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诀别一刻

令狐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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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票开始前,拥有被评选权的人,强作坦然,掩饰内心的激动,欲盖弥彰。旁边的战友接二连三地打趣,又加速了他们的心跳。

    一个嬉皮笑脸地说:“你好好贿赂一下我,我也许会给你投一票。”

    另一个说:“我手中这一票非同小可,能不能评上,全在我高兴不高兴。要我投给你也行,我有什么好处?说实话,别最后评上了,过河拆桥,忘恩负义,香烟都不发一支。你小子就是这副德行。”

    看着黑板上自己名字下文画的“正”字,一横一竖地增加,心底活动的信息呈现在脸上,千变万化。

    投票计票不过二十多分钟,这半个小时太漫长了,跟病房外等待化验结果的家属,或者产房外来回走动的丈夫,感同身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人生中最艰难的煎熬。

    结果公布以后,评上的人松了一口气,高高悬挂的心成功实现了软着陆。

    评不上的人叹了一回气,接着自我安慰道:“我本来就不在乎,荣誉难道还能当饭吃?”

    人性的聪明与顽劣,算是给阿Q的精神胜利法注入了新鲜的现代元素。

    不出于永乐所料,洪边祁被评为优秀士兵,赵不识获得了团嘉奖。散会以后,于永乐给他们俩发了口头上的贺电,两人又都谦虚的归功于班长的英明领导。

    赵不识仿佛对自己获得了团嘉奖,有点出乎意料,心里的喜悦像冬日阴天的温泉,上方弥漫着袅袅蒸腾的热气。

    当然团嘉奖的含金量似乎比不上优秀士兵,正如地方同级的人大主任跟党委书记,两者虽然是同一级别,前者是退居二线,后者是实权人物。

    不说精神层面的暗示作用,庸俗务实的人,单从经济上去运算,就可知道孰轻孰重了。

    在沿海一带,经济发达的省份,优秀士兵的喜报寄回战士入伍地的民政局,不但民政部门会注册登记,派专人将喜报送到家里,还有一定的物资金钱奖励。

    在过去,团嘉奖连喜报都不发的,更遑论营连嘉奖了,只在档案里塞入一张卡片,神不知鬼不觉。

    这两者的关系,又像旧时妻妾的区别,一个明媒正娶,好不风光,一个只能靠后站着,难登大雅之堂。

    一个小时后,连队收到的通知说,团里决定从家底中拨出一笔钱,奖赏获得嘉奖的人,每个人的数目是多少多少等。

    嘉奖的身价,瞬间提升。

    钱虽不多,不过这是意外中的惊喜,赵不识依然感到发了横财一般酣畅。可惜这感觉持续不了多久,便零落成泥了。

    下午团里来了第二份通知,鉴于各连将优秀士兵跟嘉奖分开评选,奖励的辐射面过大,受众过多,激励的作用打了折扣。

    因此,决定将两者合二为一,被评为优秀士兵的人同时获得团嘉奖。

    人生的大喜大悲瞬间来袭,赵不识成了霜打的茄子,愤然机关的朝令夕改。

    这算什么?假如之前的投票,自己干脆被一笔勾销,还不至于有这种郁闷难平的情绪。

    这好比赴宴会,欣然发现自己的席位牌被摆在首席,后来得知是工作人员的失误,不但取消了自己的入席资格,还被安排到门口迎宾,只能透过玻璃窗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大快朵颐,更加难以接受。

    于永乐看见赵不识无精打采,心情低落似干瘪的氢气球,飞不起来。

    这种失落的情绪,是不需要人安慰的,时间会将它慢慢化解。好比漫天的乌云,风吹不散,赶不尽,唯有等到风和日丽时,才能还原那一片明朗的天空。

    人生在世,不顺心事十常八九,岂能万事如意,这点小插曲都承担不起,枉为男人。

    先别说塞翁失马,就是自己家养的鸭子,拨了毛,煮熟了摆在桌子上,飞走了,也权当是它命未该绝,非自己的口腹之物。

    失意有时是绊脚石,有时是垫脚石,有时还是磨刀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得何足喜,失何足忧,做人就应想得开一些。

    于永乐这些内心活动,赵不识似乎能够领会得到,一觉之后,脸上郁郁寡欢的神色便所存无几。

    洪边祁对这笔无意中得到的赏赐,起了夺人之美的愧疚,感觉对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尤其不够道义,所以想在退伍之前,由自己摆一桌,宴请全班的人,也算是对自己的双喜临门有点表示。

    于永乐道:“咱们天天同桌吃饭,何必还来这一套?破费倒是小事,现在饭店里能不能订到厢是个问题。今晚团里有赞颂老兵的文艺晚会,明天我叫司务长联系采购站的人,帮忙捎点瓜果点心,咱们先开个小范围的茶话会。”

    十一月二十八日早上,团里进行了退伍老兵宣布命令仪式,以营、直属队为单位组织。

    上午还有总结表彰大会和向军旅告别仪式。

    也许是苍天不忍,那天刚起床,就感觉天气异常,灰蒙蒙一片,空气中活跃的游离浓密的晨雾,像天空中挂晒的渔网,恰是给冬雨到来时作一个简单的铺垫。

    今天的气温,似乎又比昨天的冷,或者只是人的错觉。

    在此之前,一切与退伍有关的活动,似乎还只是“狼来了”的呐喊,并不怎么当一回事。

    而今点名之后,主持人宣布“以上同志,圆满地完成了保家卫国的义务”,退伍便成了证据充分无法篡改的事实。

    明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然而当它真的来了,变得真切,供人肉感十足地触摸,依然让人感慨万千。

    于永乐呆坐在人群中,两只耳朵同时构筑了强大的防火墙,坚不可摧,主持人的话压碎了都灌不进来。

    过往的追忆、此刻的思考,时疏时密,忽近忽远,脑海里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只感觉一切如梦一般恍然。

    自己用汗水浇灌的青春,全洒在这片热土上,再过两天,就要跟它挥手作别了。

    郑鹏程说过,一定要亲手给自己佩戴红花的,还准备了相机,叫人选准抓拍的角度,留作日后永远珍藏的记忆。

    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他,耿志钰先下手为强,早抢过一朵飘带上印记有“光荣退伍”的红花,毕恭毕敬,别在自己左上衣口袋前。

    还说:“班长,终于等到出头之日了。”

    这小子真傻,难道读不懂自己往日说的话,皆口是心非?

    郭兴维第一次品味战友间的依依惜别,眼睛里蒙眬着的泪花点点,几乎夺眶而出。

    他给赵不识卸军衔,举止失措,肩章扣子掉落地上。

    仪式结束后带回,解散,大家争相在排房前的草地上,或站或坐,摆出勾腰搭肩前俯后仰亲密无间的姿势,合影留念。

    镜头里尽是一张张强作欢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