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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四娘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蒋吕氏那里请安,蒋吕氏看看她的面色,却像是比病之前还要红润一些,想想儿子跟自己说的事,心里却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可是又说不上来,眼见得闵四娘低眉顺眼的样子,想要说几句,又看了看三儿媳妇秦氏玉珠,也就不说了,“起来吧,你的病刚好,今个儿不用急着立规距,回去歇着吧。”
“媳妇的病是小毛病了,吃了药之后已经好利索了,在自己屋里偷懒了这些时日已然对婆婆和嫂子们失礼了,怎么好再回去歇着。”闵四娘说道,脸上挂着十足真诚的笑,走到蒋五奶奶身后自己的位置上站着了。
她跟五奶奶张月娘是满府里最小的媳妇,像是端茶啊,点烟之类的活都是她俩来做,张月娘笨笨的,做事却熟练,说不上有多灵巧,却不会出错,闵四娘亦是不出错,尽力不尽心,只是她生得秀丽,动作又轻巧,看起来赏心悦目的。
蒋吕氏瞧着她的样子,心里面的疑虑也放下了一些,正想再说几句话,二奶奶朱么娘说话了:“听说弟妹是小日子来了病的?若是有寒症怕是要早治,这事关子嗣耽搁了可不行。”她这套话完全可以在探病的时候偷偷说,她却在这大厅广众之下的嚷出来了,显然是把帕子的帐记到了闵四娘头上。
闵四娘看了眼蒋吕氏陡变的表情,低下了头,“二嫂……”
“哪个女人家家年轻的时候没些说不得的病啊,生了孩子就好了。”蒋吕氏轻轻一句就将朱么娘的话挡了回去,“老大媳妇啊,你送来的那个百合糕我吃着倒好,人老了牙不好,又想吃些有咬劲的,这百合糕吃着正顺口。”
“太太若是喜欢,媳妇每日做给婆婆吃也是可的。”大奶奶蒋林氏林慈恩本来拙嘴笨舌,不太讨喜欢灵巧嘴甜媳妇的蒋吕氏的喜欢,总被朱么娘压一头,如今朱么娘碰了个软钉子,她又得了吕氏的夸奖,自然喜形于色。
朱么娘搅了搅帕子,刚想说什么,就被三奶奶秦玉珠给拉住了,秦玉珠使了个眼色,朱么娘闭了嘴。
她们的这些故事自然没能瞒过众人的眼,薛静安上前两步,“太太,您得了好吃的东西怎么没赏我们这些小辈吃两块啊。”
“你这猴儿,我一猜说吃的你就要精神了。”蒋吕氏对出身好模样好的薛静安是极喜欢的,看见她这么说,脸上那几道淡淡的细纹都笑开了,“来人,把那百合糕拿来,一人分她们一块。”她又看了眼林氏,“老大媳妇,你可别怪我借花献佛。”
“太太,瞧您说的。”林慈恩笑道,她看了眼闵四娘,见闵四娘竟像是头一次听说百合糕一样,全无争功之意,不由得放下心来。
众人分吃了百合糕,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散了,闵四娘刚要上软轿,就见三嫂秦玉珠一直向她挥手。
“三嫂子,您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秦玉珠佯装犹疑……“只是有些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咱们是妯娌,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秦玉珠四下看了看,见大嫂林慈恩和四弟妹薛静安,看见她们俩个在说话,也都停了下来并没有上轿,“弟妹不如到我那里坐一坐吧。”
“好啊。”
闵四娘一进院子,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在内院葡萄架下面的石桌旁,慈眉善目头梳得光光的妇人,低声给怀里的顽童念着书……
那妇人见秦氏带着六奶奶闵氏一起来了,赶紧站了起来,福了一福,“奴婢给三奶奶和六奶奶请安。”
“讲故事讲故事!讲故事!”刚刚靠在奶娘怀里听故事的蒋存斌对于奶娘的行为颇有些不满。
见闵四娘的表情暖昧,秦玉珠有些微哂,“存斌,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还不快给你六婶请安。”她又转过身跟闵四娘说,“这孩子被我惯坏了。”
“小孩子嘛。”闵四娘随意答了一句,眼睛却丝毫不离那奶娘,奶娘夫家本钟,人称钟嬷嬷的就是了,如今不过三十许人,人长得白净清秀,做事也是干净利索的,往那里也站就透着清爽劲,对孩子也有耐心,可是这样一个人……
钟嬷嬷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秦玉珠看了她一眼,“哥儿早晨起来吃了些什么?”
“吃了一碗蛋羹、两个奶馒头、一小碟子凉拌麻油小黄瓜。”
“又没吃肉?”
钟嬷嬷摇了摇头。
“你们这些人,为了怕哥儿哭自己受责难,就是一味的宠着哥儿,今个儿中午吃肉,不光哥儿吃肉,你们也吃肉,人家的孩子都是吃肉不吃菜,这孩子倒长了个和尚的肚子。”
闵四娘看了眼蒋存斌,比同龄的孩子略瘦,耳朵大大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的,心里只觉得微微一疼,鼻子一酸把脸转过去了。
“下去吧。”秦玉珠挥了挥手,“太阳上来了,领着哥儿进屋去吧。”
“是。”
秦玉珠转身拉了闵四娘的手,亲亲热热的进了自己住的正房,这屋子男主人不在,收拾的花团锦簇的,满屋子的上等水粉味,倒和秦氏平常的行事相仿。
秦玉珠一坐定,待丫头们上了茶,就说开了,“弟妹,那百合糕是你送给大嫂的吧?”
闵四娘做惊讶状,“你怎么知道?”
“这满府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秦玉珠说道,“大嫂这事做得不厚道,贪他人之功算什么本事?怪道她平日装得大度贤惠。”
“大嫂之前跟我说了,我不在乎这点小事。”
“你也算是聪明的,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大嫂子掌着家,咱们大到吃喝穿戴,小到一针一线都要经她的手,得罪了她软刀子治你也够难受的。”秦玉珠说道,她这么市侩的性子,却连蒋吕氏也一时奈何她不得,自有她的本事。
“大嫂是宽厚人。”闵四娘说道,“再说这百合糕啊,大嫂也改良了,比我做得略甜些,也更软烂,难怪太太喜欢。”
“哼,长子长媳嘛。”秦玉珠说道,“你也是不知道大嫂子的难……”她又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闵四娘却总是把心思往钟嬷嬷身上放。
“那钟嬷嬷看着真是个利索人,看她给孩子念书,竟是个识字的?”
“可不是,当初为了要她,颇费了我一番周折,存斌半岁了她才过来。”
“难道她不是府里备着的奶娘?”
秦玉珠四下看了看,见屋里不是她的丫头就是闵四娘的,也就放下心了,“你进府的时日短,不知府里的事,咱们家原来的那位二奶奶,是被满门抄斩的逆臣陈元年之女,她进门之后娇横跋扈,太太看在她父亲的面上对她百般荣宠,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当初我只比她晚怀孕六个月,这奶娘也是她先挑的,她一举生了龙凤胎,更是被宠上了天,谁知道福没享几天……陈家的事发了,她无颜见人寻了短见,正巧我家存斌的奶娘病了,我就把她孩子的奶娘换了过来,谁料想那两个孩子没福,没几年也没了,你三哥暗地里倒说我不厚道……”秦玉珠见闵四娘渐渐没了表情,不由得继续为自己辩解,“婆婆若是存着保全那两个孩子之心,早把孩子带到正院去养了,也不会不管不问,有个好奶娘能有什么用?”
闵四娘艰难的笑了笑,这就是墙倒众人推,没娘的孩子够可怜的了,可是就有人还想让孩子更可怜些,“儿女都是缘份命数,许是那两个孩子——命不好吧。”
“可不是。”秦玉珠说道,“说到儿女缘份命数,大嫂一直有一块心病。”
“哦?”
“她娘家哥哥官运上一直不差,如今已经官至巡抚,可就是无子,漫说是正房无子,连纳多少个小妾就是无子,背后有人说是他的缘故,大嫂为这事没少操心,我听说又差人送药到她哥哥任上了。”
“嗯。”闵四娘听她说这些话,都是些闲话,心里有些略烦,眼睛一转,“三嫂,您说存斌不爱吃肉?”
“正是。”
“听说啊,京城十字街的素斋馆最擅做素菜,尤擅做假鸡、假鸭,不如先用这些假的引着,吃惯了,再换真肉……”
秦玉珠一听就笑了,“还是六弟妹心思灵巧,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见识就是广……”
闵四娘又说了几句闲话,起身告了辞。
她还刚进院,还没等跨过月亮门呢,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吵架,锦环想要快走两步申斥,被闵四娘拦住了。
只听里面玫苹的声音最大,“我让你给我打水洗脸,你头一回打凉水,二一回打开水,第三回人影子都没了,一直到现在才拿了这不干净的水来唬弄我……”
“六奶奶虽让我伺侯你,可也没让我单只伺侯你一个,这一个院子的事呢,你就不能叫个小丫头去给你打水?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讲究倒是不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攀高枝吗?见着了六爷瞧你那屁股扭的……”
“我可不像你,一门心思的勾引男人,什么扭屁股?我在傻丫跟前走路也是这么走的,我也要勾引傻丫不成?别自己一身屎见人身上穿黄衣裳就觉得也是屎了。”
“你——”
“我什么?等你成了姨娘再跟我这里摆主子的款!六奶奶是个好性儿的,我可不是。”
“你等着,我若是有翻身之日……”
闵四娘冷冷一笑,锦环上前走了两步,“六奶奶回来了!谁在院子里鸡猫子鬼叫呢?”
这一院子的人都闭了嘴,瞧着玫苹都有几分看好戏的意思,玫苹看见锦凤掩饰不住的得意,知道自己上了锦凤的当了,心里面憋气又窝火,也只好跟着众人跪了下来。
闵四娘进了院,看了眼头发还没梳整齐的玫苹,冷哼一声,“锦凤,我让你照应着玫苹姑娘,你就这么照应的?”
锦凤赶紧磕头,“回六奶奶的话,奴婢事多……”
“我知道你事多,傻丫,从今天起,你每日不必做别的事,照应着玫苹姑娘就是了。”
“是。”
她这些话听着是抬举玫苹,可这一句又一句的玫苹姑娘实在是刺耳,玫苹贝齿咬着下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闵四娘看了她一眼,进了屋。
一事归一事,眼下她有更大的事……
她看了眼银铃,“传官房来。”说完她脱了外袍,进了后室,解完了手之后,银玲伺侯着她更衣,“银玲……”她在银玲耳边吩咐了几句。
银玲点了点头。
雪梅对着凌花镜,瞧着自己的脸,她脸上的青痕渐褪,花了大价钱在外面偷买的红伤药果然管用,连疤痕都是淡淡的,只是蒋佑昌是个花心的,心里面记着她毁容时的样子,想要哄回来可就难了。
幸好这院子里的姨娘,婉娘是个笨的,仲秋早就失了宠,否则她真的是哭都找不着调了。
她找着了腰间的钥匙,开了床底下的暗锁,露出一大箱子的珠光宝气,这府里的人都不愿意提原来的二奶奶陈雨霖,当初搜刮她的嫁妆的时候,可没有一丁点的嫌弃,却不知道陈雨霖最值钱的物件,全在她这个不起眼的姨娘手里呢。
若无这些东西,她也不可能在府里无往而不利,再怎么规矩大的人家,都是钱财能通神的。
她从箱子底拿出一个长条盒子,这盒子里的东西是她跟宫里面出来的老太监买的,足足花了她二十两金子,只盼着有一日能借这个东西翻身,如今——是用这东西的时候了。
只是二奶奶这些日子看得紧,蒋佑昌到婉娘的屋子里歇了一宿,第二天他人刚走,二奶奶就拎着婉娘的耳朵骂了一早上,什么,娼妇下做离不开男人全骂出来了,骂得婉娘连眼泪都不敢流。
这事儿,还得秘密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