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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苏阳这样说,秦明有些意外,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苏阳的目的似乎一开始便是为了解散水帮,只是他不知道秦明这样做的目的何在罢了。
“现在的水帮,与我们当初建它时的初衷已发展得完全不同了。”秦明这样说着,神色里带着感伤与缅怀:“那便不如,毁去了算了。”
听得这里,苏阳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一开始做河盗的,并不都为了打劫过往船只,他们通常只是两岸清贫的百姓,因为没有粮食而入了盗门,只为了换取一口微薄的口粮吃。
苏阳常年往来于此,因而知道,此处的河流不知为何连年旱涝不均,因此也影响了两岸的收成,民以食为天,作物连年欠收,自然会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皇帝本来派了专门的水师来查明原因,只是因为此地地形复杂,泥沙瘀滞,数量过巨的水师人员无法通过,加上此地地处偏远,来往不便,皇帝便逐渐不再那么重视,而改为每年拨一笔款项给当地官府,由当地官员督查监办河流疏堵一事。
只是,两岸州县虽何其多,因为这边比不得那些繁华之地,除了极少数自己要求来帮助百姓的清贫官员外,其他大都是被不情不愿地指派过来的,过不得苦日子。
他们本就觉得油水严重不足,因而难免会有人对这笔治水的款项起心思。
于是经过层层盘剥,真正用于治水的银两便所剩无几了。
而他们这样做的直接后果便是,官宦人家愈发的富有,百姓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贫困,甚至维持不了日常的开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时有发生。
这样的事经
过层层掩蔽,并不可能上达天听,于是皇帝便以为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平静祥和,更加无暇来过问此间的事。
这样表面平静的日子过得久了,便极容易催生出“恶”。
使得劫盗之事时有发生,牢狱里人满为患。
加上许多地方需要有对河况十分熟识的船夫引领方能通过,便产生了河盗,出现了船夫与河盗相勾结,甚至河盗直接扮作船夫来打劫过往船只的事。
若是陆路好走倒也罢了,只是这陆路又多为荒山,形势险峻,于是,愿意从此地通过的人愈发稀少了起来,除了要去关外做生意,愿意铤而走险,或者给河盗们打点一些钱银的生意人外,其他人宁可绕远也不愿从此处过。
没有过往的客商带动经济,此地便愈发贫困,变得更加盗贼横行、民不聊生。
有些河盗一开始抢劫船只,只是为了求一口饱饭,甚至还有些河盗会用打劫而来的钱物去救济城内外的饥民或乞丐。
只是人作恶作得久了,或许便真的会逐渐以为自己是恶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河盗的性质开始慢慢改变了。秦明他们帮派里如今那些欺凌老幼的人,其实算不得少数,而是渐渐演变成了趋势。
大概是从有些河盗发现有泼皮无赖夹杂在饥民当中,向他们讨取银钱,然后拿着他们的兄弟用牢狱之灾甚至是性命换来的钱银去最好的酒馆里吃酒、去最好的妓馆里狎妓的时候吧;大概是有些河盗发现有些受过他们恩惠的乞丐提起他们时都一脸的鄙夷,仿佛他们多么肮脏不堪做过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的时候吧;大概是有些河盗发现有些向他们讨过钱粮的饥民平日里他们经过时
装作不认识,却又在官府通缉他们时为了甚至只是几百文的赏钱毫无犹疑、眼神冰冷地将他们从人群当中指认出来的时候吧……
苏阳不知。
其实有时候,人的善恶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
苏阳沉默着,等着秦明继续往下说,可是,秦明却也沉默了。
若说秦明这句话便是他全部的意图的话,苏阳是不信的。
于是他捧着案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抿了一口后却发现,已经凉了。
苏阳微微皱眉,开口,声音冷冽:“原本以为秦大哥是个磊落的人,可若是秦大哥不愿意说实话,那苏某也只好告辞了。”
说罢,苏阳站起了身,往门口的方向信步迈去。
蝼蚁尚且偷生。
秦明刚才的一番话大义凛然,不细究之下,确实也能说得通,只是,苏阳觉得他的意图并不这么单纯而敞亮。
否则,秦明怕是一开始宁肯去组织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们开垦荒地,也不愿去当河盗来打家劫舍。
他到底选择了投机取巧。
“对!没错!我怕死!”果不其然,苏阳还未越过秦明,便听到了他那刻意压低过的、有些痛苦的嘶吼:“我怕死!我怕昔日的兄弟对我反目!我怕我的心血,我一手创建的水帮,就这么落在一个外人手里,我宁可把它毁掉!”
如果细细看来,便能发现秦明的手此刻正在剧烈地颤抖着,宣示着主人此刻内心的波动,他的拳头攥得死紧,甚至能看到突出的筋骨。
”哈。“苏阳轻笑,连背影都染上了欢快的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还算实诚嘛,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