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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在一家简陋的小饭馆,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面。
碗很大很深,面里只有点油泼辣子和葱花,桌子上遍布陈年的油污,黑褐色的点,像虫子的尸体。她却吃的很香很干净,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只需要三块五毛钱。
快到约定的时刻,小草动身。
这片是所谓的富人区,紧邻着横越城市边缘的河流,被人称做水岸豪宅。沿着河畔,远远望去的别墅都是气派的三层单体建筑,独门独院,幽静私密。
数着门牌,安小草在一个熟悉的号码前停了下来。
雕刻花纹的铁门将她隔在另一个世界,富贵呈暗红的漆色像陈年的血迹,记忆像一个贴在永不会痊愈伤口上的创可贴,撕开后发现伤口依然血肉模糊。
她按响了门铃。
下午父母都去参加一个宴会,只有陈墨和吴妈在家。
监视器的画面出现一个女孩,栗色的短发遮住半边脸庞,她低头抚摸着大门的花纹,看不清模样。
陈墨关掉监视器,按了开锁,大门缓缓自动打开。
吴妈在客厅门口摆了一双拖鞋,鞋面上是雪白的绒毛,软软泡泡像棉花糖。
小草看着鞋子,没有弯腰。脚上那双帆布鞋,对比着越发显得肮脏,鞋尖上的卡通小猪贴纸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了,透出小小的破洞。
她没有换鞋,径直走进来。吴妈看着地板上的脚印,皱了下眉。
客厅的装修风格变了,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但小草还是一眼看见墙上那张超大的照片。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女主人优雅,男主人儒雅,中间的小男孩眉眼如画,温馨的如此刺眼。
切,有钱了不起啊,小草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有钱,真的了不起。
*** *** ***
陈墨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侧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巴掌大的脸被头发挡住一半,露出肤色却是极白。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和迟疑,不过没有电话里感觉的怯弱。
房间很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像是荷花的清香。吴妈尽忠职守的端上一杯茶,碧绿的叶子在玻璃杯中慢慢舒展,氤氲的水汽丝丝上扬。
小草也不坐,直接掏出钱包放在茶几上,“陈先生,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微笑温暖的少年,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眉眼疏离而冷漠。
他一定不会认得自己,小草撇了撇嘴角,自嘲的想。也是,若不是因为身后这张熟悉的照片,她照样也认不出他来。
时间,改变了容貌,改变了性格,改变了一切。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话原来没错。
多年之后,再次遇见他,她依然走霉运,原来“扫把星”也有相克的人。
陈墨点点头,站起来,两指捏起钱包,他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抽出相片,又不紧不慢的将卡一张张□□,做完这些,他将表面有些污迹的钱包,丢进桌角的垃圾桶。
“你可以走了。”他抬头,眼神冰冰冷冷。
小草一愣。贴着裤缝的手握起,她对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那酬劳呢?”
陈墨嘴角一勾,笑了,他的面容很清俊,可笑起来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味道,“拿了二千块,还不够吗?”
他低头看了眼她的鞋子,“也是,小偷怎会不贪婪?可惜,又蠢又脏。”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拳头攒的没有一丝空隙。
她应该转身离去,可最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拿了你的钱?还是”她瞥了他一眼,目光满是不屑,“不过想赖账,说什么重金酬谢,全是放屁!”
这小偷儿居然还有几分胆色,敢厚颜无耻的挑衅,陈墨眉毛轻蹙。
“证据?要不要去警察局,看看钱包上除了你我的指纹,有没有第三者的?”他吓唬她。
小草说不出话来,像被人紧紧勒住脖子,连呼吸都不能够。
她不是清白的人,又怎么可能理直气壮?她应该逃走,却浑身僵硬,不听使唤,半步都挪不开。
怀揣仅有的希望,像玻璃茶盏上氤氲的水汽,升到空中,然后幻灭……
*** *** ***
陈墨看着半响没有开口的女孩,知道自己猜中。
他虽然性子冷淡,却也很少如此尖酸刻薄,可偏偏因为一段往事对小偷深恶痛绝。
他看到她扬起脸,头发顺滑的溜到两侧,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黝黑,一汪秋水般清澈,目光却像被威逼而走投无路的小兽,虽有些仓皇,更多的却是倔强。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他心里不知为何涌出这样一句话。
她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夺门而出,反而挺起肩膀站在那里。这个场景让他觉得很是熟悉。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如果是她,想必死也不愿再踏进这个大门吧。
不过,她逞强的样子,却不让人讨厌,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
想起那个幼稚的赌约,他脸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不用去费心找人,这个女孩,拿来对付梁洛那群人不刚好吗?反正送去讨得就是羞辱。
他一直掌握主动权。悠然的开口。
“放心,你偷窃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相反,我还可以给你钱。”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叠钞票,扬了扬。
“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她被这突然地转机弄得有点晕,但红彤彤的钞票在眼前晃悠,像最美味的点心。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等下你陪我去个地方,配合我演场戏。撒谎骗人,是你们这种人最拿手的吧!”
她瞪圆了双眼,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这样不懂得掩饰情绪,只会让人更想羞辱,况且,他的字典从没有怜悯二字。
“这些钱,足够了吧?”
他抬手将钱扔向她,钞票像蝴蝶般轻飘飘的飞扬,撞在她身上,散了一地。
从头到尾,他不过想看她难堪。钱,他不缺,尊严,却容不得挑衅。
她看了眼满地的红色,目测下大概有二千块,比她预期的“酬谢”要多很多。
她抬起头,很想高傲的说“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可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
她很想扭头就走,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安小草,你装什么装,自尊算个什么东西!你忘记了吗?多年前,就在这里,你早就亲手把它脱下来踩在地上了。
她慢慢蹲下身子,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印出她的脸,却是极平静。将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渐渐在手中有了厚度。
她匍匐在地,他高高在上。她抬头,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屑,后退一步,像被什么恶心到似地。
小草的手停在钞票上,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清晰地浮现,她垂着头,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却是轻蔑的,像一把利刃。
她最终还是将钞票全部捡起来。
在同一张全家福幸福完美的背景下,同样的羞辱和不堪,多年后,安小草再一次经历。只是这时她早就明白,自尊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犯的错,总要有偿还的一天,她是活该的,不得不承认。她想,是那个叫命运的东西,太龌龊。
她捡起了钱,便是应承了他的要求。
陈墨并不觉的自己是一个冷漠刻薄的人,谁会对偷了自己钱的人笑脸相迎呢?
他拿起车钥匙,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随意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倪婕”——她想了下,胡乱编造了个名字。
不管他记不记得,她的名字,还是不要在这里提起的好。安乐,平安快乐,离她太遥远。她是小草,从那年开始。
曾经,她被冤枉丢了自尊;现在,她用自尊换来他的钱。她小偷的烙印已如同身上的胎记一样,永远洗不去。
倪婕——你姐?他在心中咀嚼下,立刻明白过来。也是,小偷嘴里,怎么可能有真话,他嗤笑。只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占便宜的人,偏偏有这样一双倔强清澈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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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走吧!”
“演戏,先要有行头。”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似能将她穿透。
他载她到他母亲常去的私人会所。美容美发服饰搭配一条龙服务,将她丢进去,自己坐在贵宾区随意翻着杂志。
服饰导购为讨他欢欣,拿出几套成衣让他挑选,但他显然不愿费心,只将粉红色的那套去掉。
小草看了眼被剔除的衣服,那么甜美的蕾丝,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世界,除了黑,就是灰。简洁,耐脏。
时间过得很慢,他翻完三本杂志,她从里面走出来。
栗色的短发略微修剪,刘海斜下,一直到耳边打了个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莹白如玉的脸上,腮红一扫而过,自然中显出几分娇羞,刷了唇蜜的嘴唇像发散诱人光泽的果冻。
衣服是湖水一样的蓝,配合她如水的眸子,让人沉溺。
陈墨有一丝闪神,但很快恢复。
外表再迷人有什么用?内在依旧是品行不良,贪财肮脏。
是他,最讨厌的种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