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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繁星缀在夜空,一弯月牙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夜空中展开了笑脸。
千里及一行人在警察局门口又短短交流了一会,然后各自离去。
菘蓝进入车子后座,侧着脸一双深色的眸子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只见这夜幕下此起彼伏的车流投下了一束束光圈,印得整个城市让人感到眩晕,他微微皱眉,开始闭目养神。额上还绑着一层绷带纱布,伤口有些裂开,纱布上透出了一丝淡淡的殷红的血。
张亮透过后视镜看着那血,觉得格外刺眼。他不明白,无可比象,他的老板为什么只是匆匆处理了伤口就要赶到这警局?来了便来了,又跟无端生事的人和解?大事化小?息事宁人?这着实不符合老板往日的风格。
他的老板彼何人斯也?那可是一位清冷得可以出家的男人啊!
原就心生疑惑,又见老板那额上的血迹,心里是满满的好奇和紧张,反复看了几眼老板,见他好似心神恍惚,像有什么事挂在心头一般。
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菘总,您看,要不,再去一趟医院......”
“嗯......”
菘蓝一听,轻轻嗯了一声,睁眼再瞧张亮傻愣的表情和一脸担忧不安的神色,先是一怔,随后一丝柔笑浮上脸庞,仿佛是无意识的,伸手轻触绷带纱布,道:“不用了。”
张亮固执道:“可是,您这......”
菘蓝:“无碍。”
张亮看老板脸上那种如阳光般和熙的笑意,眉头轻轻一蹙,嘴唇蠕动了一下,似有话要说,又下意识停顿,最后无奈笑笑,不再多问。
他的老板,太难捉摸了。
他常常觉得自己是最了解菘蓝的人,他向来永远对陌生人保持警惕,更是不喜什么波澜壮阔刻骨铭心......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常常给自己一种陌生人的感觉。
菘蓝继而又闭上了眼,似乎心有所思。
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均匀,那绷带纱布在菘蓝的额上,就像一抹抹额,丝丝刘海轻轻附在纱布上方,一阵风灌进车内,吹在额上,几缕发丝被吹动,在夜色的笼罩下,为他原本就俊秀的面容添加了几分谦谦君子的风采,更是楚楚谡谡。
他的眉毛,原是柳叶眉,又细又长,弯得极好看的弧度,像一面清澈湖面上的柳叶,在夏天随风摇曳。长长的睫毛,弧度柔软,将眉目衬得温润秀雅。而此时,却化成了凌厉的剑眉,映得眼瞳深邃不可测。
一双细长、微微上扬的鹊眼原本清澈明亮,炯炯有神,媚色如丝,笑起来更是眼波流动,暖意盈盈。而此时,也化上了眼线和淡淡的大地色眼影,眉目之间是波澜不惊和霸道。
眉目的装扮,再结合脸上阴暗分明的侧影和浅浅大麦色的薄粉,原柳眉星眼,眉清目朗,变为墨眉朗目下的凛然冷清,沉稳深邃。
而这一切的伪装,在一抹扶额下,也会暴露几分柳公子的楚楚谡谡。
她却没认出来。
菘蓝不觉眉宇微蹙,似在沉吟什么,片刻后,低缓柔柔的嗓音从他那张漂亮的薄唇中溢出。
“怕是个假粉丝吧......”
“咦?”
张亮嘴巴略张,微微一惊,露出细密的小白牙,齐齐亮亮的。
菘蓝仍是闭目,摆摆手,不言语。
张亮心里一阵无趣,只好专心开车。
已入深夜,摩天大楼下霓虹炫目,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来往的汽车如织如梭,像一只只萤火虫,一闪一烁,又似一条发光的长龙在缓缓地秩序井然地蠕动。偶尔噪声刺耳。车子缓缓穿过市区,很快就驶进了一片排屋区域,又转进一个狭窄的入口,停在一栋四周环着桂花树和几颗竹子,灯火通明的深宅大院前。
张亮熄掉引擎,“老板,到了。”
菘蓝收拾起悸动的心思,正准备推开车门走出去。
“老板,你看。”
“嗯?”
“好像是向医生。”
菘蓝一怔,看看窗外,向医生正站在大门口望着自己。
一丝愁闷闪过眼眸,淡淡回道:“嗯,我知道了。你明天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嗯,对了,你告诉张姐,明天让她来我这里一趟。”
“啊?老板......哦,好的。“
“嗯,你回吧。“
张亮固执不依,扭着头望着老板,眼神热切,急道:“老板,你这伤......能行么?”
菘蓝笑笑强调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张亮说不过老板,只好点头,将医院拿回来的药递给老板,又是一阵唠叨。
“医生的话,睡前处理一次伤口,早上出门前处理一次......”
菘蓝一脸无奈,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推开车门下了车。
张亮只好自己默默开着这商务车回去了。
向医生正一动不动的站在菘蓝家门口。她个头不算高,皮肤白净,一头乌发不弯不卷,穿着一件休闲西装,看起来既文雅又大方。
菘蓝走到她跟前。
向医生上下打量菘蓝,见他头上的扶额,脸色先是一惊,后一沉,又落落大方地对他一笑,语气略带戏谑,道:“怎么?你还学会跟人打架了?”
菘蓝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撑着额角,一脸无奈,含笑道:“你这样深夜站在我家门口,是想吓死我吗?”
向医生耸耸肩。
“我倒是不想吓死你,我看是你自己想折腾死你自己。”
菘蓝哑然片刻,目光有些闪烁,淡淡浅笑道:“有你在,死不了。”
语落,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菘蓝脸上笑容有点寡淡,转身摁下密码,刚摁下密码键的手又停下,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声音温润。
“我是说真的。”
向医生瞧着他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那种温柔中又略带绝望的目光,她心里微微一凉。努力克制情绪,停顿一会,哼哼一笑,回道:“谢谢你啊,这么高抬我,我这可跑不掉了啊,还是你狡猾,无商不奸啊!”
菘蓝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眸光微敛,眼底染上了一丝沉重的笑意,悠悠道:“所以,你啊,任重道远啊!”
在凉薄的夜色中,他的声音温润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
向医生脱了鞋后在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了一小袋子药。
袋子上赫然写着Olanzapine。
不一会儿,菘蓝也已经在卧室换好居家服。一边走向沙发,一边懒洋洋道:“你等了我很久?”他的自信与锋芒被藏在懒洋洋的姿态下面。
向医生收起进门时的笑容,眼神变得明亮和专注,严肃问道:“我最近开给你的药剂效果怎么样?”
菘蓝一听,眼神就冷了下来,眉微蹙,脸色微变,摇摇头,尽量平静地道:“恐怕要增加药量。”
向医生眉微蹙,踌躇片刻,深吸了口气,将药推到他跟前,“这不行!”
尽管她已经刻意压抑,依然能看出她的眼眸中有一丝担忧。
菘蓝盯着茶几上的药,脸上的微笑散去,清冷的明眸闪着一抹执着,沉默片刻,认真道:“增加量会有什么危害?”
向医生一双乌黑冷澈的瞳仁中并未惊起任何的涟漪。
两人一阵沉默。
向医生显然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在医学上不容置疑的问题。正色道:“我说过了,这可能会引起他的反抗。我们的治疗方案,不是一蹴而就的!”
菘蓝面色平和,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可是眼里却只有不安的神色,“现在他出现的次数有加无减。”
“药量都是我们针对你的情况而定,你这个情况,还是需要你自己努力......”
菘蓝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眼神闪过一丝黯然,“向医生,你为我治疗了那么多年,我可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才请你的。”
向医生被他那无助而黯然的眼神煞了一下,一抹略显无奈地笑容挂在向医生脸上,“你以为我大半夜的过来是为了谁?难道我来看夜色吗?”
菘蓝嘴角微微一抖,恍惚像是一丝微笑,可是那笑意里也只是无边的恐惧。
“若是真的没法子,又不能加重药剂?”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但是为了对你自己负责,我希望你还是从自我克服下手,那......保守治疗如果实在不行,我们......”
菘蓝顿足失色,眼里一阵躲闪,低下了头,双手微微攥成拳头,肩膀微微颤抖。
“不,我们继续保守治疗。”
气氛变得沉闷压抑。
向医生交叉的二郎腿换了个位置,挪动了下身子,支着下巴看着他,若有所思,眉宇间也隐有忧色。
眼前的男人,是她多年的病人。
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秀美的长相给震惊了。冷眼静看,他眉目间清冷柔和,寂静如水,波澜不惊。行事风格又是格外平静低调,对大部分情况都能处之晏然。在接受治疗时,她总觉得他太过柔美,清冷,尘外孤标,恬淡无欲,一种脱俗的气质。他根本不似一个年轻的CEO,倒是像故意声色不动,敛锷韬光,如在蛰伏在暗处的猛兽,随时准备出击。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男人,却是个病人。他一直衾影独对,深受病魔的折磨,被失忆、孤独、恐惧折磨。那是没有身临其境,根本无法感同身受的恐惧。
在一次治疗过程中,另一个他跑了出来。那个傲慢,自恋,霸道的菘蓝将桌子上的药统统扔掉......并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楞眉横眼,疾言遽色地叫嚣着让她滚远点。
那一刻,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真可怜,可怜得让她这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都觉得隐隐地心痛。
菘蓝让自己定了定神,又恢复了从容举止,看向向医生,眸子中再现清冷,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我听你的。”
低下来的嗓音轻柔又温和,温润而泽,打断了向医生的思绪。
向医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忧伤,伸手理了理额被吹散的细发,点点头,“嗯,相信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