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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来的太突然, 就连陆俭都不由扶住了桌案,险些站起身来。这跟他想的可不一样, 如此大事, 不是该被当成软肋,死死瞒着吗?哪有面对危局,反而先认了的道理, 就算不被青凤帮拿捏, 自家也要大乱啊!
似乎应了他的猜测,在片刻的喧闹后,胡敢当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原来是个娘们!赤旗帮就是群被娘们领着的孬种吗?”
李牛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骂道:“这他娘的是赤旗帮的地盘,帮主于我等有再造之恩,也是你能嚼舌的?”
他这一开口,倒是让不少茫然失措的赤旗帮人醒了过来, 甭管帮主是男是女, 这恩德可是实打实的, 现在外人都要骑在头上了,哪有听之任之的道理?
严远也从震惊中回过了神, 立刻扭头对沈凤道:“沈帮主可是要恩将仇报?”
林猛更是二话不说,直接拔出了刀来, 这下哗啦啦一堆人全都刀刃出鞘, 拱卫在了伏波身侧,真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青凤帮的人也坐不住了,他们虽然也带了人马, 但是都留在海上了,船只太多,都没能进港。这要是被人堵在岛上,还不是轻轻松松杀个干净?不少人都转过头看向沈凤,毕竟他才是青凤帮的大当家,这种时候还要他来化解。
沈凤眼中似乎也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赞叹。按理说,女子披发应当显出柔美娇弱,然而面前之人依旧腰背挺直,眉眼锋锐,反倒因为没了那股子少年气,更显英气逼人。也难怪连他都要上手摸摸,才能凭着骨架确认不同,还真是个非比寻常的奇女子。
可惜,原先的计划倒是废了一半。
沈凤也站起身来:“沈某纵横海上多少年,从未失信于人,近日前来罗陵岛,自然也不是来找麻烦的。”
这就是最基本的立场问题了,加之沈凤的姿态坦荡,也并未露出惧意,倒是让局面为之一缓。
可惜,伏波没有放过他:“那沈兄可信赤旗帮一心与朝廷为敌?”
沈凤微微颔首:“为父报仇天经地义,帮主着实让人钦佩。”
这时候,帮规就成了次要,都能女扮男装在海上兴风作浪了,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举兵造反,为父报仇吗。这种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可是正正戳到了“大义”的名头上,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也不可能再怀疑他们的目的。邱氏被屠了满门,邱家的遗孤若还能被招抚,那才是奇了怪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邹五就冷笑出声:“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那我等为兄弟子侄报仇,是不是也是天经地义?!”
胡敢当也反应过来了,立刻叫道:“父债子偿,你既然是邱老贼的女儿,也当血债血偿!”
他身后的手下顿时聒噪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伏波看着那群叫嚣者,分毫不为所动:“先父杀贼无数,却从未杀过无辜百姓。不知你们的兄弟子侄,身上又背着几条无辜者的性命?”
杀人者,人恒杀之,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可况是面对一群无恶不作的悍匪。
胡敢当却不吃这一套,恶狠狠道:“只要你是邱晟的女儿就不行!”
邹五则看向了沈凤,高声道:“帮主,你当真要让兄弟们为仇人卖命?”
这是逼宫,邹五乃是青凤帮右军的大头目,手下的船可不少,如今还有胡敢当助阵,自然更加理直气壮。沈凤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人都是他带来的,堂堂青凤帮的帮主要是摆不平手下,早就被扔进海里了。如今这般作态,不过是抬价的筹码罢了,海盗整日杀来杀去,哪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敌,说白了就是钱够不够,利足不足。
可是排除这一点,偏偏他却又是占着理的,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为其他亲人报仇就不是了吗?
可惜,伏波并不打算让步,她上前一步:“既然要报仇,那就亲自上阵,我接着就是。”
胡敢当都是一怔,下一刻,他脸上露出了狞笑:“胆子倒是不小,行啊,爷爷奉陪!若是输了,也让老子爽爽!”
“你说什么?”“老子取你狗命!”李牛那一众大小头目立刻骂了起来。
伏波却看向沈凤,一字一顿道:“这是寻仇,不是教技,自当生死勿论。”
“不可!”“帮主!”不知多少人叫了出来,连陆俭都出言拦阻。
沈凤并未立刻回答,然而眼中的惊诧掩都掩不住,须臾,他唇角一勾:“这个自然。”
站在一旁,严远只觉心头一紧,姓沈的果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若是如此,只要能除去异见者,就能破局。
而这,是要搏命的。
不由自主看向了身边人,就见伏波干脆利落的挽起了长发,在脑后盘了个髻,那不是男子的发式,她当真展露了身份,也轻而易举控制住了局面。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牌了,只要能胜即可。
手中握着长刀,严远后退了一步,也挡住了所有想要上前的人。这当然是涉险,然而在场的诸人中,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伏波的战力,现在换了“女子”的身份,胜算只可能更大。而他们,需要这样的冒险。
看了严远一眼,伏波微微一笑,提刀走入了场中。
散落一地的碗碟桌椅已经被人捡了起来,偌大院落空出了一片,周遭那乱七八糟的喊声也渐渐低了下来,毕竟是生死相搏,谁也不敢聒噪喧哗,打搅两人。
胡敢当手持一把青黑色的巨大砍刀,腕子轻旋,把刀舞的呼呼作响,他脸上的横肉也颤动,扭出了一个带着浓浓恶意的笑:“小娘皮想得倒是美,老子可不会放过你!”
伏波则一言不发站在那大汉对面,比他矮了一头,瘦了两圈,哪怕拿着兵刃,瞧着也孱弱无力,何况她还是个女子。
这不是找死吗?不知多少人在心里嘀咕,也不知有多少双眼带着近乎怨毒的兴奋,想要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惨死当场,或是被人欺辱。若是赤旗帮的帮主都死了,这岛是不是也能换个主人?
陆俭此刻也站起了身,两手紧紧握在一处,掌心全是汗水。他知道伏波会武艺,也知道她领兵上过战场,然而战阵上的本事和单打独斗可不一样,这会不会太险,万一受伤怎么办?那邹五可还在呢,解决了一个就能脱身吗?
还没等他做好心里准备,就见那大汉怒喝一声,纵身扑上。
刀刃划出一道青芒,迅如奔雷,气势绝伦。这可是开了刃的利器,别说是砍在身上,就算擦着碰着也能伤人,何况胡敢当是真有武艺在身的,若非从死人堆里杀出来,如何能坐到冲锋官的位置?而现在,那仇敌就跟个羊羔一般杵在面前,简直诱得人杀心四起!
一刀呼啸而来,却未砍中,对面那人飞快撤步,拉开了距离。胡敢当立刻追了上去,一寸长一寸强,他的砍刀可比那娘们的刀长多了,再说了,这力道她怕是挡都挡不住,只需要分离一击即可!偏偏这次又砍了个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力道不足,那娘们竟然跟他绕起了圈,不愿近身。别说,只论身法,她是当真迅捷,哪怕被逼到了桌案旁,也能就地打滚一个转向,再次绕开。
不能让她再逃了!只是三两下,胡敢当眼中就冒出了火,要是被这样一个小贱人遛着玩,他的颜面何存?挥刀,上挑,劈砍,在两人错身的一瞬,他突然腰身一转,伸手朝对方的领口抓去。
这可是个女子,哪怕胸前再怎么平坦,也不敢被男人碰吧?只要趁她闪躲的时候一刀挥下,定然能要了她半条命!胡敢当面上都露出了狞笑,然而那女子没躲,只是微微一侧身,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踏前一步,用肘狠狠击在了左臂的关节处。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胡敢当惨叫出声。
他的胳膊被折了!剧痛袭来,胡敢当只觉眼前都闪出了血雾,然而这点伤就像让他认输?做梦!
“贱……”
一字吐出,戛然而止。锐利的刀风如影而至,抹过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那胖大的身形摇了摇,轰然栽倒在地。
“好!”李牛兴奋的大叫了起来,这场面他看过的!当初教训陆家的家丁时就用过,他就说嘛,帮主才不怕这蠢货呢!
谁料还没等赤旗帮众人齐齐叫好,又有一个人影窜了出来:“老子要替胡头儿报仇!贱人受死!”
那是胡敢当的副手,也是个身强力壮,手段狠辣的人物。如今顶头上司没了,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怎么在兄弟面前站稳脚步?
“肏你娘,还有完没完!”李牛破口大骂,就要上去助阵,却被严远轻轻一拦。
李牛心头一动,立刻明白了严远的意思,这是帮主尚有余力。果不其然,这次的敌人身手是好了些,然而三下五除二,还是被一刀捅在肋下,直接开肠破肚,翻倒在地。
几乎是下一瞬,邹五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亲信也叫着冲上了场。
这可是车轮战了,陆俭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沈兄倒是好本事啊,怎么不多派几个并肩子上呢?”
沈凤却没有理他,面上玩味已经消失不见,两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场中。这一场,可能是棋逢对手,也可能是打到脱力,胜负分出的晚了些,然而最终从地上站起来的,还是那貌似纤弱的身影。
“邹头目不是也要报仇吗?怎么不亲自上呢。”伏波盯着邹五,手上轻轻一甩,一串血珠子从刃上滑落在地。
她身上有血,手上有血,连脸颊都被刀锋擦破了一道,渗出血来。然而那双眼中,并没有嗜血的杀意,只是森冷如冰。
而这句,没能激得人出阵,只因她脚下已经躺了三具尸首。都是一个帮派的,邹五还能不知他们的厉害?可是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哪怕抓胸、划脸,也没法为他们挣得一丝优势。相反,那女人下手也是真狠,分筋错骨,割喉踹裆,手法鬼魅的简直不像个活人,这要怎么打?
此刻,所有的辱骂,轻视都被吞进了肚里,甚至有人偷偷退后了几步,只为躲过那女子的目光,就如当年他们躲避官军的战船一般。这才是邱大将军之女啊……
就算再怎么装模做样,海盗们都是弱肉强食,只会对胜者折腰的。见那姓邹的不敢再开口,伏波转过身,对沈凤道:“如此一来,可算恩怨尽消?”
沈凤也在盯着她,目不转睛,此刻视线相交,才微微扯开了嘴角:“你我有兄弟之盟,谈何恩怨?”
这是一笔勾销了?伏波继续追问:“那沈兄可肯派兵相助?”
“那青凤帮能得什么好处?”不再绕弯子,沈凤干脆道。
“岸上不论劫了什么,都归贵帮所有,所获海船也能分你们一半。”伏波答的同样干脆,随后又补了句,“况且此次官军倾巢出动,若是能将其击垮,海上也能安稳数载。”
都是走私起家,哪能一点不顾及官军?而现在岸上已经乱成了锅粥,朝廷未必有多少兵力放在沿海,只要胜了这一场,还真能后顾无忧。
然而这一切对沈凤而言重要吗?也许还没眼前这人重要,他哈哈一笑,朗声道:“既然是伏帮主开口,小子哪敢不从?”
那人笑起来是真豪放爽朗,让人心折。伏波也笑了,把长刀一扔,随手拎起了一坛酒水,掌心结痂的伤口又被扯烂了,只轻轻一捏,就有一串血珠落入坛中。
“若有背信者,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伏波递出了那坛酒。若无歃血,如何为盟?
沈凤长眉一挑,抽出了腰间匕首,在掌心一划,同样的鲜血滴落,和酒水混在了一处:“愿与伏帮主为盟,背信者死,鬼神共诛。”
并没有取碗,伏波仰头咕咚咚就是一口,喝的太猛,溢出的酒水顺着颈间滑落,和她身前的血迹混在了一处。下一刻,那坛酒落在了沈凤手中,他深深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同样举起了酒坛,混着血水的烈酒顺喉滚落,让人心头也烧了起来。
看着这极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两人,陆俭默默松开了手。他还真没有料到,伏波竟然能如此干脆利落的破开死局,让沈凤这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也低头应诺。所有的预想,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心计,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心头有哪处憋得难受,然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院中重新热闹起来,欢呼大笑,举杯痛饮,再也无人敢搅扰两帮结盟。轻轻退了一步,陆俭一撩衣摆,重新坐回了位上。
这一局,已经没他插手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