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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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长陵先走上前去, 停在床边, 他扫了一眼周遭, 将手环在身前,盯着墙上的人,没有说话。

    秦衍走到他边上来, 静静看着面前的越鸣,平静道:“有什么发现?”

    “他手上开了个口子。”傅长陵指了越鸣的一只手, 听他说话,正小声和上官明彦理论着的傅长言立刻看了过来, 上前一步, 想去翻看越鸣的手, 激动道,“什么口子?”

    “别碰。”

    傅长陵用剑敲开了傅长言的手,傅长言“嗷”一声哀嚎出声, 傅长陵静静注视着, 缓慢道:“这口子开成了一个圆形,皮肤破损, 不是简单用刀剑划的。”

    “那是什么?”

    上官明彦也走上前来, 皱起眉头,傅长陵将剑抵到伤口处,嗡念出声。

    一瞬之间, 这具已经松垮的皮囊迅速颤抖起来,有一个小小的东西,仿佛是虫一般的东西在这皮囊之下快速窜动, 似乎被什么追逐着,没了片刻,那东西便从伤口之处钻了出来,刚一出来,傅长陵便念了声“锁”,随后就有一个透明的小球,将那东西包裹住,漂浮到了众人面前。

    小球中看得出是一个小小的木偶,那木偶只有指甲盖大小,在小球中东撞西冲,看上去十分凶狠。

    这木偶看上去是个人形,却是趴在地上,仿佛是一只蜘蛛一般,嘴比正常人的比例大很多,仔细看上去,生着一口钢牙,正拼命试图啃噬小球。

    “虫人偶。”

    傅长言惊诧出声,傅长陵挑了挑眉:“哟,你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傅长言不满道,“我娘是越家大小姐,虫人偶是越家秘技之一,也就只有越家嫡系血脉能做出这种东西来。而且一般修为还做不了,傀儡越小,越精细,越难控制,也难制造,能制造出这种东西……”

    傅长言说着,自己把自己脸色吓白了:“得……得多可怕啊。”

    “这东西,”上官明彦凑过来,认真看了看,笑起来道,“看上去还有几分可爱,”说着,上官明彦转头看向傅长陵,有些疑惑道,“当真如此吓人么?”

    傅长陵瞧着他,目光几分幽深,上官明彦下意识道:“沈兄如此看我做什么?”

    “你看看墙上的人,”傅长陵朝着墙上扬了扬下巴,随后转头看向上官明彦,“还可爱么?”

    上官明彦脸色变了变,傅长陵将虫人偶收入灵囊之中,慢慢解释:“越家傀儡制作,从大到小,越小越难。越家秘技一共七层,虫人偶是第六层,这种偶看似是人,又和虫相似,最大不过指甲盖的大小,喜好吃血肉,所以只要遇到活物,就会自己钻进去,一只虫人偶吃掉一个人,只需要……”

    说着,傅长陵竖起一根手指,上官明彦皱起眉头:“一天?”

    “一个时辰。”

    傅长陵强调:“不到。”

    “虫人偶进入身体时是不会疼的,它会先啃噬完声带,然后啃噬四肢筋脉,啃噬这五个地方时,他会从身体里放出一种药物,让人失去痛觉,等你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之后,药效失去,它就会正式开始用食。”

    听到这话,傅长言颤抖着声,忍不住问了句:“疼……疼吗?”

    “你说呢?”

    傅长陵斜昵了他一眼,用看傻子的表情道:“把你用这么小点嘴生啃了,你疼不疼?”

    傅长言打了个寒颤。

    秦衍皱起眉头:“可知对方修为多高?”

    “修为不好说,”傅长陵皱起眉头,“傀儡一事,重在天赋,修为倒是其次的。不过从这人手上伤口来看,这人偶虫进去的时候,怕也就比米粒大一点。能做这么小的傀儡……”

    傅长陵神色幽深:“怕是越家第七重傀儡术,也已经修完了。”

    其他人不清楚所谓越家第七重是什么概念,傅长言却是极为明白,他瞬间退了一步,颤声道:“那她这是做什么?”

    所有人转过头去,看向傅长言,傅长言盯着墙上的人,不由得道:“第七重傀儡术都修完了,这样的实力,还怕我们不成?昨晚上她躲什么?她如今来了,把我们都杀了都可以!”

    “看来,”上官明彦神色凝重,“这位前辈,并不仅仅只是想杀了大家这么简单。”

    “两种可能。”

    傅长陵分析着,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檀心,缓慢道:“要么,我们中间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让她惧怕,不敢直接出现。”

    “要么,”傅长陵眼中有了冷意,“她现在已经把这里当成了乐园。”

    “她的复仇,并不是人死就可以的。”

    “公子,”站在门外的侍从听到这话,焦急出声,“那怎么办?”

    傅长言不说话,他明显已经慌了,许久后,他做下决定:“走。”

    说着,他也不管其他人,提了剑就往外冲去,焦急道:“立刻走!”

    傅长言一声令下,傅家哗啦啦一大批人就跟着他冲了出去。傅长陵继续抱手在边上看着,皱着眉头打量着墙上,秦衍看了一眼外面正匆匆忙忙赶着跑路的傅家人,问了句:“不管?”

    “哦,明彦,”听了这句话,傅长陵转头同上官明彦道,“你帮我去盯着傅长言,别让他们发现,看看情况。”

    上官明彦得了这话,犹豫片刻后,应声道:“好。”

    说完之后,上官明彦便走了出去,外面传来傅长言的声音,招呼道:“走!快一点!把我娘搬到马车里去……”

    没了一会儿,外面声音渐小,傅长陵用神识探了探,见他们一伙人驾着马车都走了之后,他才转过头来,看向墙上的人。

    “明彦一个人去,是不是不妥?”

    秦衍看着墙上的人,问得极为淡定。傅长陵笑了:“师兄觉得不妥,还不跟着?”

    “你有你的想法。”

    秦衍平淡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这样的信任让傅长陵心口一暖,他打量着墙上人道:“我只是想起一件事。”

    “嗯?”

    “一个人的底线是不会违背的。”傅长陵说着,转头看向远处,“你说万骨崖的时候,为什么是明彦吃了鬼,而不是云羽?”

    秦衍微微一愣,傅长陵接着道:“一个当真正直的人,会觉得虫人偶可爱吗?”

    秦衍没有说话,傅长陵声音平淡:“当然,也就是我自己随便想想。只是重要的事,还是不想当着其他人说。”

    “发现了什么?”傅长陵这样一开口,秦衍立刻知道傅长陵的意思,傅长陵打量着四周,又看了看墙上的人形,随后道:“你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嗯?”

    秦衍盯着墙上的人,傅长陵见他一时没想起来,提醒道:“上官月华,还记得吗?”

    一听这话,秦衍顿时反应了过来。

    当初他们在上官家,闯入上官府地窖时,看到的上官月华就是这个样子。那个被家人牺牲送给老祖的女子,她被钉在墙上,鲜血流干,生不如死。

    “而这个虫人偶,”傅长陵掌心一翻,虫人偶又再次出现在他手心,他抬起手来,盯着道,“他的样子,像不像上官鸿?”

    秦衍听着这些,皱起眉头,傅长陵接着道:“而他们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起当初在万骨崖的幻境里,我们在众鬼记忆中见到的那个炼化人的阵法?那个阵法旁边有四个人,就是他们被钉在墙上的模样。而四个人中间那个紫衣少女,可能就是越思南。”

    “所以,万骨崖,上官山庄,还有如今的太平镇,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衍慢慢道:“越思南在这中间,又是什么角色?”

    “我觉得,我们可以问一个人。”

    傅长陵转动着被藏了许久的扇子,垂眉沉思。

    “谁?”

    “越思华。”

    傅长陵抬眼看向秦衍,秦衍应声道:“那我们立刻去追。”

    “不用。”傅长陵耸了耸肩,“他们要跑得了,上一世越思华就不会死了。”

    说着,傅长陵将扇子打个转,背在身后,往外走去道:“师兄,咱们回大堂去,泡一壶茶,等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秦衍在房间里站了片刻,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越鸣,随后才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大堂,这时候店小二已经出来,正在打扫大堂。一见两人走出来,店小二吓得转身就想跑,傅长陵叫住他:“站住。”

    “仙……仙师。”店小二回过身来,看着傅长陵,勉强笑道,“您还没走啊。”

    “怎么,”傅长陵挑眉,“巴不得我走啊?”

    “哪儿能啊。”店小二挤着笑道,“您在这里,是小店荣幸。”

    “那去泡壶好茶呗。”傅长陵催促道,“怕我给不了你银子?”

    听到是泡茶,店小二舒了口气,赶紧去泡茶,傅长陵和秦衍一起坐到桌边,小二不但上了茶,还上了些小菜,一面放桌上,一面道:“这是掌柜的送的,二位仙师远到是客,如果小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谅解。”

    “无妨。”

    傅长陵应了一声,随后想起什么来,笑道:“话说,你们店里生意还好吗?”

    “生意?”店小二先是愣了愣,随后笑起来:“挺好啊,就是住客少了些,平日就是乡亲来吃吃饭。”

    “你们一般多久来个客人啊。”

    “这可就难说了。”店小二想了想,“一般一两个月,总得来几个吧。”

    “你们镇这么多客栈,一两个月几个,生意不亏么?”

    “所以客栈不都改成酒楼了吗?”店小二笑起来,随后道,“不过虽然一个月就几个,但那些仙人都出手阔绰的很,随便一晚上的钱,都够小店开张一年了。”

    说着,店小二把最后一道菜放下,恭敬道:“二位仙师慢用。”

    “有意思得很。”

    傅长陵吃着花生,转过头来,笑着道:“这么难找的地方,一年还有几个外来人,这些人能出去么?”

    话刚说完,后院就传来一声尖叫。店小二忙赶紧去,大声道:“怎么了?见鬼了?大白天鬼吼鬼叫……啊啊啊!”

    店小二才走进去,便大叫出来,随后和最先看到的人一起撕心裂肺大喊:“死人了!救命啊!杀人了!”

    店小二连滚带爬冲出去,跪到傅长陵和秦衍面前,磕头道:“仙师,救命,死人了,里面有鬼杀人了!”

    “别慌。”

    傅长陵茗了口茶,悠悠道:“是邪祟作祟,我们住在这儿,就是来抓他的呢。”

    听到这话,店小二心中稍稍安定下来,他颤抖着抬头看向傅长陵:“那,那现在没事儿了吧?”

    “我们在,你这么害怕,难道是不信任我和我师兄?”

    傅长陵挑眉,似乎是有些不高兴,店小二赶紧赔罪,秦衍看不下去,淡道:“别戏弄他。”

    说着,秦衍拿出一个灵石来,放在桌上,淡道:“目前暂且无事,如今我们住在客栈,有事你可找我们。这些灵石你拿去,找个人,把屋子里的尸体抬出去埋了。”

    秦衍的声音很平稳,听着让不由自主觉得安宁下来,小二缓了缓,站起身来,也没敢拿灵石,只道:“我们这就去。”

    说完之后,便打着踉跄跑了回去。

    傅长陵看着小二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坐着喝了一下午茶,一面聊一面喝。

    掌柜的悄悄处理了尸体,也没让其他人知晓,怕影响生意,还亲自送了菜上来,求着傅长陵和秦衍别说出去。傅长陵和秦衍自然答应,他们也不想让这种事儿到处传。

    等到下午时分,天上乌云密布,秦衍看了一眼天空,淡道:“怕是要下雪了。”

    傅长陵撑着下巴,应了一声:“是啊。”

    说着,他抬眼看向来来往往的百姓,他们有些拿了对联,有些提了灯笼,有些提着慢慢的菜篮,有些带着孩子在隔壁成衣铺挑选着衣服。天色虽然阴沉,百姓却是喜气洋洋。

    “他们怎么看上去这么高兴的样子?”

    傅长陵颇有些不解,秦衍抬眼看了一眼周边,淡道:“要过节了。”

    “什么节?”傅长陵有些疑惑,秦衍淡道,“新春。”

    听这话,傅长陵才想起来,竟是春节要到了。

    仙界是不过春节的,仙界没有所谓的团圆,也没有所谓的热闹,大家各自修炼各自的,所谓宗族、师门,也不过是抱团取暖,防止自己在这个太过残忍的世界被人随意欺辱杀害罢了。

    人间比起仙界,多的就是那份人情味,这种人情味有时候是一种令人烦闷的关系,他给人带来许多麻烦,又时候又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秦衍之所以会记得这样多,主要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凡人出身,对于凡间习俗,他比其他修士明白得大概更多。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样的际遇,他比起一般的修士,更重锄强扶弱。

    如今的云泽仙界,已经很少有人在帮着百姓了。

    帮这些百姓并没有什么好处,这些百姓能提供的东西,仙人大多不太需要。仙人想要的,是香草灵宝,是快速飞升,帮着这些百姓,也就秦衍这样的傻子还在遵守。

    可是正是这样为数不多的傻子,才勉强维护着这脆弱人间那一点美好,一寸安宁。

    不然这邪魅横生的世界,这些普通人,又如何与那些妖魔,与上天抗争?

    秦衍是这世上的良心和底线,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秦衍,才让他为之侧目不已。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上一世的秦衍早已遥远起来。

    他想不起他杀人的模样,想不起他是魔君时的样子,他眼里只有今生的秦衍,他是干净的,温柔的,甚至于,带了几分圣人才有的超凡。

    “看什么?”

    秦衍察觉他的目光久久不去,不由得抬眼看向他。傅长陵笑了笑:“我就是想,以后我要做一个师兄这样的人。”

    “又不是小孩子了,”秦衍端了茶杯,看远处匆匆跑回来的人,平淡道,“谈那么多以后做什么?”

    “做好现在,就够了。”

    正说着,远处的人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响,傅长陵抬眼看过去,发现是傅长言带着人急急赶了回来。他一进门,就冲着傅长陵和秦衍冲了过来,他来得气势汹汹,仿佛找人寻仇一般,傅长陵顿时警惕起来,准备着一旦他这个傻弟弟敢动手他就抽死他。

    谁曾想,傅长言疾步冲到两人面前,竟是膝盖一弯——当场跪了!

    “前辈……”傅长言颤抖着声道,“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傅长陵:“……”

    秦衍转头看向傅长陵,眼中意味深长,只道:“傅家家教不行。”

    “傅家没怎么管过他。”傅长陵赶紧道,“傅家其他人都还不错的。”

    “前辈,”傅长言怕得根本顾不了旁边两个人在说什么,只是道,“外面根本走不出去,继续留在这里,以那位……那位前辈的凶狠手段,我们怕是活不下来的啊!求求二位,指条明路吧!”

    “我觉得他这么怕死和他娘比较像。”

    傅长陵还在纠结傅家家教的问题,赶紧甩锅给越思华。

    这时候越思华也进了大堂。

    她面色惨白,手脚都有些僵硬,却还是走到了两人面前,朝着两人行了个礼:“二位小友。”她声音有些沙哑,姿态虽然不如平日从容,但相较早已吓垮了的傅长言,自然是要好上许多。

    她给两人行礼之后,抬眼看向秦衍,沙哑道:“还请二位看在越家与鸿蒙天宫素来交好份上,出手帮忙则个。日后二位就是越家大恩人,我必带重礼上鸿蒙天宫,亲自造访恩师,向贵宗贵师表示感谢。”

    话说到这份上,涉及鸿蒙天宫,秦衍向来郑重,他直起身来,朝着越思华行礼道:“傅夫人不必多礼,我等千里迢迢而来,本也是为了此事。傅夫人放心,”秦衍神色镇定,“只要夫人配合,我等必回倾力相助。只是还往夫人,不要多加猜忌才是。”

    “秦道友放心。”越思华忙道,“之前是我误会二位,但如今既然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便不会再担心二位立场。日后二位就是我越氏上宾,绝不怠慢。我这位小儿,”说着,越思华踢了傅长言一脚,提醒他了一下,接着道,“也愿意与二位结为异性兄弟,日后以二位为兄长,好生侍奉。”

    说着,越思华见二人神色有异,又道:“干儿子也行。”

    旁边傅长陵一口水喷了出来,又觉失态,用帕子抿着唇,咳嗽着道:“抱歉,抱歉。”

    说着,便低下头去,克制着自己的笑,不敢出声。

    秦衍无奈看了他一眼,回头看向越思华,恭敬道:“傅夫人说笑了。只要傅夫人愿意相信我等,其余事不必多想,也不必一定要结上什么契约,我等只是想同夫人弄清楚一件事。”

    越思华有些茫然,随后就听秦衍平静道:“越思南,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