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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
丘处机承认,自己收了一个好徒弟,他敏而好学,谦逊有礼,对自己毕恭毕敬,自己教授给他的东西,不日便能掌握,且融会贯通,完全没有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些好吃懒做、骄横自大之类的坏脾性。
也不知道这王府里的武功教习之前是怎么教他习武的,这么一个好苗子差点被他们给糟蹋了。果然,这些野路子上来的武林人士,教不出什么好徒弟来。
有这样一个让他样样挑不出错处的徒弟,他本该高兴又自豪的,只是……
丘处机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目前为止,他这个徒弟还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完颜洪烈的亲生儿子,可是无论是身为他师父的自己,还是包惜弱亦或是完颜洪烈,对此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要是换做往日,让他遇到这么一个武学上的好苗子,他定会二话不说直接把这人带回终南山。然而当这个人在俗世中的身份是金国六王爷的世子时,他要是敢这样做,他猜也猜得到,完颜洪烈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说不定就直接抓住这个借口,发兵围剿终南山了。金人看武林人士不顺眼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说实在的,他倒不是惧怕了完颜洪烈的身份,十年前,他可是差一点就杀掉了完颜洪烈,他十年前没有因为完颜洪烈的权势而畏惧退缩,今日亦是不会。
但是,他要是真把康儿带回全真教,单从做法上来说,就有些说不过去。一面抗金,一面把金人的小王爷收上山,而且还费心竭力的教导,诶,这巴掌抽得响亮。如果不把他收上山,只把他当个一般的记名弟子就没什么了,花点钱就能当上的弟子,哪门哪派少得了,不少门派就指着这些记名弟子的束脩维持日常呢。
可话说回来,他这个徒弟根本就不是完颜洪烈的儿子,他明明是抗金名将杨再兴之后杨铁心的儿子啊!
丘处机几乎想就这么跑到完颜洪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康儿又不是你儿子,你让他当世子做什么?平白让他收徒弟的过程多了这么多的麻烦!
丘处机越想越焦躁。
完颜洪烈,好一个完颜洪烈!
抢了他人的妻子不说,还让仇人之子称自己为父亲,让其承欢膝下,对自己这个仇人尊敬有礼,依赖有加。
想到这里,丘处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免有些心惊悚然。
睡其妻,抢其子,真是好手段啊!完颜洪烈只需要施舍般布下一些小恩小惠,就能让本该视自己为仇敌的他人之子为自己鞍前马后,还是如此的心甘情愿,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狠毒的事情吗?
想来完颜洪烈的计谋已经快成功了,看他徒弟如今对这个所谓的父亲亲近仰慕的态度,想必就算自己真的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终南山,他也不愿离开王府吧。
难道就这样算了?让他留在王府当一个随随便便的记名弟子,自己时不时下山教他点功夫,只要能在将来打得过江南七怪的徒弟就好?
丘处机紧皱眉头,不停地踱步。
他心知自己性子直来直去,不善谋略分析,想再多也想不出个好歹来。他理了理烦乱的思绪,干脆将自己的种种困扰写了一封信,遣人向终南山全真教送去。
大师兄马钰为人中庸,是全真七子中做事最为稳妥,思虑最周全的人,况且大师兄身为掌教,考虑的事情定比自己要深远周密,这事还是听听他的主意再做决断吧。
另一边的乔衡自然不会知道丘处机此时的纠结,他此时正和被丘处机在心中骂了个体无完肤的完颜洪烈在一起。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称得上祥和温馨了。
完颜洪烈说:“平时缺什么,你只管跟为父说。”
完颜洪烈爱惨了包惜弱,连带着他对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也做到了真正的视若己出。
这几月,他见乔衡跟着丘处机老老实实地习武,一改之前的毛躁,心道,这名门大派出来的高手,教徒弟的水平就是不一般。
虽然他与这些正道人士一向不对付,但此时为了儿子却是好言嘱咐道:“这丘处……道长的本事在江湖是一流的,认真跟着道长学,不要调皮发懒。”
乔衡:“儿子知道。”
幸好乔衡听不到他心中所言,这丘处机的教学能力究竟怎样,实在是一言难尽。别看丘处机是全真七子中功夫最高的那个,但这教徒弟的水平,还真是挺一般的。
丘处机的脾气谈不上有多好,甚至有点暴躁易怒的意思。他怜惜乔衡在武学上的天赋,不忍如此良才就此埋没在自己手上,对乔衡要求极高。又因为完颜洪烈的缘故,生怕他会误入歧途,便不由得对乔衡愈加严厉。
在这种简单粗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教导下,若非是乔衡,换做寻常无知天真的少年,早就不堪重负,心生埋怨了。
乔衡自知自己的性格虽然没有丘处机那样的急躁,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不过他能装会忍,再加上在他眼里这丘处机对他还是挺不错的,负责又认真,一个正道人士,再不会教徒弟也就那样了。所谓没有对比没有差距,这丘处机与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些邪教出身的师父比起来,那真是好上千百倍不止。
于是,乔衡也就任尔东西南北风了。
丘处机骂他,他就谦虚用心地听着。对方提出的一些称得上是严苛的要求,他也一一严谨而认真的完成,从无不满。
身为徒弟,做到乔衡这种程度,也可以了。
完颜洪烈又和乔衡聊了一会儿,最后故作无意地问:“你母亲今日心情如何?”
乔衡看他装作无事的姿态,回答:“母亲今天心情不错,之前还让儿子陪着在花园里走了一会儿。”
完颜洪烈脸上露出一丝喜意,他准备去看看包惜弱,又见乔衡还在这里,他知道,要是乔衡跟着过去了,惜弱一定只顾着对儿子嘘寒问暖了,哪还顾得上他。所以他干脆对乔衡说道:“你去你师父那儿吧。”
就这样,乔衡被完颜洪烈赶到了丘处机这里。
丘处机让人把信送出去后,心中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心情通畅之下,他来到院子里,剑法流水般自然使出。接连几套剑法使出,只觉得浑身舒泰。
这时,他听闻一道带着几分笑意属于少年的声音响起:“师父龙马精神,这几套剑法由师父使来,果然潇洒非常。”
这话正好搔到了丘处机的痒处,他被恭维得开心,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徒弟。
少年目光澄莹,不似成年人的浑浊,也无谄媚逢迎之意,年轻人口中的赞美总是比大人所说的要显得真挚许多,更容易让人相信。
乔衡所说的话,的确出自真心实意,至于是否是有意而为,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其实讨他这位便宜师父的欢心,并没有多难。
他犹记得在原著中,老顽童周伯通曾言:“我那七个师侄之中,丘处机功夫最高,我师哥(王重阳)却最不喜欢他,说他耽于钻研武学,荒废了道家的功夫。”自己最擅长最喜爱的武学不被师父认可,更因此被师父不喜、排斥,丘处机虽然面上不显,一如既往的醉心于武学,但是谁又能说他心中没有几分苦楚?
乔衡可不会像一些穿越者前辈那样,试着改变丘处机的观念。王重阳、周伯通、丘处机的六位同门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何德何能能在这短短的时日内改变丘处机的想法。
他需要做的,不过是时不时针对丘处机的武学奉承几句,外加适时表露出对高深武学的渴望而已。
没人不喜欢被人肯定,被人恰到好处的赞扬。更没有哪个师父会不喜欢被自己的徒弟敬仰,被自己的徒弟崇拜。他一开始就不认为丘处机会正巧成为例外的那一个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丘处机把剑插/进剑鞘。
他早就听到了乔衡走过来的脚步声,回想了一下之前脚步声蔓延过来的方向,他问:“你可是刚从王爷那里过来?”
乔衡:“正是。”
他当然不会说完颜洪烈嫌他当电灯泡打扰他和包惜弱的相处,所以把他赶过来了。他说:“父王让我代他问候师父,近期在王府里饮食起居可好,下仆的服侍是否不周,若有短缺之物,一定要告诉他。”
完颜洪烈也就只会玩这些虚情假意的把戏了。丘处机语气淡淡地说:“王爷的好意贫道心领了。”
他这个徒弟果真是从完颜洪烈那里过来的。他想起之前自己所做的种种猜测,心中不免忧烦。徒弟他年纪尚幼,自小被完颜洪烈抚养长大,心思单纯,哪能想到完颜洪烈为人险恶,包藏祸心。以包惜弱那怯弱的性子,他一点也不指望她能做点什么。
只希望自己那封信能早日送达大师兄手中,为自己拿个主意。
丘处机语气不太好地说:“把我新教给你的剑法练一遍。”他新教的剑法,乃是真正的全真剑法,共七剑四十七式,他先教了前两剑十四式。
乔衡听他语气不好,只以为是自己提起了完颜洪烈的缘故,也就没有多想。让他练剑,他就练吧。不过看样子,他以后还是少在丘处机面前提起完颜洪烈为好,否则被迁怒的还是自己。
他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长剑,走到院落中央,向丘处机行了一礼。心随意动,随即出剑,手中长剑宛若化作一道白练,剑风飒飒作响。
丘处机心中想着自己这个徒弟与完颜洪烈之间的事情,走了一会儿神。当他回过神来时,乔衡已经收剑。他咳了一声,随口赞道:“不错。”
当此时,正是阳光明媚时节,阳光打在乔衡身上,却无端显得他身形单薄了几分。
丘处机拧了下眉,他说:“你抬起手来。”然后他一手搭在他脉搏上。
他倍感奇怪地捋着胡子,问:“你这虚弱之症真不是从娘胎里落下来的?”
乔衡垂睫,遮去眼底的一片晦涩,他说:“并不是,之前那场大病过后就这样了。”
丘处机心道,这是伤了根本了。
三月前,他也曾细细问过包惜弱,那场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包惜弱说起来也是颇为不解,满腹愁苦,只道是偶感风寒,喝了大夫开的一剂药后,谁曾想他非但没有好转,反倒一病不起了。再请其他大夫继续诊治,也只说他的确是风邪入体,开点药服下就好。结果还是老样子,服下的药完全不起作用。就这样拖拖拉拉的过了许久,不知吃了多少药,他才渐渐好转起来。
丘处机心底冷笑连连,生病是真,服药也是真,但这病究竟是不是风寒,服的药里面有没有掺些其他玩意可就说不准了。
今天,他想清楚了完颜洪烈收养乔衡根本是别有用心之后,此时此刻,再转过头来回味一下他这个徒弟在他到来之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病,他打定主意认为这件事同样与完颜洪烈有关。
无非是完颜洪烈见乔衡逐渐长大,虽然与自己这个“父亲”非常亲近,但却颇有主见,不好掌控,想要直接斩草除根罢了。当然,以防包惜弱察觉到不对,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先毁掉他身体的底子,这事也就成功一半了,再过段时间,以身体虚弱为名,让他随意染上个什么病去了他性命就是。
乔衡见丘处机神色古怪,似是在想些什么,他带着几分疑惑的语气,说了一声:“师父?”
丘处机这人藏不住心事,喜怒哀乐通通显在脸上,如今这般复杂的神色倒是少见。
“无事。”丘处机放下搭在他脉搏上的手,然后说,“今日先不学新的内容了,你把我之前教你的剑法以及内功心法都练练吧,一炷香后歇息一下。”
丘处机难得“心细”了一回,他看着面前对这些弯弯绕绕一无所知的徒弟,心中亦不免浮现出丝丝悲悯,他这个徒弟如此爱戴完颜洪烈这个“父亲”,却不知这个“父亲”早就恨不得把他除之后快。
他现在留在王府里,还能护得他一时,他日,当自己离开王府回了全真教,这王府里还有谁能护得了他?
丘处机惯常想一出是一出。他之前还在犹豫着,想要看看马钰师兄怎么说,再作打算要不要把这个徒弟带回全真教。他现在可不这么想了,管大师兄怎么说,这个徒弟他是一定要带回全真教了。若是把乔衡留在这里,以完颜洪烈歹毒的性子,他这个对完颜洪烈毫无防备的弟子保准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包惜弱那里最好说话,他只要跟她直说,自己要带着徒弟回终南山好好教养,她定会答应下来。如果她愿意一同离开王府,也不无不可,不过他对此不抱希望,他早就看出她如今已是心如死灰,就想着守在那几栋小屋里度过余生了。
至于徒弟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全真教,哼,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哪容得他任性,如果不愿,打晕了直接带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