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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魔咒被打破了,凝固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唐雅将书本合上放到一边,站起身,踩着地上的落叶向他们走来。唐逸感觉眼眶酸涩,心头翻江倒海,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正沸腾在他的灵魂中。
唐雅停在他和水银前方大约五步远的距离,沉静如井中深月的眼眸穿过生死的迷梦。
“水银,小逸。”
水银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右手。指尖略略颤抖,带着不敢确信的犹豫向前探出。唐雅静静站在他面前,深不见底的眼神轻而易举摄住他的全部心神。指尖触碰到了真实的皮肤,顺着英气的轮廓,描摹着不曾改变的眉梢眼角。唐雅抬起手,轻轻拢住了水银的手,指间交缠,眷恋悱恻。
唐逸蓦然觉得,自己和水银之间的距离一瞬间割裂成一条跨不过去的天涯。
“唐雅……”水银红了眼眶,声音颤抖,“你……是真的?”
唐雅将水银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磨蹭着,无声地告诉水银他有多么真实。久违的亲昵触感,另水银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感冲击瑟瑟发抖。
逝去的恋人重新出现在面前,伸手可以触摸、可以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可以听到他呢喃的话语,是多少失去伴侣的海妖在梦中才能实现的愿望。然而现在,唐雅却实实在在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水银突然一把抱住了唐雅,抱得那样紧,仿佛是害怕下一瞬唐雅就会消失了一样。唐雅也回抱住水银的身体。两个人相拥在喷泉轻灵的水声中,周身浸沐在蒙蒙光色里,风扬起银色和黑色的发丝,难解难分。
当他们终于稍稍分开,林茂臣又喊着“头儿你没死啊!!!”扑了过来,谭明渊和其他海妖也带着意外的笑容围上来。
唐逸站在一旁,像是突然化作了身边那株木芙蓉树的影子。他没有办法移动身体,只是微微张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罗唯忽然开口打破了重逢的喜悦,“如果你是真正的唐雅的话,为什么会在叛军的军营里?”
气氛有一瞬的紧绷,唐雅的视线落在罗唯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叹了一声,忽然向着唐逸走来。
罗唯带着几分警觉,似乎想要挡住唐逸,但是被唐逸轻轻按住肩膀,推到一边。
原本一模一样的两人,现在已经不那么一样了。唐逸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疤,忽然觉得自己那么丑,连当替身都不大合格了。
多么奇怪,在此之前,他甚至开始喜欢自己不同颜色的眼睛和眼角下的那道疤了。
“小逸。”唐雅伸手,拿开了唐逸遮挡着伤疤的手,带着几分怜惜触碰着那道凹凸不平的皮肉,“你受苦了。”
唐逸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眶酸涩,艰难地问,“你没死。”
“嗯。”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告诉我!”
唐雅环视四周,也看到了林茂臣等人脸上的困惑。他于是讲述了他和唐逸真正的身世。这些话,唐逸已经不再陌生了,不过听在林茂臣、谭明渊还有罗唯耳朵里,却如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他们微微张开嘴巴,目光在水银和唐氏两“兄弟”之间游移。
孔雀恐怕是所有人里知道的最多的,想必鹤田匠真向他透露过水银的身份。不过蓦然知道唐雅竟然一直是叛军安插的奸细,还是令他有些讶然。
随着唐雅的讲述,林茂臣脸上的喜悦消失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崇拜的头儿竟然是罪大恶极的叛军的一员。
而水银,则一直有些恍惚似的盯着唐雅,难辨他眼中的情愫。唐逸多么希望,水银可以往他这边看一眼。
谭明渊问,“那么……你‘死掉’的那场战役中,自由同盟为什么要杀水银?”
听到这个问题,水银的视线有一瞬的颤抖。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
在光碟中,唐雅对唐逸说他的任务就要结束了,要将水银交给自由同盟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当时看到这里的时候,水银心中那晴天霹雳一般的痛楚、被背叛的不敢置信,到现在依旧鲜明。
重逢的喜悦稍稍消退,他回想起了光碟中那伤人的一切。
忽然插了句嘴,“原本并非想要杀掉水银。那次任务,本是自由同盟的陷阱。唐雅越来越少将水银的dna样品交给我们,这令当时负责的仁爱使者很生气,于是决定冒险策划那次行动将水银直接转移到自由同盟,方便对他体内的力量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本来一切顺利,第三基地上了勾派出了海妖战队捣毁那处据点,不过嘛……出了点小小的问题,你们的头儿反悔了。”
“反悔?”
“我……不忍心将水银交出去。”唐雅的语调平稳,却带着深陷往昔的黯然和愧疚,“水银是我的任务,但是朝夕相处十年,我没有办法就这样把他送上某张解剖台。”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把水银和我们带来?”唐逸问。
靠坐在一张长椅上,随手摘了一朵山茶花把玩着,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放心现在由我接手了,我可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想解剖东西的科学怪人。”
谭明渊用手摸着下颚,思考着唐雅说的话,“……你临时反悔了,所以叛军对你痛下杀手?”
“不,当时我通知其他分队的支援来协助,但没想到自由同盟早就料到我可能会反悔,所以还是将我们包围了。当时十八分队的一名队员忽然决定射杀水银,大概是认为水银绝对不能落入叛军手里。”
“然后你为我挡了一枪?”水银忽然□□来一句。唐雅望着他,缓缓点了下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唐雅说的很详细,很真实,或许这就是当时的真相。但不知道为什么,水银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东西。
诚然他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但是听完唐雅说的,却仿佛是在听另一个故事,产生不了共鸣。有什么东西缺失了。
可如果真相就是唐雅说的这样,也就是说,唐雅并未背叛他。
令他害怕、伤心的真相,并不是真的。唐雅说不定,心里还是有他的。
水银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就算唐雅心里最重要的不是他,只要还给他留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便足够了。他愿意相信这一种真实。
林茂臣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唐雅是叛军的事实,他摇着头,向后退了一步,“头儿……你怎么能加入我们的敌人啊!我们有多少兄弟死在他们手里啊!”
唐雅敛下眼眸,“抱歉,我没有选择。”
“你太令人失望了!老大知道了不知道要多难受!”
这时候站了起来,一挥手,便有士兵一把按住有些激动的林茂臣的肩膀,“行了,你们的头儿当初要不是为了唐逸可以当个普通人,也不会主动为我们做事。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是自愿留在这里的,所以呢要想骂人打人的话还是打住,我可不希望你打伤他那张俊脸。”
唐逸忽然双手按住唐雅的肩膀,迫使唐雅面对着自己。
他端详着唐雅的脸。
骨灰罐在他手中冰冷坚硬的触感依然记忆犹新,他始终没有办法接受,原来这一切也都是假的的事实。
“你是为了我,才加入叛军的。是不是。”唐逸听到自己用生涩的声音问着。
“双胞胎”相互凝视对方,好像他们之外的世界都不存在。
唐雅轻叹一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唐逸嗤笑一声,“你变了,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一脸高傲地对我说:别太看重自己了,我只不过是想要证明你比我弱这种欠揍的话。”
唐雅微微一愣。
“为什么……”唐逸抓在唐雅肩膀上的手渐渐收紧,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快石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为什么不想办法联系我……联系水银……”
如果他知道哥哥没有死,如果他知道……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接受那个任务。
哪怕受到基地的处罚,哪怕忠诚值被降低百分之三十,至少他不用认识水银,不用陷入这绝望的情网,像个乞丐一样,为了一星半点不真实的温存而欢欣鼓舞,抱着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沾沾自喜。
然后又看着这份希望在面前摔得粉身碎骨。
“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水银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我……”唐逸大声质问着,却没能说出最后半句话。他终究不习惯在唐雅面前表露自己的感情,哪怕经过了生与死的距离。
由于唐逸抓着肩膀的力气太大,另得唐雅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下一瞬,唐逸骤然感觉手腕一紧,力气霎那流失。
水银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迫使他放开唐雅。唐逸看着那双在见到唐雅后第一次落在他身上的冰蓝眼眸,从不知道原来水银的眼神可以让他觉得这样寒冷遥远。
水银很快松开了他的手腕,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唐逸看着眼前的两人肩并肩站在一起,一个清雅,一个英俊,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彼此的,中间没有别人的位子。
他向后退了一步,骤然间明白了,水银身边的位置从未属于过自己。他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罢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是麻木的。他找回了哥哥,却又丢了水银。他佩服自己竟然十分平静,只是垂下头,拉出一个有些戏谑自嘲的笑。
“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冒牌货的任务也算是功德圆满。”故作轻松的语气,没有一丝颤抖。
大概是看到了唐逸眼底未及掩饰住的寂寥,水银感觉自己的心脏抽痛了一瞬。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小逸,”唐雅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拉住他,“对不起,我……”
唐逸却抬起一只手打断他的话,“不用解释。你不欠我什么,相反,一直都是我欠你。”他顿了顿,用力拉扯嘴角,笑得很难看,像戴了小丑的面具,“你们聊,我……走了。”
他逃走了。
幸好并没有人拦住他。
逃出了那天堂一般明丽的花园,在宽敞明净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疾行。他用力睁大眼睛,想让风吹干摇摇欲坠的软弱。他和水银在一起的日子中发生的一切一齐涌现在眼前,在睡眠胶囊中窃窃私语、早上的抢厕所大战、训练中的默契配合、在他刚刚做完听觉手术后安全的怀抱和轻柔的歌声、紧紧相拥的身体、吻他的时候蝶翼般轻颤的睫毛、带他看日出时被太阳的胭脂染红的面颊、看他吃生日蛋糕时的温柔目光,还有那句“唐逸……我真的希望自己能爱上你。”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连那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一样。
他们……本来已经那么接近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和水银之间真的有些什么……
唐逸猛地停住脚步,在一处无人的落地窗前,睁大眼睛看着透过云层的阳光,任由光束刺痛颜色浅淡的左眼。
哥哥没死,这是好事。水银本来也不是他的,他实在不该表现得这么差劲。
他应该给哥哥一个拥抱,轻描淡写地祝福他们。就算要走,也应该走得从容,走得洒脱。
唐逸愈发厌恶自己了。
身后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唐逸转头,看到了罗唯担心的面容。
“唐大哥……你还好吗?”
唐逸用力咽下喉咙里尖锐的痛楚,清了一下嗓子,用力戴上毫不在乎的面具,耸耸肩,“我没事儿,刚才有点尿急。”
希望罗唯没有注意他略微发红的眼睛。
也不知道罗唯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知道唐逸不想谈论这件事,他只是简单地问了句,“……现在我们怎么办?”
“那个姓李的多半是想要利用我哥威胁水银加入他们,我们只不过是附属,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强迫我们加入军队。也不大可能伤害我们和你弟弟,毕竟他希望水银可以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伤害我们只会令水银对叛军产生抵触情绪。”唐逸故作镇定地分析着,公事公办的口气,“我认为他最多把我们软禁在这,防止有人向基地报信。”
啪啪啪,突如其来的掌声。唐逸身体一僵,转头便看到lee靠在一根方形的石柱上,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浓浓的兴味盯着唐逸,“我还真是佩服你啊,心上人就这么跑了,你还能装得这么淡定,还有心思在这儿分析情势?heart,你真是越来越令我着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