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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人趴在地上骇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间想明白了一切。原来顾勋行动得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早,他早就算到会有此次伏击,便提前派了人混入刺杀的队伍之中,先以假死混人耳目,再故意诱他出声,趁他分神之际找出了其他潜伏在房梁上的人,再神不知道鬼不觉地将他们一一斩杀。眼前的这张面容如此皎艳,却如同地府中走出的阴曹阎罗,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时,薛玥已经站起身,笑着跑过来喊道:”叶大哥!“
玉面罗刹清了清手上的血迹,笑着冲她点头,又瞟了顾勋一眼道:“下次再拿我妹子犯险,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薛玥连忙摆手道:“不能怪他,是我非要跟来得,我想这样会显得可信一些。”
玉面罗刹无奈摇头道:“这么久没见,还是这般没出息。”
薛玥羞赧地吐了吐舌头,许多日子没了他的消息,难免燃起些叙旧的兴头,她便拉着玉面罗刹问东问西。而顾勋却缓步走到那黑衣人面前,蹲下身道:“告诉我,你这火铳是从哪里来的?”
那黑衣人愣了一愣,随机明白过来,顾勋今日只不过想诱他们现身,却并不知道他们手中有火铳之事。火铳作为重要的对战兵器,早就被朝中严格管控,若有人敢私造私藏便是灭族重罪,若被顾勋顺藤摸瓜找出证据,则对他幕后之人十分不利,想到此处,黑衣人便将脖子一梗,倔强道:“今日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刮随君处置,但是,我是什么不会说得。”
顾勋却无所谓地笑道:“你不愿说,就让我猜上一猜吧。听你的口音,想必是闽南人士吧。”
黑衣人猛地一惊,却闭上嘴打定主意不发一言。顾勋却又捻起他的衣角道:“你身上穿得这青绮绫的样式并不常见,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出自莆田一代。”他又摸起掉落在他身边的火铳,道:“还有这青铜,可不是每处都有,你们既然敢私造此物,必定不敢大张旗鼓地运输,直接在产地挖一处密洞来造最为简单,莆田制青绮绫又能产青铜的山脉,我想也并不会太多罢。”
他说得轻松随意,好似只是再推测一件极平常的事情,那黑衣人却猛地睁开了眼,一脸恐惧地望着他。他虽然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将他出卖。他终于明白了顾勋是多么可怕的敌人,难怪主人一再叮嘱必须布局周密,绝不能有半点疏漏,但想不到他们机关算尽,最后仍是全落入这人的掌控之中。他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耳边只听顾勋以温润的嗓音道:“他既然执意不说,就赶紧了结了他吧,不要让李元甫知道我们留了活口。”说完他便优雅地站起身来,将地上之人当作蝼蚁一般,再也懒得看上一眼。
玉面罗刹却双手抱胸,蹬着他道:“摆什么架子,要动手就自己来,还想支使我不成。”
顾勋本来十分潇洒地撩袍起身,准备等他料理了这人就带着薛玥离开,听见这话面色就变有些发青,而玉面罗刹却丝毫不顾他的面子,使起轻功飘然而去,只留下顾勋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薛玥在旁看得偷笑起来,但见顾勋一脸憋闷,只得忍住笑意,轻咳一声道:“看来你只能亲自动手了,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做得。”
***
通往闽南的官道上,一辆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正在疾驰,赶车之人带着大大的斗笠,顶着正午如火的日头,拼命地策马朝前方赶路。
这时,前方突然出现几个巨大的草垛,车夫连忙“吁”的一声想要勒住飞驰的奔马,然而缰绳拉得已经太迟,只见两边草丛内瞬时牵出几根极细的丝线,猛地绊住马腿,拉得那匹青骢骏马整个朝前栽倒下去。眼看车厢就要被整个拖翻,幸好那那车夫临危不乱,急忙伸手斩断了缰绳,才有惊无险地刹住了厢身。
然而这只是第一波危机,从草丛之中突然射出无数箭矢,密密麻麻朝车厢中射去,饶是那车夫轻功了得,也只勉强让自己从这箭矢中脱身。只听“卟卟”数声,车厢外的黑布便被射出无数小窟窿,车夫怒喝一声,明知车中人在这强攻之下绝无活路,却还是拼命想要拨开漫天箭矢,往车厢中探去。而草丛中人却还未停止,又听轰隆一声巨响,那车厢竟被整个击穿,一时间浓烟密布,泛起熊熊火光。
大火烧得一刻,才从草丛中陆续现出几个黑衣蒙面的身影,他们互看一眼,十分谨慎地走到车厢旁查看,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车厢已经被烧了一半,里面却空无一人,而刚才一脸焦急地朝车厢赶去的车夫,也在浓烟的掩盖下不知所踪,为首之人一拍大腿暗骂道:“又被他耍了!
而在一处偏远的小道上,路旁大片的油菜花好似连天而生,粉蝶在黄白相间的花海中自在飞舞,又振着翅膀停在驶在道上的一辆车顶上。有人在车厢内愉快地哼着山歌,合着空谷处传来的鸟叫虫鸣,歌声听起来格外婉转动人。
顾勋含笑望着正趴在车窗上对着花海,口中还哼着小曲的薛玥,忍不住道:“能把危机四伏的行程,走得这么轻松惬意,我看也只有你一人能做到了。”
薛玥侧头一笑道:“反正有你计划好一切,我也懒得多想,只需安心陪着你就好。”
顾勋却突然敛起笑意,十分认真道:“我虽找人赶了辆空车引开了李元甫的追兵,但这条小道也并不一定安全,更何况等我们到了玉支山,只怕还会碰上更大的危机。你先答应我,如果遇上什么危险,你一定要想办法先脱身,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这番话说完,薛玥的心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她咬住嘴唇,倔强道:“是你自己说得,你我既然成了夫妻,就该苦乐共当,祸福同享,你若出事,我又怎么可能独活。”
顾勋却板起脸来,道:“不行!你答应过我绝不以身犯行,我才允你和我同去。”他又将声音放柔,一指薛玥的肚子道:“再说,万一这里已有了我们骨肉,你忍心让他也被连累吗?”
薛玥被他说得一愣,随即低下头喃喃道:“哪有这么快。”
顾勋却别有深意地勾起嘴角,凑到她耳旁道:“你这是在抱怨为夫不够努力吗?”
薛玥脸上一红,忍不住轻啐道:“我是在同你说正经事呢!”
顾勋笑道:“我也是很正经得,如果你真得不够满意,为夫今晚定要加倍努力,好好弥补才是。”薛玥羞红了脸作势要打,却被他一把握住双手,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我这辈子已经牺牲了太多,怎能看我挚爱之人再因我而牺牲。”
薛玥心中好似被人一把揪住,扯得有些酸又有些痛,她凝神着顾勋坚定而温柔的双眸,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顾勋低下头来,朝她的樱唇上狠狠吻去,两人都不再多言,将一切的眷念与牵绊都化在这一吻之中。
过了许久,薛玥才靠在他怀中轻叹道:“你说这次我们千里迢迢冒险赶去,真得会有所收获吗?”
顾勋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脖颈上的痕印,点头道:“上次之后我已经想明白,李元甫这人深沉冷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要想对付他,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李元甫这些日子被不断参奏,只怕早已是心浮气躁,虽说今上仍在保他,但参奏的罪名多了,难免会对他所做之事生出些芥蒂。李元甫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生性多疑谨慎,想必暗地里一直在猜测我到底是投靠了谁的势力。这时冒险让他得知李修文获罪的真相,便能让他在暴怒之下失去理智,想尽一切办法非除去我不可。他这一急便难免露出马脚,这次,只怕已经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薛玥心情莫名有些沉重,轻声道:“惟愿此行一切顺利,希望探子送回的消息无误,李元甫真得在玉支山藏了一处兵器库,只要能被我们找到证据,这私造军火、意图谋反之罪,他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顾勋只轻轻将她抱紧,转头望向窗外,目光逐渐深沉。
经过了几日的赶路之后,车外的景致从农田花海变成连绵的山脉,顾勋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连着换了几个车夫,终于到达了玉支山脉内。再往前走便是山路,顾勋见目标已近在眼前,不敢有丝毫大意,便遣推了车夫,自行坐在前方赶着马车往山内行去。薛玥趴在车窗上,望着远方云蒸霞蔚、千岩竞秀,淡如烟、薄如纱的晨雾弥漫奔涌,将起伏的山峦都隐入这氤氲的雾气之中,身在其中竟好似走入蓬莱仙境一般,薛玥一路上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为这山中壮丽的美景而惊叹。马车沿着山脉行了一阵,竟逐渐发现了炊烟与人迹,原来在这深山中竟然藏着一处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内好似极少见到外人,马车一驶进来,便有许多扎着羊角髻的孩童涌了上来,好奇地爬上车顶,想要掀起车帘往里张望。四周聚集了不少好奇的村民,每人脸上都挂着笑意,看起来十分淳朴敦厚。顾勋带着警惕地走下车来,轻声吩咐薛玥呆在里面不要出来。朝其中一位长者抱拳道:“在下今日带着内子出游,谁知在山间迷了路,敢问这里是何处啊。”
那老者一脸和蔼地笑道:“这里叫做桃源村,已经好多年没有外人进来了,你们远来便是是客,不如到我家中好好歇息,明日再想办法出山吧。”
顾勋眉头轻皱,面上却仍是笑道:“怎好意思随意叨饶,敢问这山中可还有其他的路出去。”
老者摇摇头道:“眼看这天色就要落雨了,恐怕今天你们也是出不去了。放心吧,我们村子里都很热情好客,不会嫌麻烦得。”
顾勋正待思考,突然又听见人群中一阵嘈杂声,只见其中又走出一个穿着华丽的汉子,笑着道:“我是这村的村长,两位贵客既然到此,焉有不招待之理,且随我去先找个住处吧。”
顾勋抬头望见这汉子,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时,薛玥已经在车厢中喊道:“夫君,既然人家如此热情相迎,我们也不必驳了人家的面子,就在这先住上一天吧。”
顾勋微微一笑,将薛玥从车厢中牵出,又朝村长行礼道:“那就有劳村长了。”
两人便跟着村长朝村长走去,越往内走,越发现有许多人打扮富贵,双手细嫩白皙,一看就不似成日劳作之人。薛玥忍不住问道:“敢问村长,你们村中可是靠种田为生。”村子笑呵呵道:“这荒山野岭,哪里辟得出田地。”薛玥朝顾勋使了个眼色,以束声传音道:“这村子果然有些古怪。”
顾勋默默点了点头,薛玥又装作好奇地问东问西,在街上不断打量,突然她面色一变,猛地停住了脚步,村长奇怪地回过头去,唤道:“薛姑娘,怎么了?”
薛玥稍稍恢复过来,连忙摇头笑道:“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村长朗朗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先找处酒家,就由我来做东,好好款待两位。”薛玥扯出一个笑容,拉住顾勋的衣袖,以束声传音道:“你还记得那日以火铳伏击我们又被你亲手所杀的黑衣人吗。“
顾勋面上不露分毫,回道:“怎么了?”
薛玥面色有些发白,道:“我刚才好像在街上看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