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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山一个人独坐。
他想起了往事,心里又软得厉害。当初他一睁开眼,司露微小心翼翼喂他喝药、替他处理伤口。
那些药,都是她和司大庄的口粮换来的。
十几岁的孩子,自制力很差,又容易饿。肯为了一个陌生人拿出自己的粮食,兄妹俩饿得两眼昏花,他们俩对沈砚山,已然是大恩了。
沈砚山一辈子也不敢忘记。
他为了得到司露微,下过狠手,也服过软,全部失败了。
现在,她又回来了。
如果没有孩子,她绝不会回来。沈砚山不是跟她较劲,而是跟自己。
为什么她一回来,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希望?
他在希望些什么?
他按灭了最后一根烟,走出了大帅府。
天色将亮未亮,晨曦迷蒙,远处的天是青灰色的,最后的月光很淡,而阳光很柔。司露微站在这样的光影里,头发与睫毛都被露水打湿,泛出一点晶莹。
“你还来做什么?”沈砚山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嗓子哑了。
他脸色很憔悴,连发怒也没了力气似的。
“来跟大帅谈一谈。”司露微道,“我想要榴生。”
“榴生是我的儿子!”
“可是,我听我哥哥说,大帅这几年几乎没见过他,除了逢年过节。”司露微的声音不高,带着几分祈求的和软。
“我怎么对他,那是我的事。”沈砚山的手指略微攥紧。
他不想发火。
对着司露微,发火也是徒劳,只会气伤他自己。
“可他也是我的儿子。大帅,这么多年了,我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我证明了我的信用。我们俩,能否谈个条件?我不是想要夺走榴生,我只希望能见到他、陪伴他。”司露微又道。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沈砚山冷笑了下,“十五分钟后,如果你不走,我就让副官放枪。”
司露微快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五哥……”
“住口!”沈砚山倏然大怒,他的脸因为生气而格外狰狞,“不准你这样叫我!”
说罢,他重重一甩手,一个巴掌扬起来,打在了司露微的手背上。
司露微松开了手。
天边的骄阳升起,金芒落在他们俩身上,司露微脸上的湿濡,更添了几分璀璨。
她站在那里,固执昂头看向了沈砚山:“大帅,我们谈一个条件。只要能让我陪伴榴生,至少陪伴他到十六岁,我什么条件都能接受。”
沈砚山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剜去一块,他疼得有点抽搐了。
他背过身去,用力捏紧了拳头,才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背对着司露微,站了足足五分钟,才再次开口:“好,我有一个条件。只要你能做到,我就让你进府,做个佣人,照顾榴生到成年……”
“是。”
“去杀了罗霄。”沈砚山的声音,冰冷冷响起,“把他的人头带回来给我。这是我的条件,你能做到吗?”
司露微整个人僵住。
她沉默片刻,才问:“大帅跟我师父有仇?”
“没有。”沈砚山道。
他就是想要为难她。
不是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吗?
她自以为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那么就让她试试。
司露微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回答沈砚山:“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滚。”沈砚山语带讥诮,“不要再厚着脸皮来求我。你以为,我还舍不得你,是吗?仗着从前的情分,简直卑鄙。”
司露微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她转身,一步步往回走了。
她的脚步很慢,也很沉,每一步都好像能在地上踩出个深深脚印。
沈砚山转过身,看着她走远,心仍是汩汩冒血。
他再也不想重复过去的日子了。
既然结束了,那就永远结束。在他心里,司露微已经死了。
她当初也是这么告诉他的,就当她死了。
沈砚山心里的重石,狠狠砸了他一下,他对着副官咆哮:“关门!”
大帅府的门,沉沉关上了。
司露微回到了她哥哥家。
司大庄和晁溪也是一夜未睡,等着她回来。
特别是晁溪,担心坏了。
“我给你做点吃的?”晁溪低声问她。
司露微点点头:“好,我吃点东西,睡一会儿。”
晁溪暗暗松了口气。
她还能吃得下东西,知道要睡觉,说明情绪还算稳定。
目前最怕的,就是司露微不冷静,大帅也不冷静,两个人撞到一起去了。
司露微吃了晁溪做的米粉,果然睡了两个小时。
她睡得其实不安稳。
和以前一样,她睡梦中总有孩子哭,一声声在她耳边,折磨着她。
她醒了过来。
“嫂子,你帮我一个忙。”司露微对晁溪说。
“你说。”
“去帮我买一些布。”司露微道。
晁溪不明所以:“要布做什么?”
“做衣裳、鞋袜。给榴生的。”司露微道,“大帅不让我见他,我没办法了,我要离开南昌了。离开之前,我想要给榴生做好十八岁之前的衣裳和鞋袜。”
晁溪错愕看着她。
千言万语,到了这个时候,晁溪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定定站了片刻,还是不知该做什么,只得答应:“好,我去买。”
接下来的几天,司露微天天躲在房间里,做衣裳。
她做的活计很快。
衣裳分春夏秋冬。
她依照石嫂告诉她的尺寸,一年的比一年大,不知不觉就做好了两年的。
时间过去了五天。
榴生还在大帅府,哭得特别凶,已经不肯吃饭了。
沈砚山却铁了心,不让司大庄见他,也不肯放他回来。
到了第六天,沈砚山忍无可忍,自己先鄙视自己,派人去打听司露微这几天在做什么。
得知司露微要做好榴生十八岁的衣裳,然后准备离开,沈砚山只感觉当头一棒。
这女人是没有心肺的。
她口口声声说要留在榴生身边,可一转眼,她就在准备离开了。
留不住她的。
哪怕沈砚山妥协了,换来的是另一场痛苦。
沈砚山微微阖眼,对自己今天打听她的消息感到耻辱。
他的退让,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