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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恬惊疑不定, 一时分辨不清傅斯愉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嘲讽, 还是提醒?她不敢自作多情。多年来, 她早已经习惯了傅斯愉的忽冷忽热、喜怒无常。从先前傅斯愉的反应来看, 大概率她是不会和奶奶告状的, 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她不高兴了,会再次变脸。傅斯恬小心地把手表取下, 放进内侧口袋里,贴身带着。这个房子里,没有一处地方是让她觉得可以安心的。她一丁点都不想冒险了。
她下楼帮王梅芬准备明早要用的祭品。意外的, 王梅芬向她打听:“你同学是不是家境挺好的啊?”
傅斯恬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王梅芬顺口感慨:“啧, 果然平台还是很重要的。她是申城本地人?你周围的同学是不是很多申城本地的?”她开始勾勒自己女儿上大学以后的生活了。申城离柠城不算远, 要是能找个申城男生也不错。该教小鱼把眼睛擦亮点。
傅斯恬客观地说:“其实外地人偏多。”
傅建涛没明白王梅芬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有什么用。他插话进来:“你同学独生子女吗?”
“嗯。”
“这样家境好, 又惯着长大的孩子, 相处起来会辛苦吗?会不会比较自我?不懂得照顾人。”
傅斯恬下意识地护着时懿:“不会的。她……”她顿了一下, 改口:“她们都还挺好相处的。”
傅建涛看着她,眼底有关心和慈爱, 话外有话:“不要太委屈自己。”
傅斯恬心一暖, “不会的。”
王梅芬切着菜, 随口附和:“你叔这句话说的对。”她看傅斯恬一眼,女孩动作娴熟地炸着鱿鱼圈,侧脸线条不比电视上的明星差。确实水灵, 要说她大学没点情况,她也是不信的。这几年老人虽没明说,但王梅芬多少听出了她希望傅斯恬招上门女婿, 以后能续香火顶门户的心。王梅芬自己也只生了个女儿,没她那旧思想,况且,上门女婿多半是要家产的,她倒希望傅斯恬干脆在外面找个好的。
“你也不小了,现在和你说也不算早。在外面,特别是和男生相处,千万不要别把自己放得太低。你越放低自己,他越容易不把你当回事。”她叮嘱傅斯恬。
傅斯恬梨涡浅浅:“所以叔叔追了你两年你才答应吗?”
王梅芬瞥傅建涛一眼,嫌弃道:“那不一样,我那是真看不上他。”
傅建涛不满:“你可得了吧。也就是我当年瞎。”
两个人互怼了起来,傅斯恬在一旁看着他们笑,恍惚也有些一家人的温情感。不久后,门口传来老人拄拐杖的声音。三个人看门口一眼,笑意都收敛了些。
老人推门进来,扫他们一眼,看见傅斯恬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进屋。
傅建涛把一旁刚炸好的虾和鱿鱼圈倒了几只到碗里递给傅斯恬,朝着老人进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她端进去给老人吃。
要是往常,傅斯恬肯定乖顺地就接过了。可是这次,傅斯恬只是看他一眼,垂下眼睫,没有伸手。
罕见地有脾气了。
傅建涛无奈地叹息,哄她:“快去,老人是半个小孩,别和她置气了。”
王梅芬也在看着她。
傅斯恬不想让傅建涛失望,僵持几秒,咬着唇,还是接过了碗。
她步履沉重地走向老人的卧房。
老人房门开着,正半卧在床上看电视。听见脚步声,她瞥傅斯恬一眼,又收回眼神继续看电视。
傅斯恬硬着头皮把碗端到她床边的旧式梳妆桌上放下,艰涩地放软声音:“奶奶,刚炸好的,你尝尝味道。”
老人看也不看她。
傅斯恬在原地站了两秒,张了张唇,没发出声。算了。她注定已经不会是从前那个能让她满意的孙女了。傅斯恬转身离开。
老人错愕地盯着她的背影,老树皮一般的面容上青筋隐约现。她抓起碗想砸傅斯恬,可年关将近,砸饭碗晦气,她“砰”地一声放下碗,抓起里头的炸虾炸鱿鱼圈,狠狠地朝傅斯恬扔去。
虾团砸在傅斯恬的背上,落在了她的脚后。很轻,一点都不疼。傅斯恬心却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彻底冷了。她脚步微顿,随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朝外走。
越走越如释重负。不会再有任何期待了。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她告诫自己,这不是错的。剩下的都是责任。把该尽的责任尽了,把欠下的都还掉,其他的,问心无愧就好了。
不知道是真气到了,还是假的。傍晚老人没有出来吃饭,称病在床,说是头晕、心慌、难受,可傅建涛带她去诊所她又不肯去。
傅建涛大概知道老人在闹什么脾气,他夹在中间,劝老人劝不动,说傅斯恬……看傅斯恬一声不吭埋头做卫生的样子,他也舍不得说。两头难做,他只好自己守在老人的房间里伺候着老人,听着她的埋怨和寻死觅活,把心酸往肚子里咽。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真的不比小时候了。”他希望老人多少能听进去一点。
晚上刚过八点,傅斯恬还没来得及给时懿发消息,时懿主动发短信报平安了。傅斯恬心安了下来,问她吃饭了吗。时懿说洗个澡就去,晚点聊。傅斯恬便没有打扰了。
她做完所有的事,洗了个澡,回到房间时已经十点多了。她开了笔记本想一边译稿一边等时懿的消息,陈熙竹的消息倒是先进来了。
陈熙竹一来就是略带猥琐的挑眉表情,“回家了没有呀?”
傅斯恬回:“回家了。”
“时懿呢?”
“也回家了。”
“哟,怎么样呀,这个情人节过的?有发生点什么吗?”
傅斯恬都能想象得到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些话的。她不正面回答问题,笑她:“你怎么这么八卦呀。今晚怎么这个时间找我?没和繁露开黑?”
陈熙竹理直气壮:”我这是八卦吗?我这是关心朋友。“她戳穿傅斯恬:“没开,她今晚有事。你别转移话题,快说快说!”
傅斯恬躲不过,只好含糊地说:“挺好的啦。就是一起去逛了水族馆、看电影、还去了我高中学校操场走了走。”
“哇,羡慕了!”顿了顿,她继续追问:“还有呢?”
傅斯恬无辜:“没有了呀。”
陈熙竹:“……”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和我装傻?!”
傅斯恬:“?”
陈熙竹打直球:“你们不是一张床吗?我说真的,你们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呀?”后面跟着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包。
傅斯恬耳根发红。这种事,她哪里好意思说啊。
她含糊其辞:“你想好多啊。”
陈熙竹以为她是否认了,心一咯噔,忧心忡忡:“连亲你都没有吗?”
傅斯恬捂脸,她们一定要交流这种事吗?
陈熙竹踌躇着,还是给傅斯恬敲了个警钟:“斯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提个醒。”
“嗯?”
“虽然时懿看上去也不像是很热情主动的人,但是……你们睡一张床,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话就有点糟糕。”
“你知道,女生之间感情比较微妙,有时候友情和爱情很难界定。她要是很喜欢你,可是对你一点亲密接触的欲望都没有,那……可能她本质上,还是直的?当然,也有可能她只是比较害羞。但是你留个心眼?或者,你主动试试?”
傅斯恬松了口气,有点窝心又有点不好意思。陈熙竹说的事情其实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时懿表白第一天就亲她,已经让她完全不记得这方面的疑虑了。况且,时懿虽然没有彻底要了她,但是她的吻……她的表现……她想起来就全身燥热。
显然不是陈熙竹说的这种情况。
傅斯恬和她坦白:“你别担心。”
“时懿不是这种人。”
陈熙竹奇怪:“你这么肯定?”顿了一下,她猛然反应到:“恬恬!你骗我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已经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什么时候?啊!”
傅斯恬羞到不想说话了。她点了个你的好友已下线表情包,溜之大吉。
陈熙竹恶虎咆哮,傅斯恬只看不回,笑弯了眼。
正笑着,时懿的消息进来了:“方便视频吗?”
傅斯恬立刻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头发,而后接上耳机,回:“你说话,我打字可以吗?”
“可以。”时懿秒回,视频请求跳了出来。
傅斯恬点开接通键,手机卡了一下,时懿穿着睡衣,披散着发,随意却不失仪态的身影出现在了屏幕中。带着居家生活的气息。
傅斯恬发现,才分开短短几个小时,她已经很想她了。
时懿问她:“在做什么?”
傅斯恬笑,打字说:“在等你啊。”
时懿唇角弧度加深。她低头摆弄着什么,对话窗口里,一张照片被发了过来。照片里是下午她在中控台上留下的便签条。
时懿问:“不怕我看不懂?”
傅斯恬笑:“那说明你公选课没有认真听。”上学期,时懿选的公选课就是常用日语。
时懿的笑气音顺着耳机传进傅斯恬的耳蜗,酥麻了傅斯恬的心,“确实没认真听。你翻译一下?”
傅斯恬不肯上套,反下套:“那你猜一下是什么意思。”
时懿也不肯猜。两人僵持了两秒,时懿笑了一声,放过她了。她发了一张新照片过来,照片里是傅斯恬留下的花和星星。花和星星被装进了漂亮的装饰瓶里,珍重地摆放在了时懿书房的展示柜里。
傅斯恬记得以前这里放着的是一个精致的放映机摆件。她问:“放映机呢?”
时懿说:“挪开了。以后这个柜子交给你了。”
傅斯恬信心满满:“我会负责装满它的。”
时懿沉吟:“那这个柜子可能不够,家里的柜子都归你吧。”
她用了“家里”这个词,傅斯恬愣了一下,抿唇笑了起来。
“好。”
好温暖的词,即便时懿只是无意识的,她也依旧感到了甜蜜。
两人随意地聊着,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傅斯恬考虑时懿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应该很累,便让她早点休息。
时懿应了声好,准备收线。即将挂断前,傅斯恬突然开口叫她:“时懿。”
时懿的指尖停住。
傅斯恬拿着手机特意走到远离门口的窗边,压着声音,很轻地说:“那句话的意思是,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时懿的眼神漾开涟漪。她说:“我知道。”
“你知道我回申城的路上在听什么歌吗?”
傅斯恬问:“什么歌?”
时懿不答,只是勾了勾唇,说:“晚安,早点休息吧。”
视频被挂断了。
傅斯恬盯着屏幕失笑,那行气泡突然向上一滑,时懿分享了一首歌过来——
程璧的《loving you》
下面跟着发了一句话。
“p=a(1-cosθ) ”
傅斯恬眼眸如水,梨涡深深。她顺手点开了歌,在惬意温柔的歌声中,她盘腿在小桌板前坐下,抽笔解方程。
直角坐标轴上,一个弧形优美的心形在她笔下缓缓出现。
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弹窗上,时懿说:“等你回来。”
傅斯恬低头贴着心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什么填满了。眼前的逼仄不是逼仄,她想象着落日与星光是怎样地落到树梢上,落到时懿的肩头上,时懿是用着什么样的神情,听着这首歌,一路向南,驶回申城。
她的心跟着时懿一路向南,奔往了申城、奔向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