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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家落败后, 依附左家的各大世家便想见一见顾浮游。习惯使然, 以往他们每隔一段时日, 要到主城去拜谒左家城主, 供奉灵石。
然而除了萧中庭,顾浮游没有召见过他们,便是讨伐左家时,也多是萧中庭与他们联络,并未有几人亲眼见过顾浮游。
顾浮游占据了三十三重天, 入主南洲已成定局。
新的宗主, 自是有许多新的规矩。许多人在望风, 在左家手中生存多年, 早已练得世故, 寻着机会讨好顾浮游。顾浮游身后没有世家,身边需要得力人手,若此时得她青睐, 必然平步青云, 家族显赫。
亦有人心中戚戚。顾浮游对付左岳之等人, 雷霆手段,毫不容情,折磨左天朗, 更有耳闻。稍与左家亲近些的,亦或是开战后并未投靠顾浮游的,便愁眉难展,唯恐顾浮游要肃清了他们这些‘余孽’。
终于到了这一日, 有人欢喜有人愁。
留存的各大世家掌事人陆续到达三十三重天,无一人缺席,一眼望去,有六七十人。
这日上了离恨天,先后往朱陵断台走去,像极了朝臣觐见。
宫殿大门被一众整日闲的没事做的奴隶修修补补,竟给这只剩一地残骸的大门又修了回去。
顾浮游趴在望楼栏杆上,托着脸颊看那行人。那里面竟还有些人,她是认得的。与顾家是点头之交。有过一两面之缘的长辈是不记得了,倒是有些同过窗的小辈,如今成了一家之主,也在那群人中,有这一两个记忆深刻的人,所以过了这么久,倒还记得他们的脸。
萧中庭走来,手中一扎皮卷,“大人,这是你要查的左家那些人的底细。”
顾浮游就着萧中庭的手将系带扯开,拧着卷头拿过来,提到跟前时,皮卷完全展开,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
看了半晌,直起身,又将那皮卷卷好,说道:“走罢。”
下了望楼,顾浮游看了一样身侧的人,“你有话说?”
萧中庭有几分犹豫,欲言又止。
“关于左家的事?”
“不是,大人,是关于你的事。”
“怎么?”
“……”
“说来无妨。”顾浮游道:“你知道我不是有那么多规矩的人,用不着顾忌。”
“世家中……”萧中庭顿了一下,“有家主想与你联姻。”
顾浮游愣住,稍顷,脸上能皱起来的地方都皱了起来,“南洲传的这样狠,他们难不成不信我是顾浮游?不知我家中无人了……他们难不成盯上宜儿了?!”
“不是。”若真是青鸾,倒无人敢肖想了,毕竟这青鸾族瞧不上人族,且与人族所孕育的后代是混血,地位极低,被青鸾族所厌恶。正因听到她是顾浮游的传闻,有些以前与顾家有一点来往,甚至于是与顾浮游同过窗的,总比别人来的要与她亲近些,便有些盼头。
顾浮游看着萧中庭盯着她的目光,她恍然,顿时啼笑皆非,“哈,我的老天爷啊,他们看上我了。”
“你怎么看?”顾浮游问萧中庭。
萧中庭思忖一番,如实答道:“若要收拢人心,凝聚世家,在其中挑一个有威望的家族,也并非不可。”
顾浮游指尖轻轻撩了一下肩边的衣裳,微侧过脸,斜望着萧中庭,促狭的一笑,“你去跟他们说,我已经被别人盖了章,莫说这辈子,下辈子也轮不到他们。”
两人走到朱陵断台里,所有人都站在台阶下,听到脚步声,齐齐回头。
顾浮游从中央空出来的过道里走过去,笑道:“各位,好呀。”
走到众人前头,站在一级台阶上。
众人只待她走上去,坐到那宝座上去,半日不见她动,四下里互觑,众人见礼,唤她:“宗主。”
顾浮游意味不明,“宗主?什么宗主?”
众人一怔,许多人缄口,观着风向。有口快的,“自是虚灵宗的宗主。”
即有眼色好的人,驳斥道:“虚灵宗乃是左家所创,叛道逆天,早已为人所不容。当是另立新宗。”
顾浮游一笑,“各位,我请你们过来,也正是为着此事。”
“宗主,请说。”仍是不改口。
顾浮游道:“如你们所说,左家叛道逆天,为人所不容。左家还剩下不少人,一部分逃窜在外,一部分受压在离恨天地牢中,你们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人群中沉默一阵,一位家主开口道:“修仙之人,仁德立世。宗主统领南洲,该对这些人开法外之恩,以此彰显与左家之区别,得人心,让南洲拜服。”
不待顾浮游开口,已有一人沉声道:“此言差矣。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那些人如左天朗之流,罔顾人命,横行无忌,不能就这么放走,做错了事,就得付出代价。岂能因着所谓的仁慈,对那些罪行视而不见,昧着良心让他们逍遥法外,这不是仁慈,是虚伪。贫道觉得,该按罪惩处。前些时日,宗主向我等查寻左家那些人的底细,想必也是有此用意罢。”
顾浮游依旧不言,懒懒的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
一家主愤然大声,“各位倒真是好仁善的心,可忘了左家当初怎么对我们的,放过他们?问问他们手底下的亡灵答不答应,左家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这滩子淤泥里,长不出白莲花,都是恶臭的魔鬼,就该全部处死!”
“赶尽杀绝,非是修道之人当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有罪论罪,无罪不该受到牵连,这才是公道!”
“斩草不除根,待得左家卷土重来时,各位可要记得你们为他们反扑送了一份力!”
顾浮游起了个头,底下吵成一团,逐渐的都忘了来时的谨慎,定下的不多言不多行。
立场分了三派,全数放过,按罪论处,一个不留。
“各位既然都这么有见解。”顾浮游说话声音不大,却将所有人声全压了下去,众人静了下来,看向她,她道:“不如就将那些左家的人领回去,按你们所想的处置。”
“算上逃窜在外的,约莫有一百多人,你们自己分一分,每人领两三个人。”
“……”
众人不解她的心思,“宗主……”
有一些人回神。若真如传言,眼前这人身躯里是顾浮游的灵魂,顾家被灭门,她该是最恨左家的,让左家所有人痛苦的死去都不为过。她却将人送到他们手上。
顾浮游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你们是心善要放过他们也好,还是按罪惩处也罢,甚至一剑杀了了事,都可以,随你们喜欢。”
“这……”
“不愿意?”
有人迫不及待,目光灼灼,上前拜谢,“谢宗主赏!”顾浮游一看,便知是个与左家结怨极深的人。
有人领头,余下的皆道:“谢宗主赏。”
顾浮游将皮卷递给阶下的萧中庭,“各位便去跟萧城主领人罢。”
萧中庭会废了左家那些人的灵根,将有仇有怨的左家人与世家主分在一处。
那些左家人去了,将是一场漫长的羞辱和折磨。极好,该让他们也体会体会人生的苦痛。
她昂着下巴,觑了觑红眸,露出微笑。待得闲时,她还能去观赏观赏。
不必自己动手,他们照样能遭报应,生不如死,自己心上不必压下重担。钟靡初也能如意了,她未碰他们一根毫毛。
极好。
像是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轻盈不已。
一位家主道:“宗主,现下便去领人?”那语气,活像是顾浮游在赶客。
“怎么,家主还有事?”
站在他身旁的人接道:“确实……有一事要请明宗主。以往各大世家,凡所辖有灵脉的,根据灵脉长短,城池大小,每年上供一千五百万到八百万灵石不等,无灵脉的,五百万到一百万灵石不等。想请问宗主,是否依旧?”
一百万灵石已能供给一个小门派里所有修士一年修炼所需的灵力。
顾浮游心中感慨,左家如此剥削,怪不得南洲灵脉枯竭的这般迅速。
“不用上供,你们管好自己就是。”那语气,像极了觉得他们怪可怜,不忍剥削那点灵石。
众人一怔,像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不光南洲,五洲四海都有上供灵石的规矩,几万年了,众人心底都快认为这是天理了。
顾浮游这话便好似告诉他们,今日太阳不用升起来了。
他们来之前,绝想不到不用上供,他们甚至有人私下里联合商讨,要与顾浮游哭哭穷,卖卖惨,看能不能减少些灵石。结果却是一颗灵石不用,自然是要呆掉了。
顾浮游想起什么,又嘱咐道:“南洲灵脉已开始枯竭,皆因左家开采过度,灵脉也须得休养生息,近年你们也尽量少开采灵矿。”
顾浮游看下面静静的,又问:“可还有事?”
终于有一位家主回过神来,忙道:“三宗以北洲仙门被灭一事为由,要宗主给出交代,不然怕是要大兴讨伐之师。”
“我看那些人,就是随意安的一个罪名,恐怕是要趁着我们南洲经过一战,还未喘过气来,要吞并了我们。”不知是因为同荣同辱,还是顾浮游那句不用上供太叫人服气,这人说话全然向着顾浮游。
“宗主说该怎么办?就是打,也不见得怕他们。”说这话时,硬气的很。就是他们敌不过,也还有一个龙王在。
“嗯……”顾浮游看向斋先生。斋先生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顾浮游沉吟着,父兄会如何做,会如何做……
确实,南洲未调整过来,元气大伤时再敌上三宗,非是明智之举,且正中了杜判下怀。
顾浮游问道:“有无口才好的家主?可愿替我出使北洲?”
一人出列,两手前推,行过一礼,“在下愿往。不知宗主是和,是战?”容貌年轻。
顾浮游道:“跟他们拖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有一点你要知道,若是你出使,许会被他们扣做人质。”其中危险,不言而喻。
“不怕。”这年轻人目光灼然,“在下愿为明主献身。”
顾浮游心里怦的有力一跳,不是因为奴隶契约,竟还有人愿意为她舍弃尊荣,前往刀山火海。
她体会到这种被人敬服的感觉,竟有些热泪盈眶冲动,胸口一点热血翻涌上来。许久许久之前,百姓爱戴她爹爹,她爹爹有他领袖的光辉,使人愿为他出生入死。
她也为他而骄傲,十分之羡慕。
原来受人爱戴,是这样的感受。
顾浮游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你们下去罢。”
三件大事已然叙完,还有那许多细小之事,众人未来得及说出口,但顾浮游已发了话,众人只得离开。
众人陆续离去,顾浮游眼角忽然瞥到一人,顾浮游目光一闪,快步走过去。
那男人已经转身,顾浮游叫道:“元生,留一步。”
元长岁脸色灰白,身子一僵,不敢就回头去。
这人正是顾浮游同窗,后又为同门,曾多次为难戏弄顾浮游。
元长岁本身资质不差,能被选进玄妙门自有可取之处,升至元婴,活过这七百年,容貌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大体未变。他先前站在角落里,便是害怕被顾浮游认出来,不管传言是不是真,他都不敢直面顾浮游,生怕顾浮游为以前的事报复他。
那虽是年少时期的事了,却因那些传言,叫元长岁又一件件想起来,日夜难安。
顾浮游绕到元长岁身前,“不认得我了?”
说罢,摸摸脸,笑道:“确实,认得才怪了。”
元长岁半跪在地,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叫道:“宗,主……”
顾浮游呵呵轻笑,说道:“我唤你元生,你却不敢叫我顾三了。”
“不敢。”元长岁额边流下冷汗来,“那时年少虚荣狂悖,做了许多无知事。”
顾浮游蹲在他身前,“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当年差你十万八千里的臭丫头,如今一步登天了。”
元长岁脸色更白,说不出话来。顾浮游却自顾自的乐,“我也觉得不公平。”
顾浮游抱着双腿,见他被自己吓成这般模样,笑意在血色的眸子中漫开来,恶劣的,作弄人的,“你去罢。”
元长岁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退。
“现在倒是极少遇见同门了,你若得空,便来三十三重天与我说说话。”
这人身子一颤,道:“是。”忙忙退了出去。
斋先生望着那人过去,问道:“这是谁,好像很怕你,怕你吃了他似的。”
顾浮游起身,“可说是我的青梅竹马。”
“嗯?!”
顾浮游笑道:“从小到大捉弄我,进玄妙门后,便是同门。有一次课上驱使灵兽捉我,险些葬身虎口,当初要不是师姐帮我……”
顾浮游越说,兴致越浓,“哎呀,我要去跟钟靡初说说,今日碰见了元长岁,看她还记不记得他。”
抬了脚,似乎就要去见她。可随后一想,钟靡初在东海呢。
顾浮游娇叹,想与钟靡初说有人愿意为她上刀山下火海时的心情,想要与她说她捉弄了元长岁。这些只有她知道,只有她会懂。
“好想见钟靡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