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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绥还是决定先去一趟临川郡,之后,再去建康。
只是起程的日期,和温翁商议了一下,提前了许多,原计划是等八月中旬天气转凉再起程,后改成于八月初。
是时,二十一郎夫妇和缙郎夫妇已赶到荆州。
但直到他们起程那一日,袁循,还未从扬州回来。
乘船从荆州到江州,沿江顺流而下,一路之上风送云,抵达江州,不过数日。
郑七郎君未去临川郡,直返建康城。
到达江州后,原本乘水道亦可以抵达临川郡临汝县,只是从荆州到江州,郑绥坐不惯船,在船上的七八天,晕船得厉害,吃不下东西,人都瘦了一圈,脸颊越发地尖瘦起来,用晨风打趣的话说,下巴犹如锥子一般。
正因此,从江州至临汝县,郑绥便改成乘马车,走旱道。
郑家的部曲辎重等早已抵至临汝县,四郎便和二十郎君温翁依旧走水路,沿汝水直达临汝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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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阿兄,阿兄……”陡然间,郑绥突然坐起了身,从梦中惊醒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四周尽笼罩于黑漆漆的夜色中,唯有方才那个鲜活的梦,深刻地映浮于脑海,记得格外清晰,郑绥心里也极想记清楚。
连日以来,日日梦到五兄,日日从梦中惊醒,可是每回都记不清楚中发生的事。
脚步声从外间传来,紧接着听到采茯的声音,“小娘子又做梦了。”
采茯已举着釉陶灯走了进来,转过屏风,伸手捞起帘帐,照亮了漆黑的屋子,也照进了帐帘内。
郑绥侧头望向采茯,“怎么又进来了,我不是说过,我坐一坐就好了。”说着,便欲躺下。
采茯忙把灯递给一旁的终南,上前扶着郑绥躺下,替郑绥笼好被子,又摸了摸郑绥的额头,覆有一层的细汗,“小娘子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还是让夏疾医过来瞧瞧。”
夏疾医便是随行留着长须的老医者。
郑绥盯着青罗斗帐顶,“这又不是什么病,凭白请了疾医过来,又得惊动一番,你们先下去,给我留盏灯。”记得二十一婶和缙嫂子知道她夜里总是从梦中惊醒的事,便说夜里要陪着她一起睡,她只好推辞,说让采茯在屋子里守夜,最近,她都不许采茯说出她夜里必惊醒过来的事,那两人才罢休。
“小娘子,”采茯喊了一声,又试着劝道:“要不,婢子给娘子屋子里点上一枝安神香。”采茯低头小心地留意十娘的变化,自从伴妪遇难后,十娘屋子里是再也不曾燃过香了。
“我无事。”这回郑绥神情未有多大变化,只是语气有些淡,甚至带着缥缈虚无。
“婢子留在这儿陪着小娘子。”
采茯说了这话,郑绥未再回话,采茯见此,便对终南使了眼色,让她把灯放在高几上,退了出去。
郑绥没在意。
只听采茯问道:“方才小娘子又梦到了五郎?”
郑绥轻嗯了一声,盯着斗帐顶,脑袋里回想着方才的梦樈,却因这么一打岔,明明记得清清楚楚的梦,又忘得大半,唯下五兄转身离去的身影。
又是这样,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心头徒然地叹息了一声。
怔愣了良久,采茯无论再说什么,郑绥都未再开口,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郑绥才倦极了的,迷糊中睡过去。
次日一早醒来,天边朝霞绚丽,光彩炫目。
或许今儿晌午有雨,算算日子,四郎一行人,大抵已到达临汝县,而他们这一行人,由于没有辎重累负,这一带又较为安平,行程便缓慢许多。
一日只行十几里。
郑绥三姊妹和二十一婶子及缙嫂子一起用过早食,就听到仆妇过来传话:说是今日可能有雨,暂时在城中歇住一日。
郑绥回了屋子,不由问道,“如今这是到哪儿?”
“方才在宴会上,诸葛娘子可说了,这儿是江州境内的柴桑,听说从前还是古战场。” 诸葛娘子,是缙郎的妻子诸葛氏,跟着郑绥一起回来的采茯和辛夷又是一番愕然,近来,郑绥很多时候,魂游太虚,这种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纵如此,昨夜时柴桑城时,十娘也该知晓才是。
面对婢女流露出不可思议表情,郑绥摇了摇头,“昨夜进城时,我没留意。”
她是真的没留意。
因夜里睡得少,又日日变换榻席,睡得极其不安稳,使得白日里没精神,每每上了马车行路,便是倚靠着昏昏沉沉的,这么一来,黑白颠倒,精神又差了几分,偶尔还出现恍惚。
据江州志记载,自两汉以降,这里便一直是战场,两前年,温峻在湘州作乱,最后窜入江州,后败自杀,时任扬州刺史安东将军的袁纲,就是陈兵江州,在此抵御温峻的乱兵,柴桑受到兵乱的洗礼,大受影响,据说,兵祸前夕,柴桑是南地舟车辐辏,繁华富庶的重邑。
只是至今,仍旧未恢复元气。
不说经过郊野时,田野荒芜,人烟稀少,便是这紫桑城中,商贾行人亦不多,哪怕今儿是赶集的日子,街市上人流亦不多,有许多铺子依旧关着门,略显得有点冷清。
“诸葛娘子还说,这附近有个甘棠湖,湖上有个浸月岛,山明气清,富有佳境,每逢下雨时节,山色空蒙,烟水淼淼,雾锁烟笼间,景致极美,还想着今日晌午时分,出城去瞧瞧。”想必这话,诸葛娘子说时,郑绥也没怎么听,进来的晨风,又复述了一遍。
郑绥想想,手边上的那卷江州志上,柴桑域志里,好似提到了这么一个湖,只是却没有接言,而是倚靠在榻席后面的凭几上,重新拿起那本书。
晨风见了,不由侧头望向采茯和辛夷俩人,俩人满脸无奈,辛夷又替郑绥在凭几上垫一个隐囊加高,而端着站在晨风侧旁的终南,伸手拉着晨风衣袖,示意她再接着说,连着站在郑绥旁边的采茯都颔了下首。
瞧着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晨风不由上前,赚足勇气,又问了句,“小娘子想不想去一趟甘棠湖?”
“还有谁去?”半晌,郑绥从书中抬起头来。
晨风见似乎有戏,便立即道:“九娘和十一娘都去,还有二郎诸葛娘子,卢娘子也有意向去。”
二郎是指缙郎,行二,卢娘子,即二十一婶子,缙郎和五兄同庚,诸葛氏还是新妇,只比郑绥大三岁。
“你们若有想去,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有刘媪陪着我就行了。”
“小娘子不去?”晨风忙出声问道。
“我不去。”郑绥又低下头,若无心境,再好的山水景致,亦成枉然。
屋子里的婢女互瞅了眼,采茯开了口,“让她们几个小的,跟着九娘一起去,婢子和辛夷留下来陪着小娘子。”
郑绥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带杜衡出去走走,多找两个人照看着她。”杜衡自从三年前,脑袋受伤变得痴呆后,一直神志不清,夏疾医说过,不要闷在屋子里,多出去走走,平日多和她说话,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原本这次南来,阿嫂李氏是不许她带着杜衡,只是拗不过她。
只听采茯道:“哪还用得着小娘子吩咐,方才就听刘媪来说,杜衡去了集市,小娘子嘱咐过,随侍杜衡的人不得拘着她,如今那四个人,哪敢拦她,偏她一向又爱热闹。”
自从痴呆后,杜衡的许多性子依旧没变,喜欢热闹,喜欢笑。
卢娘子和缙郎他们要出门去城外的甘棠湖的时候,杜衡还没有从街市上回来,倒不好让他们等着。
直至中午时分,天空开始下起小雨。
一重秋雨,一重凉。
虽刚入秋,但自窗户刮进来的风,仍旧带着几分凉意。
采茯给郑绥身上加了件夹衣,嘴里不由念叨,“不知卢娘子他们是否多带了件衣裳。”
“你还愁这个,往常出门,马车里谁不是带着几套衣裳,实在不行,可以多穿件外衣。”辛夷走了进来,只见辛夷身后还跟着杜衡。
郑绥对着杜衡招了招手,只见杜衡喊了声小娘子,飞快地蹦跳到她跟前,脸上傻傻的笑意更浓了,杜衡虽痴傻,但是身边几个常见的人,却是认得,至于对郑绥的称呼,却是让刘媪教了许久才会。
一近前来,杜衡满是兴奋地把摊开手,递到郑绥跟前,“小娘子,看。”说着,眉眼间傻笑地望着郑绥一眼,又拿开郑绥手中的书,把手心的物什递到郑绥的手中,“是小娘子,给小娘子。”
初一瞥杜衡手中那块玉佩,郑绥和采茯辛夷都惊讶不已,只听辛夷惊呼地指着杜衡,觉得不可思议,“她还记得这事。”
回过神来,采茯却明白过来,“大约是她身边的人交待过她。”她的更多的注意力更是放在那块玉佩上,若她没看花眼,那块玉佩是绿玉色,想到这,采茯低头望向郑绥,只瞧着郑绥已摊开了手,眼望着手心的那块玉佩,神情同样很是惊讶。
此刻,郑绥的确很惊讶,望着手心那块格外熟悉的绿白色圆形玉佩,几乎忘记杜衡脑子痴呆,直接问道:“这块玉佩你从哪儿得来的?”
“给小娘子,给小娘子……”
瞧着杜衡脸上傻傻的笑,除了这几个字,再没有别的话,恍过神来,郑绥又觉得自己好笑。
一旁的辛夷忙道:“婢子去把跟着杜衡一起出门的几个人叫进来问问。”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