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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传话的小厮等在原地, 许久听不见动静, 再想着外面还有位更大的主子在候着,门廊里站得笔直, 让去厅里坐着都不愿。小厮擦了擦汗, 想催不敢催, 两边都没法得罪,干脆缩着脖子逼自己做个安静的器物,眼观鼻, 鼻观心,阿弥陀佛别让自己成了炮灰。
李徽始一瞬不瞬地盯着安岚, 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端倪:三皇子突然造访, 怎么可能没有缘由。可那人演技极佳, 低着素白的漂亮脸蛋,将挽起的衣袖往下拉, 一点儿一点儿,不急也不燥。
这时, 院内已传来骚动声, 好像是有人硬要往里面闯, 李徽终于下了决定, 走到安岚面前道:“我现在有些事要办, 你先留在这里。”
安岚连眼皮都没抬,抿紧唇一句话也不搭,李徽知道她还在计较那件事,也不再逼她, 重又站起走到金哲身旁,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金哲似乎有些惊讶,可很快点头道:“王爷放心,我一定办好。”
安岚摸着袖上凸起的纹样,表情仍是淡淡,一颗心却惴惴难安:他们究竟在商量什么事?
李徽交代完一切才安心,鸦青色的袍角贴着安岚的胳膊滑过去,突然抬起手,在她发顶上揉了把,带着些安慰的味道。安岚内心的不安愈甚,可李徽已经径直朝外走去,大声嘱咐护卫将门看好。
还没拐出回廊,李徽就看到他那位皇侄裹着厚厚的裘衣,手炉抱在怀里,脚步不停地往这边走,身后只跟着个蒋公公,倒和他想象里的大场面有些差别。不过这位三皇子从来都不是冲动鲁莽之人,没找到证据前,怎么可能大张旗鼓,自乱了阵脚。
想到这里,李徽笑了笑迎上去道:“皇侄,不是让你去厅里坐着等,怎么跑过来了。房里好歹烧着地龙,这么冷的天儿在外面走,怕你的身体受不住。”
他挂出殷切又关怀的笑脸,李儋元便也顺着他的语气道:“多谢皇叔关心,可我有件事急着想求证,等,却是等不得了。”
李徽“哦”了一声,又扶了把他的胳膊道:“外面太冷,咱们还是进房里说话吧。”
李儋元也不推辞,跟着他走进一间暖阁里。他虽然一路抱着手炉,可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僵硬,李徽特地让人在他们中间加了个炭炉,伸手在炉上烤着道:“不知三皇侄来得这么急,究竟是为什么事?”
李儋元的脸被炉火映的发红,双眸间仿佛也有火苗跳动,开门见山道:“我想问问皇叔,是否知道我未过门妻子的下落。”
他在“妻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令李徽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掸了掸袖口道:“三皇侄若是要找谢家小姐,就该去宣武侯府里找,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去过侯府,谢侯爷说我们在成亲当日才能见面,不然会不吉利。可我要见她身边的丫鬟,谢侯爷也诸多推辞,那时银楼正好将打好的金器送来,谢侯爷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皇叔你觉得怪不怪?”
李徽抿了口茶道:“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三皇侄还是莫要太心急,等到大婚那日自然就会见到。”
他将大婚两个字拖了长音,听起来不像真心,倒有几分讽刺,李儋元将手搁在桌沿,倾身过去道:“可我派出的人却说,有人看见她被带进了你的王府,所以想来找皇叔求证。”
李徽抬眸,冷冷道:“皇侄就用‘有人看见’几个字,来王府兴师问罪,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李儋元往后一靠:“皇叔若是胸怀坦荡,大可找个下人领我们在你府上走一遍。”
李徽斜眼瞥过去,也懒得陪他绕圈子:“王府这么大,你们想搜哪间房?”
“东梧院。”
李徽脸色微变,他既然能准确说出东梧院这个地方,可见还是有备而来。可面上仍不露声色道:“三皇侄要搜可以,但你就这么空口让我担了个掳人的污名,若是搜不到,准备怎么给本王什么交代。”
李儋元两手一叠,脸上渗着寒霜:“任凭皇叔处置。”
李徽轻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你就这么自信她在我这里,小心可别自打了嘴巴。”
“为了她,我不在乎任何代价。”李儋元抬起下巴,眼神与他在空中相触,一场隐秘的交锋,谁也不愿让谁。最后是蒋公公走过来圆场道:“既然王爷这般大度,老奴和三殿下就不得已冒犯了。”
李徽这才收回目光,撩袍起身道:“好,不用什么下人,我亲自领你们去找。”
离了暖融融的房间,李儋元刚踏上回廊,就被寒厉的冷风撩进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李徽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皇侄还是就这儿歇着吧,蒋公公去搜你还不放心吗,不然冻坏了身体可是大事。”
李儋元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把捂住嘴的帕子放下,拢紧了斗篷边走边道:“不行,她在等我。”
李徽站在原地,风从袖子里灌进来,突然间生出股恨意。他摇摇头甩开不合时宜的情绪,大步跟上去,状似轻松地领着他们进了东梧院。
看见那一扇扇紧闭的厢房门,李儋元心焦地走快几步,斗篷的帽子落下都未留意。他不敢想安岚在这几日经历了些什么,可他知道她一定很害怕。
所以他必须救她出来,能早一分她就少怕一分,虽然李徽的态度始终轻松得令他怀疑,可事发紧迫,除了一间间房去找,他想不出其他法子。
一连进了几间房都无所获,李儋元渐渐露出焦躁感,直到走到回廊的末尾,他却突然在一根朱漆柱子上,发现肖淮为他留下的记号。于是大声道:“皇叔,这里是不是还有间房。”
这间房建的隐秘,外人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李徽瞥了他一眼,不徐不缓,不急不躁,将那扇房门推了开来。
李儋元捏着拳走进去,心脏仿佛被猛刺了一下。整间房空空如也,可他能感觉到,四处全是她的味道。被人收拾过的被褥整整齐齐,依旧能看出睡过人的痕迹。他沿着床边走了一遍,再来到桌案旁,弯下腰便发现了端倪。伸手在桌上摸了一道,黄梨木纹里被撒满细细的香粉,是她最爱用的柑橘味。
他将手指放在鼻下闻了闻,然后阖上眼,再也没有保持冷静,转身质问:“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李徽冷着脸在椅子上坐下:“皇侄其理取闹得够了吧,这里的房你都搜过了,要偏要咬定是我藏起了谢家小姐。王府就这么大,你若不信,就让蒋公公到别的院子再去搜。”
李儋元连假意斡旋都省了,直接吩咐蒋公公道:“皇叔既然如此大度,你就跑一趟吧。”
可蒋公公连王府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最后只耷拉着脑袋回来,背脊显得越发佝偻,一脸愧疚道:“殿下,对不起。”
李儋元只觉得遍体生寒,撑着桌案,脑袋有些眩晕,肖淮来报信应该没走漏过任何风声,见刚才那小厮的态度,他们对他要来应该是毫无防备才对。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能凭空消失!
李徽斜着眼,手指点着桌案,拖长了音教训道:“皇侄是不是太过急躁了,无凭无据,就这么冲进来兴师问罪,幸好碰上的是皇叔我,我不会和你计较,若是其它人,可就麻烦大了。”
谁知李儋元突然面向他,低下姿态朝他一揖道:“皇叔,请你将岚儿还给我。”
“还?”李徽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冷声道:“别说她不在我这儿,就算是在这里。婚礼一日未成,她就还不是你的。这个‘还’字,只有陪她够久的人才有资格说。”
李儋元本就奇怪他的态度转变,这时突然猜出了些什么,语气也变得狠硬道:“既然皇叔坚决不认。莫怪侄儿去父皇借羽林军,就算把你这王府一块块拆了砖,掀了瓦,也非把人给翻出来!”
李徽却听得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三皇侄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把她留在府里,京城这么大,我要藏个人,谁能找得出。”
李儋元眸光幽深:“如此说来,皇叔是必定不会放人了。”
李徽闲适地交叠起双腿,懒懒道:“折腾了这么久,皇侄不累吗,还是不要太执着的好。”
“好。”
淡淡一个好字,却听得李徽心头莫名一颤,转头看见李儋元打开香炉的盖子,用旁边的银杵子挑着香灰往外撒。
到底是年纪太小,原来只是想要泄愤撒泼而已。李徽刚鄙夷地闪过这个念头,突然看见李儋元抱起香炉快走两步,将里面的炭火直接倒在了胡床上,挂在床头的帷幔瞬间被点燃,橙色的火苗夹着黑烟窜的到处都是。李徽瞪大了眼,站起大喊道:“你这是疯了不成!”
李儋元被烟呛得猛咳几声,听着身边的床板被烧出咯吱得断裂声,露出一个阴测的笑容道:“皇叔既然认定岚儿不在这里,现在就可以离开,若是府里的仆人够机敏,这火不到一刻就会被扑灭,府里的所有损失,全由我来承担。”
李徽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书架后的墙看过去,然后走过去一拽他的胳膊道:“你还不跑,待会儿火势变大,我想救都没法救子了。”
可李儋元身体虽然虚弱,脚下却稳稳不动,脸上露出狠厉之色道:“我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自己回去。要是被火烧死,也是我命该如此,还请皇叔帮我和父皇说一声抱歉,不能陪在他身边尽孝。”
李徽被气得浑身发抖,这一个二个,都懂得来威胁他了,转头对蒋公公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三殿下胡来?”
蒋公公一副惶恐的表情,低垂着胳膊颤声道:“老奴,老奴只懂得听殿下的吩咐行事。”
可形势容不得他多想,那火势已经快把床给烧垮,眼看就要窜上窗格,外面传来提水救火的喊声,就算小厮现在冲进来把李澹元拖走,只怕里面的人也……
他带着浓浓的不甘,冲到书格旁在某处狠狠按了下,那书格竟从两边分开,露出一扇暗门来。然后门被从里面推开,安岚脸上带着泪飞快从里面冲出,见李儋元几乎被浓烟熏得站立不稳,连忙扶着他的胳膊道:“快走啊,你怎么这么傻!”
蒋公公立即冲上来,将李儋元背在肩上往外跑,李徽、安岚还有将她带进密室的金哲全跟在后面,幸好前两日下了雨,空气不算干燥,府里的下人忙活一阵,很快就将火给扑灭。
李徽跑出来时衣袖被火舌沾到,金丝袖边被烧得缺上一块,看起来颇有些狼狈,再看李儋元坐在椅子上喘得很急,正被蒋公公帮忙拍着背,安岚蹲在他身旁,温柔又关切地给他喂着茶水。
他心头那股恨意越堆越高,夹杂着妒意和不甘,几乎要把木椅的扶手捏断,阴着脸讽刺道:“皇侄做的可真够狠,不仅烧了我的房子,差点连自己都搭进去。”
李儋元抬头露出个轻松的笑容道:“我说过,我是来接我妻子回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二更哦,如果没有意外,可以双更一段时间,快夸我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