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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城外,小雨。
红旗漫卷,大大的“赵”字颇为显眼,二十万大军的营帐沿着淄水一路将整个临淄城三面全部包围。
轰隆隆的鼓声中,成千上万的赵军士兵朝着临淄城发动了冲锋。
城头之上同样有多面紫色大旗飘扬,正是一个硕大的“齐”字。
突然,十几块巨石从天而降,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旗杆附近,轰隆一声巨响带着泥水四射,清脆的断折声中,大旗朝着城内落了下去。
一架架云梯被架在了城墙之上,赵国的勇士们举着皮盾,开始登城。
城头之上的齐军将士们不甘示弱,纷纷将滚石檑木投下,再加上滚烫的金汁,以及守城战之中威力最大的箭雨倾斜而下,让无数赵军士兵们纷纷丧命。
赵军本阵之中,主父眯着眼睛在雨中注视着这一幅情形,眉头略微的皱了起来。
“想不到这些齐国人居然还是有一些抵挡之力的。”
站在主父身边的赵国将军乐毅闻言道:“临淄毕竟是齐国都城,齐国毕竟称霸中原数十年,最后的这点心气还是有的。”
主父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小雨正淅淅沥沥而下,而且明显有着要慢慢变大的趋势,雨滴从天空砸落下来,让主父一时间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对赵军的攻城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震天雷不好用了啊……”
在过去的半个月时间里,由于高唐大败给齐国人带来的巨大冲击所导致的士气低落,加上匡章在出征高唐的时候将河间地这边的兵源抽调一空让各座城邑的守备兵力极其空虚,然后就是赵国震天雷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对于城防的爆炸性破坏,三者合一最终让赵军能够一路势如破竹的连下齐国河间地众多大小城邑,极为神速的打到临淄城下。
但是在打到临淄城下之后,由于夏末时节的雨季正好来临,城外的土地变得相当的泥泞,不但赵军的常规攻城方式遇到麻烦,作为杀手锏的震天雷作用同样也被大大的削减——它毕竟只不过是最为初级的黑火药罢了。
于是,虽然已经围攻了临淄将近十天时间,但是从眼下的战况来看的话,赵国方面其实并没有任何值得欣喜的进展。
一旁率领十二万援军赶到没有几天的牛翦瓮声瓮气的说道:“主父,或许可以考虑挖掘地道,用震天雷炸毁城门。”
牛翦可是赵国之中第一个见识到震天雷威力的将军,对震天雷的作战方式算是比较熟稔的,也下过大功夫研究过。
主父略作思考,摇了摇头,道:“不行。”
虽然挖掘地道可以让震天雷避免直接面对雨水,但因为下雨而变得松软的泥土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更何况齐国人也不是傻瓜,临淄城毕竟是齐国都城,几十万人里汇聚了齐国的整个精英阶层,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人懂打仗,懂得去防备这些东西的。
千辛万苦挖了地道,然后因为各种天气或者敌人的原因而让将士们被白白埋在土里,这种事情主父还是不太愿意干的。
一顶伞盖移动了过来,替主父遮挡了雨水。
主父看了一眼乐毅,摇头:“无妨,给寡父撤了。如今三军将士在前线用命,寡父不能上阵厮杀,难道连陪他们淋雨的勇气都没有?”
乐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淋雨会受风寒的,主父。”
主父摆了摆手,示意乐毅闭嘴。
片刻之后,主父突然打了个喷嚏。
又过了片刻,主父道:“鸣金吧。”
清越的鸣金声中,赵军的将士们犹如潮水一般的撤退了。
主父走下了战车,又打了一个喷嚏。
“半个时辰之后,召集诸将在大帐之中议事。”
顿了一顿之后,主父又道:“记得让他们先喝姜汤。”
这一天的战事正式宣告结束。
城墙之上,看到赵军撤退之后,欢呼声也响了起来,只不过在偌大的临淄城头以及密密麻麻的齐军士兵衬托下,这欢呼声多少显得有些稀稀拉拉的,不是那么的热烈和响亮,甚至有些寒碜的感觉。
齐国将军达子脸色严肃的走下了城头,早有亲卫牵着一匹马前来:“将军,刚才宫中来人,让你在战事结束之后立刻进宫觐见!”
达子点了点头,踩着马镫刚刚准备上马,但人在半空突然又跳了下来,向前走去。
在大约二十步之外,一面紫色的旗帜躺在那里,只剩下了一小截的旗杆,整个旗面已经被泥水弄得脏兮兮的,还有好几个破洞,棋角被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给压住。
达子一脚将几块石子踢开,然后又低下身子把石块扔到一旁,接着将旗帜拿了起来,抖了抖旗帜上的水之后,又伸手就着雨水将“齐”字上面的污泥擦了好几下,然后交到了身后的亲卫队长手中:“重新弄个旗杆,挂回去。”
做完了这一切,达子才重新翻身上马,带着亲卫们一路朝着临淄宫城而去。
小雨淅淅沥沥的,马蹄在道路上纷飞,溅起诸多泥水,宽阔的道路冷冷清清的,看不到几个人影,偶尔有一两名行人撑着伞走过,看到达子这一行人之后也惊恐的让在了路边,低下了头唯恐会被注意。
片刻之后,达子一行人来到了临淄西南的稷门。
穿过稷门之后,就从临淄的郭城进入到了宫城之中。
达子在奔驰的时候,不忘看了一眼稷门不远处的一座建筑。
那是一座看上去有些像小型宫殿的建筑群,大门上挂着一个很有气势的木匾,上面写着很有气势的两个字——学宫。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齐国稷下学宫了。
此刻的稷下学宫大门虽然开着,但是却根本没有人出入,在雨中看去不免显得颇为冷清。
不得不说从赵国传来的马鞍和马镫这些马具还是很有用的,至少能够让达子在这个时候不用那么专心致志的操控胯下的马匹,还可以有心思去思索一些其他的事情。
一个念头突然从达子的脑海之中闪过——这稷下学宫之中的祭酒和大祭酒们,那可都是被大王封为大夫,能够参议国政的存在,不知道他们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见到达子这种“武人”完全不屑一顾的大夫们,对于现在这般糜烂的局势又有何高见呢?
或许,也就只能说说什么“唯仁者能以大事小”之类的话了吧?
当然,这些念头,达子也就只能够想想罢了。
毕竟,那可是稷下学宫之中的先生们啊。
蹄声不停,很快从泥土路奔驰到了青石路上。
马匹在宽阔的宫城大道上不停加速,无数的宫廷建筑从达子的两边退去,一刻钟之后一座高台出现在达子的面前,众多的台阶顶端是一处平台,平台之上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即便是在雨中也同样显得气势非凡。
这座宫殿的名字就叫做——金銮殿。
达子在金銮殿面前下马。
台阶两旁,无数全副武装的齐国宫廷卫士手持长戈,在雨中昂然而立,达子脚步不停,独自一人冒着雨大步登上了台阶,穿过这些卫士,朝着上方的金銮殿走去。
齐王田地就在金銮殿之中等待着达子。
达子大步进殿,雨水顺着盔甲的缝隙流了下来,滴答滴答的在地板上弄出了一条十分明显的水迹。
“臣见过大王!”
齐王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达子将军,今日的战事如何了?”
齐王的脸色看上去很憔悴,黑眼圈也很重,说话的时候语气也颇为低沉,显然在过去不短的一段时间之中,这位齐国大王的日子过得不是太好。
在大殿之中并不仅仅只有齐王,其他如相邦吕礼,大司行苏秦等等一众齐国重臣也都在列。
达子沉声道:“回大王,赵军方才已经退去了。”
达子的话音落下,大殿之中的众人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吕礼忙道:“大王,如今时间尚未到午时赵军就已经退去,显然赵国人也知道这临淄城防坚固,非他们所能够攻取,多半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要退去了。”
吕礼的话说出来,好几名齐国大臣也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虽然齐国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两战就输掉了绝大部分的主力,但是在座的所有齐国大臣从生来的那一天起就生活在齐国是当世霸主的这么一个国度之中,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与生俱来的霸主国民思维依旧在潜移默化之间影响着他们的判断。
齐王脸色稍霁,但依旧将目光看向了达子:“达子将军觉得如何?”
达子是如今临淄城之中防务的最高指挥官,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和资历都不够的话,现在他已经接任匡章的大司马之位了。
一个败军之将,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临淄城的最高指挥官了呢?
一方面,匡章临死前对达子的嘱托,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种传承,而这个情形被当时还在场的不少齐国将军看在眼里。
另外一方面,齐国在高唐一战可是倾国之兵而出将星云集,一场大败之后除了匡章之外同样还有许多齐国大将也随之战死,以至于齐王和众多齐国大臣看来看去,也还是觉得好像就这个达子比较靠谱。
最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达子的老婆乃是出身于齐国公族,是不折不扣的公主,而达子的公主老婆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就是如今坐在王位之上的齐王田地。
面对着齐王的询问,达子答道:“回大王,从眼下的局势来看,赵军确实难以攻破临淄。但是臣想说的是,在过往的战斗之中赵军使用了一种名为震天雷的武器,据说这种武器有雷霆之力鬼神之能,即便是坚城高墙也难以阻挡,这才是臣认为最需要警惕的地方。”
达子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短暂的安静了一瞬。
刚刚放松了一点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相邦吕礼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强笑道:“达子将军说笑了,若是赵国人真的能够拥有鬼神之力加持的话,那么早就已经横扫天下了。”
达子的嘴唇微微张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早在几年之前赵国就已经在和秦国的战斗之中使用过震天雷了,只是齐国对于这方面的情报收集一直不够——那毕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关中和陇东高原上爆发的战争。
但达子就算是性子再怎么直的一个人,到这个时候看到齐王的脸色他也回味过来了。
大王和在场的这些齐国大臣们,虽然看似还能支撑,但实际上任何一个坏消息都有可能会让他们直接崩溃。
还是另外找一个时机再说吧。
反正说不说也没什么要紧的,毕竟真正要去应对赵军攻势的本来就不是这些人,而是达子自己。
达子沉默了一下,道:“臣还需要去巡视城防以免赵军突袭,大王若是无事,那么臣就先告退了。”
齐王略作犹豫,挥手示意达子退下。
等到达子退下之后,齐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诸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那寡人就要回宫休息去了。”
齐王的话语落下之后,在场的几名齐国重臣脸色不约而同的发生了变化,大部分都显得有些——无奈。
自从高唐之败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位齐王的意志明显就变得消沉了,他并没有从失败之中振作起来,摆脱身边的那些声色犬马,反而是更加主动的沉溺了进去。
就比如说这几天,明明外面赵国大军都将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了,但齐王除了每天例行出来和众臣见上一面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和后宫之中的女人们厮混在一起,夜夜笙歌。
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逃过齐国重臣们的耳目,然而让人感觉到有些惊异的是,在面对着这样的情况之时,竟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去尝试劝谏一番。
在孟尝君出走之后齐王所进行的那一番大清洗的恶果,就在这个时候悄然的浮现出来了。
齐王见状也不迟疑,直接站了起来:“那寡人就先走了,有什么时候卿等自行商议一下,有了眉目之后再报上来吧。”
说完,齐王自顾自的带着随从们走了,只剩下几名齐国重臣在大殿之中大眼瞪小眼。
一片让人十分难受的死寂。
雨似乎变得更大了,即便是坐在大殿之中,都能够清楚的听到雨噼里啪啦打下来的声音,让原本就压抑的氛围变得更加的压抑了几分。
足足过了好一会之后,相邦吕礼才开口道:“楚国那边……还是没有回复吗?”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苏秦的身上。
苏秦摇了摇头,道:“回复是没有的,但是从刚刚收到的情报来看,楚军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进入我大齐的淮北地了。”
吕礼脸色微微一变,怒道:“这个楚王,莫非是想要趁火打劫不成?”
苏秦默然不语,脸上的神情给人一种不屑说话的感觉。
事实上,苏秦确实觉得吕礼在说废话。楚国人都已经大兵入境了,摆明就是趁火打劫,你还问你?呢这是。
吕礼没有得到回应,不免觉得有些难堪,盯着苏秦道:“大司行,你负责的乃是外交,如今楚国背盟而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苏秦反唇相讥,道:“北平候,你身为相邦辅佐大王总理国事,如今临淄被围,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两人眼看又有准备争吵的趋势。
就在此时,另外一名白发苍苍的齐国老臣突然开口道:“两位,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再吵了吧?”
开口之人名唤田经,乃是当今齐王的庶伯,现任齐国太傅。
田经的年纪已经将近七十,近些年来很少参与国事,也就是如今形势紧急,这位齐国公族之中地位最为崇高的老者才再度出山。
田经既然开口,那么无论是吕礼还是苏秦都必须要给他这个面子,这场争吵自然也就不能进行下去了。
苏秦站了起来,先是朝着田经行了一礼,然后又看了吕礼一眼,冷冷的说道:“不是我苏秦刻意想要坏大家的心情,只不过是看不惯某些误国之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依旧推卸责任,在此胡乱攀咬罢了。诸位,告辞!”
苏秦大步的走出了宫殿,很快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宫殿之中,吕礼的脸被苏秦气得通红,忍不住颤抖着伸出了手,指着苏秦的背影大骂。
“竖子何其狂妄也!”
……
磅礴的大雨笼罩了整座临淄城,密集的雨点从天而降,在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之中激起无数细小水花。
雨中,有雷鸣之声响起。
苏秦走下了马车,持伞的管事只不过晚了短短一瞬间,苏秦整个人的身子就直接湿透了。
雨点很大,打在额头上竟然让苏秦感觉到有那么丝丝的痛楚。
苏秦看了一眼惶恐的管事,道:“去,把人叫来。”
苏秦更换了衣裳,来到了书房之中,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好像一尊雕塑。
轰鸣的雨声传入了书房之中,让原本应该安静的私人空间变得颇为喧闹,一道闪电在窗外的天空中划过,光芒透过紧闭的窗户映入房间之中,让苏秦的脸猛的一亮,随后迅速的黯淡下去。
足足好几息时间过后,震耳的雷鸣之声才姗姗来迟,响彻耳膜。
“轰隆隆!”
突然,苏秦的耳朵微微一动,抬起了头。
在房间之中多了一个人。
对话随即开始。
“你来了。”
“你不该叫我来。”
“你必须要来。”
“我来了,如果被发现,我们两个可能都会死。”
“你如果不来,那么你一定会死。”
来人无奈的笑了笑,在苏秦的面前坐了下来:“我知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秦国大臣,现齐国将军韩聂。
从齐国人的角度而言,韩聂是一个很不幸运的人,因为在他投奔了齐国之后居然就接连遇到了陶邑和高唐两次大败,但反过来说他也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在经历了这样的两次大败之后还能够活着回到临淄城中的。
但从苏秦的角度来说,韩聂活着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反倒是死了才会让苏秦觉得惊讶。
反派总是很容易活到最后的,不是吗?
苏秦看着韩聂,突然露出了一丝嘲讽般的笑容:“怎么,作为一名秦国的间谍,难道韩聂将军忘了自己的使命?”
韩聂的嘴角露出苦笑,道:“这个自然是没有的……可不瞒大司行,大秦的部队并没有出现在临淄城外,不是吗?”
苏秦指了指自己,道:“但我苏秦还在这里。”
韩聂将手一摊,道:“所以,大司行有何命令?”
苏秦盯着韩聂,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有办法能够联络到秦国在整个临淄城中的间谍网吧?”
韩聂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确实是可以的,但是大司行你要知道,他们并非我的下属。”
苏秦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道:“我不管他们是不是你的下属,但我知道一点,那就是只要他们能够让赵国人攻破临淄,那么你们秦国在争霸路上的最大一个对手就会从此倒下,并且至少二三十年内都不再成为秦国的威胁,我说的对吗?”
韩聂点了点头,道:“所以,大司行的意思是想要让我们帮你攻破临淄?”
苏秦笑了起来:“帮我,难道不是在帮你自己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秦王之间有什么约定,但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只要临淄被攻破,那么你应该也就算是完成对秦王的承诺了吧?”
韩聂沉默不语。
苏秦也没有继续说话。
良久过后,韩聂才道:“我毕竟是两场败仗的败将,如今虽然也还是将军,但达子并不信任我,也没有给我多少兵马,我麾下的那些家伙也不听我的命令。就算是我想要打开城门让赵军攻进来,也没有这个能力。”
苏秦道:“你还有秦国的间谍帮忙。”
韩聂抬起头,看了苏秦一眼:“加上你的燕国间谍也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尖锐的笑声突然响起。
“这件事情,某或许可以想点办法。”
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房间之中。
韩聂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正好和来人的目光对上。
这个不速之客十分从容的在韩聂的对面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的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某名繆贤,乃是赵国宦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