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破釜沉舟

令狐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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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张,我跟你说真心话。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择转业。你家在县城,不用为买房供房的事烦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刚回去可能进的单位不理想,工资也不高,不过总算有个平台摆在那里,以后有机会,再炒老板的鱿鱼,调到待遇好的部门。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刚转士官的时候,还不是领那么点工资?现在国家不差钱,企事业单位的待遇一定会慢慢改善。况且在单位上班有个好处,人脉资源、接触信息的渠道,是地方人员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你可以一边上班,一边搞点副业,比如给你老婆开个店,跟人合伙做个什么生意。我为什么不转业?我不是没想过,你听我说——”

    谭志成侃侃而谈,佩服自己有演说家的天赋,并且最享受别人都目不转睛,静静地听自己说话——“我跟你不一样。你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一边做,一边看,等到好机会。我就等不起,你想想上班领那点工资,每个月还掉房贷,拿什么养家糊口?我有我的人生信条,与其死皮赖脸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死掉。精打细算过的日子,我已经过得腻了。男子汉大丈夫,活得窝窝囊囊,别人背后指指点点,跟家人除了节假日星期天,天天在吵架,不是老婆跑了,就是自己疯了。所以,趁着年轻,骨头还硬,跌倒了还可以爬得起来,不如自己闯一闯,三五年之内只要能干出点名堂,就算苦点累点,遇点挫折,被别人瞧不起,我也是不在乎的。”

    “痛快!谭兄不但有骨气,有志气,真是我们的榜样。我这几天本来觉得天空灰蒙蒙的,听了这么好的议论,突然有种雨后天晴的感觉,不再那么担心了。这一杯非干了不可。”于永乐兴奋活跃地嚷道,宛如大彻大悟后的快活。大家顾不了急剧膨胀的膀胱,端起杯子将那浓稠甘甜的液体倾倒进嘴里。

    何忠勇道:“大家兄弟同心,回去后发现好的发展机会,一起互相照应。你拉我一把,我送你一程,蛋糕就是这样做大的。有谁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喝汤吃肉,不顾兄弟们的死活,一棍子打死。”

    于永乐笑道:“难道等一会儿吃过饭,大家还要在一起签‘投名状’?”

    宁思瑜道:“我们就欠缺社会经历。刚才老谭说得对,跟社会脱节太久了,看不清社会的真面目,将来出去做事,恐怕得交一笔学费呢。”

    何忠勇引用曾经风靡一时的网络名言回答道:“我们别把社会想象得太复杂、太恐怖了。诸葛亮出山以前,也没带过兵,还不是一样打漂亮仗。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个倒不必太担心。”

    谭志成道:“说得对。社会是什么样子,我记得上小学时,语文课本上有一则寓言——也许你们年轻,上学时语文课本已经改版了,没有学到——说小马要过河,松鼠劝说河太深,前几天刚淹死它的一个同伴,不能过;骡马说不要紧,河水浅得很,刚没过膝盖。我想社会这条河是深是浅,只有我们自己过了才知道。而且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条河,没有桥,不能绕道,更没有退路,不管深也好浅也好,我们都要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谭志成早下了自主择业的决心。在十一月份之前,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晋一级,因为目前的工资待遇,足够诱人,在地方少有单位可以比拟。后来得知自己军旅生涯的句号将要画成一圈,就不再痴心妄想了,死心塌地地要退伍。

    在文明的人类社会,裸奔裸睡只是某些人一时的冲动或爱好;无论什么样的衣服——除了那件自欺欺人的皇帝的新装——穿在身上,总有脱下来的那一天。

    谁都不可能一辈子穿着军装。并且私下里自己算账,父母膝前尽孝、妻子枕畔解忧、幼子的抚养教育,这些年来一直惭愧于心。

    有些东西无法用钱来衡量计算,假若再留四年,情感的账簿本上一定又添了不少负债。在已然的既成事实面前,谭志成通过这些生硬的道理安抚自己不屈难舍的心。

    复员或转业,也曾有过一段激烈的思想交锋,痛苦的心理抉择。

    一路走来,如今到了“Y”字路口,先抬左脚还是右脚,未来的人生命运全系于一念之差。

    在一切长辈陈旧的观念里,手里捧着铁饭碗,吃国家饭,这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和追求。

    踮了脚尖进一步想,这也是光耀门楣的事,跟左邻右舍和同事们说起,脸上增光,让人羡慕地刮目相看。所以谭家二老给儿子未来出路排出的最佳方案,转业为上。

    谭志成认为如今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命运该捏在自己手里,对父母的苦口婆心和谆谆教诲,并不打算接受。

    他有自己的想法。人生一辈子,有好多东西等着去尝试、去证明,这才是对生命的尊重。

    在单位里上班,靠微薄的薪水度日,安分守己,不出几年,整个人的斗志就会被消磨殆尽,一世没有出息。

    人生的地平线一马平川,从这头望向结局,波澜不惊,清晰透明,看得一清二楚,生命的意义变得鲜滋寡味。宁可站着死,也不卧着生,这是堂堂须眉应有的斗志雄心。

    所以谭志成到机关填写档案,毫不犹豫地填报了“复员”。尽管决心坚决如铁,这两个字的一笔一画,似有千斤重,感觉手心都沁出汗来。

    他知道这一定会让父母不高兴,可是当生米已经成为熟饭,相信两位老人家也就无可奈何了。

    于永乐回连队的路上,赵不识神色慌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叫他赶快回连队去。

    原来孙大发请假到其他连队会老乡,不知哪里弄来了几瓶二锅头,五六个人躲在一间杂货间里对酒当歌。

    他满脸通红,一身酒气,销假时面对连长的严厉逼问,刚开始尚且掩耳盗铃,说没有喝酒。

    本来那天连长心情好,只要孙大发能够坦白地交待,诚恳地认错,也许连长会本着那句“纪律不外乎人情”的话,宽容地谅恕。

    孙大发知道抵赖不了,见风转舵,不再作无谓的抵抗。

    连长的一腔怒火总算没作清仓大处理,他翻出十条禁令的文件,要孙大发逐字逐句逐条地看完,调整好军姿,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壁一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