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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留,你咋知道那汪二狗就是在汪家沟里传闲话的人物?”
“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汪家沟来去就这么些人家,一年下来能去一回清乐县城的人都数得清楚,差不离都是一辈子老实本分、土里刨食的庄稼汉。这么算计起来,脚底下走村串寨、嘴头子上也活络的人物,也就汪二狗一个!能把这瞎话传得活灵活现的,还能有谁?”
“那你怎么知道汪二狗跟宝瓶会扯上了勾连?”
“宝瓶会画的符我见过,寻常被人哄了去拜宝瓶娘娘的人家门口,画的都是一个瓶子三炷香。只有在宝瓶会里担着些事由的人,画在门口是一个瓶子和其他的一些玩意儿。方才我去抓汪二狗,看见他家门上画的就是一个瓶子加两个车轮,这一看就是宝瓶会里跑腿卖嘴的人物呀!”
“那汪二狗说的那陈得福……是个什么摇橹五哥?”
“那也是宝瓶会里折腾出来的勾当。听那些知道宝瓶会路数的老辈子人说,宝瓶会里面信众最多的时候,有扯旗、打扇、鸣锣、响鼓、摇橹、行车、燃香、添油八门舵口,明里暗里有好几千人呢,清乐、宫南、遂平三县的县城里面,都有人张罗着立了宝瓶会的神坛。虽说后来宝瓶会当家的叫官家给抓了,宝瓶会的神坛也都叫人给砸了,可有不少在宝瓶会里担着些事由的人物藏起来躲过了那场风头。倒是真没想到……他们在这时候蹦出来了!”
端着个装满了新麦子的大簸箕,莫天留一边随口答应着沙邦粹的问题,一边小心地将麦子倒进了磨眼当中。而在磨盘旁边支起来的七星大灶旁,汪老栓家里的两个孩子已经捧着大碗喝上了第一锅麦面粥,眼睛还都盯着大锅锅沿儿上贴着的、渐渐黄熟的麦面饼子,很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同样捧着个老大的土碗,汪老栓一边小口吸溜着滚烫的麦面粥,一边很有些讪讪地朝坐在自己对面的栗子群搭着话:“大当家的,我这可真不是冲你告黑状……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我想着二狗子也不是当真要害我……大当家的,二狗子这也就是个散闲话的罪过,他……他不会……”
扭头看着耷拉着脑袋蹲在院子角落的汪二狗,栗子群微微一笑,顺手搁下了手中捧着的大碗,扬声朝汪二狗叫道:“二狗兄弟,你怕是也有日子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吧?锅里还有些麦面粥,你也过来喝一碗,暖和暖和肚子?放心,这粥喝了就喝了,用不着你吃一口、还一斗!”
伴随着莫天留那刻意提高了嗓门儿的怪笑声,蹲在院子角落的汪二狗犹豫了片刻,总算是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磨磨蹭蹭地朝着熬着麦面粥的大锅凑了过来,却是朝着坐在锅边的汪老栓狠狠斜了一眼,这才伸手抓起个大碗,拣稠的捞了满满一碗麦面粥吸溜着喝了起来。
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的模样,栗子群也不搭理蹲在自己跟前喝粥的汪二狗,反倒是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汪老栓笑着说道:“老栓兄弟,这话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咱们今天既然是把话说开了,一
会儿你就跟着天留搬粮食去!把话说到头儿,这粮食还就是你家自己种出来的,我们八路军武工队,不过是替你把鬼子抢走的粮食夺回来。这自家种的粮食自家吃,天经地义!”
感激地朝着栗子群连连点头,汪老栓连声笑道:“这可是……真是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啊!你们豁出去性命替我把粮食抢回来,还连个辛苦钱、腿脚钱都不提,这……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见着扛枪的丘八办好事呀!”
似乎是知道自己话中“丘八”二字犯了军伍中人的忌讳,汪老栓顿时憋了个大红脸,赶紧带着几分掩饰的模样接口叫道:“大当家的,人都说知恩图报,我汪老栓有家有口,不能豁出去跟着你们扛枪吃粮,可我汪老栓有……我有手艺!清乐县城周遭十里八乡,我汪老栓的石匠手艺敢说是头一份!往后你们绺子里要用得上啥石头物件,你只管言声!”
嘿嘿轻笑一声,帮着沙邦粹又磨好了些麦面的莫天留搁下了手中的大簸箕,扬声朝着汪老栓笑道:“老栓哥,就我们八路军武工队,那可是见天儿要跟鬼子和二鬼子打仗的,倒是真没多少时候能用上你这手艺!你要真想给咱们八路军武工队帮忙……那你跟汪家沟的乡亲们说说,让乡亲们赶紧去搬运粮食,也省了我们武工队的兄弟一家家跟人掰扯,人家还半信半疑!”
朝着莫天留张了张嘴,汪老栓却又犹豫着看向了蹲在自己身边的汪二狗,讪讪地耷拉下了脑袋:“我……我可嘴笨,就怕把话传不明白!倒还不如……”
顺着汪老栓的眼神,栗子群抬眼看了看闷头喝粥的汪二狗,顿时哑然失笑:“哈哈哈哈……老栓兄弟倒是个实在人,琢磨出来的法子也都是扎实法子,管用!我说二狗兄弟,人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汪家沟里的闲话是你散开的,是不是也劳烦你把这闲话给收拢了回去?”
忙不迭地几口喝光了碗里的麦面粥,汪二狗顾不得自己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模样,慌忙朝着栗子群点了点头:“这活儿交给我,大当家的你就放心好了!只不过……大当家的,你们不在汪家沟常住着,万一要是你们走了之后,宝瓶会其他的人再闹腾出些啥事来,那可就真不能赖我了呀。”
微微眯起了眼睛,栗子群和声朝着汪二狗说道:“听二狗兄弟你这话里的意思……宝瓶会除了让你传我们八路军武工队的闲话,还打算干点别的?”
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汪二狗猛地压低了声音:“这我也是听陈得福说的……眼下世道不太平,有枪就是草头王。你们茶碗寨绺子有枪有人就能抢到粮食,那宝瓶会为啥就不行?眼下宝瓶会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七八个枪匠,就在盘马寨里没黑没白地造枪呢!等枪造得差不离了,再裹上些人马、占个山头,抢不来日本人手里的粮食,那还抢不来清乐县地面上这么多村寨的钱粮?”
深深吸了口气,栗子群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这陈得福是这么跟你说的?让你在汪家沟传闲话,也就是为了叫乡亲们不敢领回自己的粮食,等乡亲们都饿
急了眼,他才好下手裹挟乡亲们吧?”
“就是这个意思呀!这人要是饿急了眼,啥事干不出来呀?反正饿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手里要再有几杆枪,说不定还能混个吃香的、喝辣的……”
“打头的人物是陈得福?”
“倒不是陈得福,是个当年在宝瓶会里当打扇二哥的人物,叫路熏经。早年间宝瓶会势头最猛的时候,他在宝瓶会里坐的就是第三把交椅。跟着当年宝瓶会会首一块去保定府的人里边有他一个,在会首失风出事之后,大家伙儿都以为他也被抓进了大牢里。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还当他是死了呢……可没想到几个月之前,这路熏经悄没声地又在清乐县地面上冒了出来,身边还带着七八个江湖上打混的壮棒汉子,只说是得了宝瓶会会首的真传,要在清乐县地面上重立起宝瓶会的旗号。”
眉尖微微一挑,站在一旁的莫天留却在此时接口叫道:“那路熏经还找了七八个枪匠?都在盘马寨造枪呢?”
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子,汪二狗很有些讨好地朝着莫天留点了点头:“一共八个枪匠,听说已经造出来十几杆枪了!也不知道路熏经是寻了哪里的路数,居然还叫他找着了个能造长枪的枪匠,一天三顿好酒好肉地伺候着,听说都造出来两支长枪了!”
沉吟着点了点头,栗子群很有些不经意般地开口问道:“那这路熏经说没说,他打算在哪儿开张立起宝瓶会的旗号。”
陀螺般地再次拧过了身子,汪二狗飞快地开口应道:“就在盘马寨!再有三天就是十五的好日子,盘马寨还有个逢十五的集面。听陈得福说,到时候路熏经要当众开坛作法,招收信众,还要……还要……”
眼看着汪二狗目光闪烁、吞吞吐吐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莫天留顿时提高了些嗓门儿,朝着汪二狗冷声喝道:“二狗子,你这人都跳井里面了,耳朵还挂在井沿儿上,倒是也有意思。眼下让你说你不说,可别到时候你想说了,我们也都不用你说了啊……”
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汪二狗缩着脖子低声叫道:“这话……这话我也是听陈得福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说开坛作法之后,就要领着信了宝瓶娘娘的信众去……去洗了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有粮食抢粮食,没粮食的……搬家当!”
话音刚落,站在大灶旁搅和着新一锅麦面粥的汪老栓家媳妇已经尖声叫嚷起来:“盘马寨周遭的几个村子?孩子他爹,那可是我娘家啊……我娘家离盘马寨也就八九里山路……你个汪二狗子,你都祸害到我娘家人那儿去了,我……我打死你……”
急怒交加,汪老栓家媳妇两步绕过了灶台,舞弄着手中搅和麦面粥的铁勺没头没脑地朝着汪二狗身上打去。猝不及防之下,蹲在地上的汪二狗都没来得及站起身子,脑袋上已经叫那铁勺敲出来好几个大疙瘩,顿时抱着脑袋玩命躲闪着叫喊起来:“这可没我什么事啊……我就是传个话儿……汪老栓,你倒是管管你家里的……打死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