着一竹篾,韩珠随着霍震烨的目光望过去:“霍先生玩笑,什么《本草》我可不知道,那是我爹治骨痛风湿的偏方,用这偏方的人很多。”
“他活着的时候用,你现在晒干什么?”
“就要给我爹烧百日了,这些是我的孝心,到时候一起烧给我爹。”
两人隔着花架对视,韩珠滴水不漏,光凭一竹篾花干,不能说她是凶手。
柳大浑身抖动,尽力出声,却只能发出“哦哦”的声音。
霍震烨本来也不是来抓韩珠的,他只想知道真凶是谁,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韩珠:“这是你的。”
翡翠蝴蝶从他掌中滑出,金翅飞振。
韩珠摇摇头:“霍先生买下了,就是霍先生的东西,我只想……见见小柳。”
“可以,我安排一下。”
院中就只留下韩珠和柳大,柳大盯着门还不死心,希望霍震烨能回来,把韩珠抓走。
韩珠在衣架前站了很久,夕阳把她的影子拉长,她倏地轻盈转身,面向柳大微微一笑。
柳大心底一颤,冷意从骨间泛起,他突然意识到,弟弟不会回来,师姐也用不着再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