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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皇子周琰把内兄在青楼打架的事一平,忙去阿史那吉莽那边应卯,不想才两日没见,阿史那吉莽的态度却跟先前截然相反。二皇子周琰陪了好一番小心,好容易哄得阿史那吉莽给了他两分好脸色,才堪堪打听出来,原来有人趁着他不在的时候从中挑拨。
尤其一听阿史那吉莽话里话外的,显然在怀疑他私吞了周瑛给的好处。
二皇子周琰气得几乎吐血,这和亲突厥,压根是一条有来无回的阎王路,公主们个个唯恐避之不及,谁会那么缺心眼,还上赶着贴钱,好贿赂西突厥使节,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这事实大陈每个人都知道,但敌强我弱,谁敢跟西突厥人说实话。
就是先前二皇子周琰向阿史那吉莽提议周瑛时,也很是说了一番西突厥兵强马壮,可汗英武雄壮,并说汝阳公主虽然碍于公主身份,不曾亲口吐露,但明确表示过对可汗的仰慕。
现在二皇子周琰若要改口,头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阿史那吉莽。
若说一开始二皇子周琰还怀疑,是大皇子周琏从中作梗,但在听到阿史那吉莽说,六公主也一片痴心,想要嫁给西突厥可汗,甚至不惜派门人来游说时,二皇子周琰稍微松了口气,排除掉大皇子周琏的嫌疑。这么针对性极强的跟六公主周环对上,此事幕后肯定是周环得罪狠了的周瑛在操控。
二皇子周琰排除掉大皇子周琏时心中轻松,不是因为他心软或害怕,而是大皇子跟他虽然摊子都铺开了,势力也在稳步扩张,但却尚未到能够正面一决的地步。
至于周瑛,虽然素日显得能干,也给大皇子一方增加了一些助力,但到底是个姑娘家,一看她不顾大局,只知道报复周环,就知道她到底目光短浅,只看得到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不过,虽然二皇子周琰对周瑛心里轻视,但也知道覆水难收,就算说动周瑛撤回前言,阿史那吉莽已经对他心中生疑,之前信任无匹、称兄道弟的状态,是再不会有了。
再说周瑛只是短视,又不是傻,哪会听二皇子周琰劝告,放了周环,把自己献祭上去。
周瑛那边是个死胡同,那就只能在阿史那吉莽身上使劲儿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二皇子周琰已经心生退意了。先前二皇子周琰不小心露了西突厥意欲求亲的话,被周环一番煽动,他一想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就顺嘴把周瑛推荐给了阿史那吉莽。
当时二皇子周琰是想,这样既能断了大皇子周琏一臂,又能示好于新结交的盟友,正是两全其美。虽说周环这个盟友能量并不大,只是一介后宫女子,但二皇子周琰生母早逝,在后宫中没个上层的同盟,一旦皇帝生气,或是有个风吹草动,有个地位高的眼线,到底是一种利事。
可现在周瑛这一反击,实在快准狠。二皇子周琰若一意孤行,非要把这计策继续下去,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跟大皇子决胜之地,终归是朝堂。周瑛就算能在民生上起些作用,但也绝对登不上金銮殿,所以煞费心思对付周瑛,实在没必要。
至于周环的价值,若周瑛计策得成,周环嫁去西突厥,依着以往隔上几年就死一个和亲公主的惯例,周环一旦踏出京城,就基本算是个死人了。那二皇子周琰还何必示好这个注定无用的盟友,帮周环对付死对头呢?
可是就算二皇子周琰萌生退意,此刻他却是骑虎难下,走不脱了。
二皇子周琰既不能反口说周瑛不好,这会跟西突厥反目成仇。也不能龟缩一段时间,等事情平静下去,因为他身负接待西突厥使节的重任,想躲都躲不了。甚至不能装病,因为二皇子周琰这几日在皇帝跟前很露脸,若真病了,皇帝肯定会赐下太医。这若被看透了,那脉案可是直接报给皇帝。一旦失了圣心,那皇帝宝座基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所以,对于周瑛编的瞎话,二皇子周琰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别的倒罢了,不管和亲嫁的是周瑛,还是周环,于二皇子周琰都不痛不痒,但有一桩事,却让二皇子周琰肉痛得很。这事也不是其他,正是阿史那吉莽几次暗示,卖汝阳公主人情而得的好处了。
这所谓好处,周瑛当然不会出。而二皇子周琰,就只能自掏腰包了。
可二皇子周琰还真没几个闲钱。
皇帝一向对女儿比对儿子大方。几个公主都封了汤沐邑,几个皇子却不甚待见,就算是出宫开了府,甚至大婚成了亲,也一直只是皇子的封号。所以这每年皇子们所能拿的钱,也只是礼部按例拨过去的。这些钱虽然够寻常人家三四辈子嚼用,但堂堂皇子府,这一点钱哪能够用。
尤其二皇子周琰心怀大志,剑指帝位,私下里装备几支兵马,收买几个心腹,再结交一些文臣武将……这钱更是流水一样地花出去。二皇子所在的礼部又是个清闲衙门,一年祭天地一回,祭祖一回,除此之外,若是再没什么大事发生,基本就可以一年闲到尾了。这样的清水衙门,哪有油水可捞。
所以,要不是二皇子周琰的王妃嫁妆还算丰厚,二皇子府只怕早就揭不开锅了。
就算是这样,二皇子周琰手头也是紧巴巴的,哪有闲钱置办什么额外的好处。
所以二皇子周琰只好开了自己的内库,原先值钱的,有些底蕴的,不是拿去换钱了,就是拿去送人了。所以这堂堂皇子内库,着实有些寒酸。二皇子周琰很是翻捡一番,好容易找出一样古董。这是前朝大画家米执的一幅画,因其存作甚少,又鲜少在市面上流通,所以米执的画一直是有价无市。
平心而论,这幅古画的艺术价值,远在周瑛那座金灿灿的动物雕像之上。
但一来周瑛投了阿史那吉莽所好,送了西突厥图腾中的狼,二来阿史那吉莽一向贪财,这么半人高一座金像,当然对阿史那吉莽的胃口。再说了,还有美人在吹枕头风。
所以二皇子周琰心里滴着血,送上的这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却根本没让阿史那吉莽满意,甚至效果适得其反。
阿史那吉莽可没听说过米执是谁,自然看不懂这幅画的价值所在。甚至由于这幅春居图历经数百载,虽然几任主人都小心存放,不时拿出来去霉除味,请大师维护修补,但随着几百年过去,这幅春居图还是不可避免染上岁月的痕迹。看在阿史那吉莽眼里,那就是二皇子周琰拿一幅破烂旧画糊弄他了。
阿史那吉莽一翻脸,二皇子周琰就只能继续掏家底。
二皇子周琰出了好几次血,好不容易得到阿史那吉莽点头,得到了不会更改和亲人选的许诺,结果没高兴半天,周瑛就会拿金银美人把阿史那吉莽砸的再改主意。
都送出去那么多金银财宝,若不能达到目的,岂不是都打水漂了。说不定再送一件,阿史那吉莽满意之后,就真正定主意,再不更改了呢?若真说定了要周瑛和亲,那二皇子周琰之前的目的达成了,又出了口恶气,勉强不赔本儿。这种赌徒心理,让二皇子周琰越送越多。
以前要问二皇子周琰最恨的,肯定是跟他势不两立的大皇子周琏,但在被周瑛那边逼着接二连三大出血之后,周瑛已经一跃至大皇子周琏之上,荣登他黑名单榜首了。
可惜二皇子周琰到底一丝理智尚存,没真正掏空家底,及时止了损。
二皇子周琰这边一收手,阿史那吉莽一见再榨不出钱来了,当然不会给他留面子。尤其林泽出手阔绰,阿史那吉莽当然希望有个嫁妆丰厚的嫂嫂,若是促成了六公主和亲突厥,那么得他相助,才登上阏氏之位的六公主,肯定站不直腰,日后还不是随便他打秋风?
阿史那吉莽当即请见皇帝,在朝堂上表达了要换下汝阳公主,转而求娶六公主的请求。
阿史那吉莽得意洋洋丢下这话,在朝中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这几日朝中本来主战主和就在争论不休,又有徐弘在搅浑水,整个朝堂上下官员,都搅合在其中,不上个七八道折子,阐述一下自己对和亲的态度意见,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可现在和不和亲还没个定论呢,西突厥竟然还想换人。
这一下朝中不管是主战,还是主和的大臣都大怒,一个个都顾不上等西突厥人走了,再关上门自家人商量了,当时就撩起袖子,跟西突厥人吵了起来。这西突厥分明是看不起人,天家公主何其尊贵,结果被当菜市场的白菜一样随挑随选,挑了不满意,竟然还要换。
这西突厥哪里是真心想换人,分明是把大陈的脸面往地上踩。
阿史那吉莽却振振有词,说道:“明明是你们大陈的人不老实,先说汝阳公主怎么好,夸得仙人一个,实际上不过被人挑剩下的,根本没人要。幸好六公主拔刀相助,帮我识破了那人的险恶用心。正好六公主这么善良大方,又对我们可汗一腔思慕,美人爱英雄,这才是良配,我想换人,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大陈诸位大人目瞪口呆,也明白了汝阳公主怎么就被西突厥相中。不过,让诸位大人想不通的是,一向名声极好,又极受皇帝宠爱的汝阳公主,怎么就成了没人要的,此外一向贞静娴雅的六公主,怎么会脑子坏了一样,跪舔西突厥人不说,还往争着火坑里跳。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只能安慰自己,肯定是阿史那吉莽在造谣,在离间大陈皇室跟朝廷的关系。但阿史那吉莽是嚣张招人恨,却实在没那个心计,使出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之计。
所以说,真的是自家人不争气吗?这么一想,大家又都蔫了。
阿史那吉莽只当自己舌战群儒,驳倒了大陈的一众大臣,得意洋洋环视一圈。他有兵强马壮、几无败绩的西突厥做后盾,根本不担心大陈会不答应,家里又有美人在等,也懒得在这儿浪费时间。
阿史那吉莽朝皇帝不甚讲究地拱了拱手,语气随意,“成了,我就这么一件事,别的我也没什么可麻烦陛下的,我先告退了。”
皇帝心中恼不恼没人知道,面上却只好风度地笑笑,“使节慢走。”
众人只能憋着满肚子火,目送阿史那吉莽大摇大摆离开。谁知道阿史那吉莽走了一半,在二皇子周琰跟前停下。阿史那吉莽心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林泽也颇会逢迎,但到底没有二皇子周琰拍得舒服,故而笑眯眯道:“对不住了,实在是六公主太有诚意,要不哥赔个不是,请你去常春楼吃酒啊?”
这话一出,众大臣的视线,就跟淬了锋的刀子一样,嗖嗖嗖,直刺向二皇子周琰。
二皇子周琰顿觉冷汗涔涔,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的神情,只能勉强撑着身体,朝阿史那吉莽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拱了拱手,“抱歉,今日有事,我怕是去不了。”
阿史那吉莽微微觉得有点遗憾,但也没太放在心上,耸了耸肩,“好吧。”
说完,阿史那吉莽拍拍屁股走人了,独留下二皇子周琰承受众人的怒火。
其实认真要说,这朝廷之中,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除了寥寥几个主战的,从不曾对西突厥假以辞色,剩下的哪个不曾对西突厥曲意奉承过?
以前二皇子周琰就算跟阿史那吉莽私交甚密,别人也只会称赞他交际手腕高,能交好外族使节。但现在正值大陈被西突厥翻来覆去打脸,却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忍着的时候,二皇子周琰不但跟阿史那吉莽称兄道弟,还拿自家姐妹当讨好西突厥的筹码……这下众人可算找到倾泻怒气的去处了。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刚才还像锯嘴葫芦一样的诸位大人,现在个顶个的痛心疾首。
“那也是殿下的妹妹啊,殿下怎么就这么心肠狠毒……”
“把亲妹妹活生生往火坑里推,二皇子的孝悌节义,恐怕都学到狗肚子里边了吧!”
“汝阳公主可怜啊,摊上这么个礼义廉耻都不顾的哥哥。今个儿为奉承区区一个使节,就能把亲妹妹卖了,明个儿为巴结西突厥可汗,说不定能把整个大陈都卖了……”
群情激愤之下,就连本是二皇子一系的官员,此刻也不敢张口相助,一个个弓腰缩背,恨不得藏到砖缝儿里头,生怕被二皇子周琰牵连,也沾上残害手足,甚至卖国求荣的骂名。
这些大人们难道个个都那么关心周瑛差点被卖了的处境吗?却也未必。
先前诸位大人不管怎么忍让,都不会有人承认自己怂,只能说大陈战力实在不行,必须顾全大局,不得不对西突厥做出妥协。结果一看有个比自己更怂,更卖国的,这可好了。既指责了二皇子的错处,又证明了自己身为大陈人,立场鲜明,绝非怂货,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二皇子周琰此时却是听不见这声讨了,浑身精力都集中起来,听着上首龙椅之上的反应。
终于皇帝伸手下压,示意众臣安静,朝堂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渐至于鸦雀无声。
皇帝深深看了二皇子周琰一眼,眼神复杂极了,说不上是嫌弃厌恶,还是恨其不争,亦或是残存的一点怜惜无奈,他闭了闭眼,吩咐道:“二皇儿卸去礼部侍郎一职,回府养病去罢。”
既然皇帝说二皇子周琰生了病,那他没病也要变成有病。
更何况皇帝到底给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或许是出于事情还未调查,才留下转圜的余地,也或许是皇帝顾着皇家体面,把这一床龌龊用大被掩去……
但不管怎样,二皇子周琰却是满心绝望,心知自己是再无翻身之地了。
这所谓回府养病,不过是把圈禁换成好听一点的说辞。这一回可比当年皇帝南巡那一回严重,上次他毕竟是被冤枉,皇帝心里有数,圈个几天就放出来,不过是挡人的嘴。但这一回……
二皇子周琰不管是自掘坟墓,还是被人算计,总归是大皇子周琏捡了便宜,要不是还要顾及皇帝糟心的心情,大皇子周琏只怕早就眉开眼笑,恨不得笑成一朵花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二皇子周琰被再次圈禁的消息,在后宫中飞快传播开来,自然引起了几家额手称庆,几家跳脚骂人。与之一同传出去的,当然还有周环取代周瑛,成为和亲公主的消息。
周环正在对镜晨妆,一听宫女报来这消息,失声叫道:“怎么可能!”她的手不由一松,刚要插在发髻上的玉簪一斜,摔落在地,直接断成了两截。
玉簪断成两截,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就算是周环失手打碎的,这罪名也只会落在跟前宫女的头上。正在给周环抿发髻的梳头宫女吓得一哆嗦,攥紧了桃木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周环这会儿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哪有功夫装慈悲善良,她厌恶地挥挥手道:“拖下去。”
梳头宫女被堵着嘴,拖了下去。
周环对镜子照了照,重换了一支银蝴蝶簪,插在发髻上,整了整衣裙,出门就要找皇帝求见。父皇明明已经给她指了婚,只因黄辰吉日未到,尚未下明旨,但君无戏言,父皇一言既出,难道还能更改不成?
可惜周环急匆匆赶到未央宫,守门太监却挡着不让进,就算塞钱都不要,只说皇帝有公务在忙。以前周环来的时候,守门太监可是一个比一个嘴甜周到,从没这么铁面无私过。
周环等了一整个上午,见比自己后来的,都被皇帝召见进去,自己却迟迟未被叫到,终于死了心。看来父皇是打定主意不肯见她了,周环心中冷笑,出尔反尔,也怪不得没脸见她。
对皇帝这边死了心,但周环到底不肯认命。二皇子周琰被撸去官职,圈禁在府,这犯的错显然比她严重得多。这事儿是二皇子闹出来的,她只是被二皇子牵连,当然要找他算账去。
周环立刻让人备车马,出宫直奔二皇子府。
结果马车在二皇子府门前停下,却见二皇子府被御林军里三圈,外三圈围得铁通一样,皇帝这一回显然认定了是二皇子的错,且下了狠心,要把二皇子圈禁,不留一丝余地了。
至于御林军,领队的统领丁唐,周环在宫里头天天见,哪会怕他,上去就要拍门进去。
结果这些个周环平时没看在眼里,只当是个守大门的御林军统领丁唐,既没怜香惜玉,也不忌惮她的公主身份。周环想要硬闯,丁唐直接把佩刀亮出来,“六公主,刀剑无眼。”
寒颤颤的刀尖几乎停在周环鼻端,她唬得一跳,忙往后连退两步,等缓过神来后,登时气得直哆嗦,“好啊,区区一个侍卫头子,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有本事你给我等着,等我告诉父皇,非把你革职查办,拿掉你项上人头不可!”
丁唐回刀入鞘,拱手一礼,“我在此等着公主。”
周环被丁唐看似恭敬,实则轻慢的态度刺痛,心道这些人果然狗眼看人低,一知道她要和亲突厥了,一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而能为她做主的父皇……
周环一咬牙掉头走了,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了她……周环脚步一顿,心底升腾起一股熊熊的恨意,唯一能从她和亲中得益的,除了周瑛,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