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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之勋德官爵,有国史在;郑之源流婚媾,有家谱在。
郑绥六岁那年,执笔开蒙时,就听五兄说起这句话,五兄时年年不过十岁,直至现在,她犹记得五兄说这话时,昂着头,仰着面,眼中流露出的骄傲之色,以及那神情中洋溢着无可比拟的自豪感。
更使她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两年后,五兄郑纬年仅十二岁,一篇《平城赋》,名动大燕京师平城,当时,正逢南楚尚书令谢攸出使平城,览此赋后,为之震惊,赞叹曰:不意北地有此奇才,文章不输江左。
带去南楚,使建康为之纸贵。
自此,五兄名扬天下,也使得士林曾有雅言:辞赋绝纶崔行先,后来居上郑五郎。
崔行先,即崔彦,字行先,郑绥之母舅,出身博陵崔氏,涉猎经史,颇有文才,以善辞赋闻名于世,现今在鲜卑人慕容氏建立的大燕朝廷中任国子学博士。
郑五郎,郑绥之五兄郑纬,出自荥阳郑氏嫡支,大房中排行第五,少有学尚,经史俱通。
郑绥两岁丧母后,因曾祖母年事已高,祖母又常年**病榻,外祖母怜她和五兄年幼失恃,遂亲赴荥阳,接她和五兄去了平城。
正因如此,五兄受阿舅影响很大,尤喜辞赋。
除五兄外,郑绥还有两个同母兄长,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五兄相比,郑绥对大兄郑经很是陌生,距离如今,她最近一次见到大兄郑经,也是在三年前了,那时,世林表兄成亲,大兄来平城参加婚仪。
当时,大兄见到她时,蹲下身,伸出两手要抱她,她却不愿意,扭过头,没有走过去,还是一旁的五兄拉她过去的,之后大兄笑着揉了揉她的丱发,“熙熙都长大了,再也不用阿兄抱了。”
大兄比她大十岁,把她稳稳地抱在怀里,站起身时,郑绥才发现,大兄很高,她只得忙抓住大兄的衣襟,一颗心都吊了起来,直到进屋后大兄把她放到炕上后,她方松了口气,然而,大兄的目光注视着她片刻,却又愣愣道:“熙熙长得越来越像阿娘了。”
这话,她也偶尔听外祖母说过。
但她对阿娘的印象,全凭平城外祖家宣华园的那幅画,每年祭日,她和五兄都会过去对着墙壁上的那幅美人图,在青案香烛前磕头祭拜。
而对于二兄郑纶,在郑绥的头脑中仅只有一个名字,相比于大兄去过一次平城,二兄是一次也没有去过,甚至在外祖家,外祖母会常提起大兄,却从未提起二兄,并且,父亲四时派人送礼到平城,附上的信,每每都是提及大兄近来进益,或是又去了哪里游学等种种情况,对二兄却是只字不提。
而郑绥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因为她跟着外祖母识了几百个字后,有好几次拉着五兄偷偷溜进外祖父的书房,打开信筪中,看了信听五兄说的。
这令她和五兄十分不解,她曾问过外祖母,她如今都记得,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外祖母,那一回突然变了脸,脸色黑沉沉的,目光如深潭一般,比那冬日里平城郊外的寒风还要冷凛几分。
于是,自那以后,在外祖母跟前,她不敢再提起二兄这两个字了。
去岁八月,大兄成亲后,父亲让舅母带回平城一封亲笔信给外祖父,欲接她和五兄回荥阳。
自永嘉南渡后,前朝政权自洛阳南迁至建康,一百多年间,中原大地混乱不堪,战乱不息,各族各豪强各自征伐,常常尸横遍野,流血漂撸,极其不安定,而荥阳至平城路途遥远,兼荥阳才刚刚置于大燕的控制之下,旁边还有汉人毌丘氏建立的大夏政权和羯人石氏建立的大赵政权,以及西边的大凉政权都对洛阳虎视眈眈,甚至包括南边的南楚萧氏政权,都不曾对洛阳放弃过进攻。
而回荥阳,必经洛阳。
外祖父便以此为借口,拒绝了父亲要接她和五兄回荥阳郑家的要求。
只是不曾料到,仅仅半年后,外祖父和阿舅便欲送她和五兄回荥阳郑家,甚至临行前,外祖母还特意叮嘱她:长嫂如母,大嫂出身陇西李氏,家教门风皆不错,让她回郑家后多和大嫂亲近。
于是,在平城还处于寒风萧萧冰河未开的时节,甚至在没有接到父亲从荥阳来的回信时,就让她和五兄启程了,并派了五百护卫跟随护送。
昨日傍晚,高平城外,护卫与羯胡的激战,最后,以五兄应承卢衡去襄国而告终。
停止了打斗与杀戮。
而五百护卫,只剩不足二百人,战死者达三百余人。
郑绥一直坐在马车里,让奶娘伴妪牢牢抱在怀里,虽没有亲见现场,但萦绕鼻尖的血腥味,却一直不曾退却,直至今早清晨,一吃东西就吐,最后连黄胆水都呕出来了,伴妪才放弃劝她进食。
五兄郑纬答应跟随卢衡去石赵都城襄国,条件之一便是让余下的护卫护送她回荥阳郑家,为此,五兄还特意要求卢衡在高平城外多候半天。
羯胡在城外扎了一夜的营,直到郑绥离开,高平城的城门始终紧闭着。
离开高平,继续往南行,马车行驶得很慢。
安叔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五兄嘱咐过安叔,令安叔佯装南行回荥阳,等出了高平,不走官道,另择小路,转而往北折往上党,去上党找桓裕,桓裕一定会派军士护送她回荥阳。
卢衡原不打算放郑绥回荥阳的,只因郑纬坚持,并言道:“既为我而来,何涉稚女。”
阿兄说她是小孩,大约忘记了,他虚龄也才不过十四岁,连字都还没有。
却要孤身赴胡营。
对于这些,郑绥知道她没有置喙的缘故,她不拖累阿兄已是最大的帮助了,此去荥阳还有数百里,郑家纵有部曲十万众,也难解眼前之难。
卢衡有备而来,带来羯胡军士数千人。
外祖父和阿舅不曾料到,原本打点妥当的行程,会因为卢衡的倒戈,而生了这番变故。
或许就像阿兄说的:羯胡是有所求,他此去暂无性命之忧。
当安叔让马车往北折时,整个行程开始快了起来,马车一路疾骋。
虽听从了五兄的安排,郑绥心头始终有丝忐忑,不明白五兄怎么会这么相信桓裕,若没记错,他与桓裕前天也是第一回见,郑绥脑海中登时浮现出那天,五兄见初见桓裕的场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