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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杀人石
有传令兵从北边跑到巨石下报告,是右贤王的前军溃败回来,与中军的辎重车队撞在了一起……
单于掩住内心的疑惑,派出中军三千铁骑,命令他们挡住溃势,务必打开朝北的通道。
汉人?不可能,汉人刚出现在南面,怎么可能又挡在了北面?乌孙人?他们竟然敢?但现在正是自己军队心气最弱的时候,真是乌孙人的话,的确麻烦。单于当下又加派了一千骑向北边而去。
巨石边围拢的匈奴军队陆续派出,越来越少,巨石前方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单于忽然发现自己靠南的中军列阵,也传来了杀声,旌旗混乱起来。单于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士兵在叫喊,不要射箭!不要射箭!心下诧异,汉人军队这就突破了后军,来到了中军?
大萨满一个人,出现在了雾气笼罩的尸骨京观旁。
京观早已坍塌,被乌鸦吃得只剩下骨堆,但四角矗立着的杀人石巨像,依旧沉默地矗在那里,只是四座巨大的灰影,在盈天的杀声里无动于衷。
混乱的战场没有蔓延到这里,大萨满几个蹿跃,就跳到了一座石像的头顶。他就是在这里作法驱动了成千上万的乌鸦……
大萨满再次高举双手,开始他的吟唱。但这次吟唱和上次大为不同,更像是癫狂后的抽泣……大萨满浑身颤抖着,咒语越来越急……举起左手,伸出两指,指甲又黑又长,一下插进了自己的双眼……大萨满的咒语没有停止,跪在了石像的头顶,右手拔出一把五寸的弯刀,在左手手心一剜,伤口入骨……左手按在石像头顶,手里的血和眼里的血从石像头顶流过石像的前额,分流到石像的双眼里,填满了雕出的瞳孔。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双石眼竟然转动起来……杀人石巨像开始颤动起来,先是脖子转动,再是胳膊,再是双腿……最后在大萨满的咒语里蹲了下去,然后一跃而起。
既然已经和身后的汉鄯联军脱节,班超和风廉的剑阵索性闷头朝前杀去。匈奴人越乱就越能给玄英制造搜救的可能和时间。
前方的人总是猝不及防,待看清来犯时,已被班超他们斩于马下,周边的人反应过来追击,却常被摸不清情况的乱箭射下来,所以一路上都有人在喊,不要射箭!
班超他们突然冲到了一片空地上。
原来正是巨石前,单于调走的几队骑兵留下的空地。
冲进空地,班超他们有点茫然,敌人怎么突然就没有了?抬头却看见半空中有一团光。那是巨石上那盆巨大的火炬,在大雾里照出一个模糊的橙色晕圈,晕圈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在班超他们看来,这景象就像一个神迹。
追兵也停下来了,向那晕光行礼,高喊着单于。
班超在西域日久,对几种胡语多少有点了解,听到单于这个词,心头一震,带着剑阵就向晕光冲去,巨石的轮廓这才显露出来,看到巨石上火光下站着的一个人。
匈奴人也镇定下来,追到现在,才看清这组汉军原来只有十一骑。或者说,只剩下了十一骑。他们要是知道这十一骑杀穿了半个战阵,来到腹地却一个人都没死,只怕要高念“我的长生天”了。
班超长枪往上一指,对风廉大笑道:“那就是单于!”
“单于?很大吗?”
班超气结:“最大的。”
“哦。”
“我们跑近点,看清楚些。”
班超他们向前跑了三十多步,看清巨石下站着密密麻麻的森严卫队,威武雄壮,长枪如林指着这边……这是匈奴最精锐的部队了吧?专门保护单于。
追兵们没想到十一骑停了向北的步伐,转向东面向巨石而去,也不上前,因为这些汉人马上就会死在草原上最可怕的“天狼骑”手里。
“天狼骑”的领袖也是单于的卫队长,单骑出列,扛着一把青铜巨斧。
十一骑停下来与“天狼骑”对峙。班超还是一脸嚣张,虽然一伙人被围在空地上,但他们根本
没慌,因为在这种雾气里,对他们最有利,随时可以继续往北面冲,裹入雾气与人潮中,把整个中军搅乱。
但北面好像越来越乱,根本无须班超他们去冲击。
所有人都望向北方,却看不透发生了什么。杀声、惨叫声、哭声、车辆撞击的轰然破碎声……越来越大。
高处的单于好像喊着什么。
“天狼骑”的队长一挥手,有一半的“天狼骑”——约三百骑——分出,冲到北面的混乱里。
未知最让人恐惧。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单于觉得自己填进去的四千骑好像根本没有挡住什么,溃势还在蔓延过来。有一支多大的军队正在推过来?他派出自己的亲随卫队“天狼骑”三百骑,是代表自己去做军法队的。
单于也看见空地上出现了一小撮汉骑的模糊身影,但他无暇顾及,心思全在为北面的退路而忧虑。
班超也看着北面:“那边是哗变了吗?”
突然听见高空喊叫不绝,抬头一看,有两个匈奴士兵穿过雾气,摔在空地上。
“靠,天上还会下人哪。”班超叫道,心下也疑惑,这两人是被抛石机抛过来的吧?
空中又有惨叫飘来,好像正从头顶砸下,班超也不让,长枪一举,掉落的人砰的一声穿透在枪尖上。看服饰正是刚派出不久的“天狼骑”!
班超猛地一甩长枪,将尸体抛掉,一个弧线,正落在“天狼骑”队长的马前不远的地方。
这无疑是对“天狼骑”的一种侮辱。“天狼骑”队长扛着巨斧,盯着班超,催马走了过来。
“意外。”班超学他的样儿,也把枪扛在了肩上。
“天狼骑”队长驰动起来。班超也一夹马腹,催马疾冲。
青铜巨斧是匈奴猛将最爱使的兵器,斜肩带背地向班超劈来。
班超手里的枪竟然旋转起来,连雾气都被搅动起来,像个横向的龙卷、白色的钻头,突向敌人。
队长斧势不减,劈向“钻头”,龙卷如烟破散……队长握斧停在那里,散去的龙卷里什么都没有,而自己的胸前却有三尺长的枪杆,还在旋转……队长觉得时间变慢了,看见班超与自己相错而过的同时,背上有一把黑剑自动从鞘里跳了出来……
班超瞬间出剑回剑,一个人头被挑到了几丈的空中,左手却将从“天狼骑”队长后背穿出的七尺长枪拔了出来,往空中一刺,扎中落下的人头。
只一个回合。一气呵成。
单于心头再遭重击,自己的卫队长——龙庭大比中几届的佼佼者,只一个回合就被眼前的汉人杀了?
班超挑着人头转回到风廉马前:“这旋龙锥有七分的模样吧?”
“五分。”风廉道。
“六分吧?”
“你退步了。”
班超无语。他当然知道,自疏勒那山上回来睡了三天之后,虽不再被头风和噩梦所缠,好像被剑夫子夸耀的“死气”却不见了。这无疑对剑气有损,只能他日在剑意上再寻突破了。
“他要走了!”风廉突然大叫。
班超回头,发现“天狼骑”并没有因为主将被杀而前驱复仇,反而在向石后退却。抬眼一看,模糊的单于好像被两个人夹着,从巨石的一侧隐去。
“杀了他!”班超喝。
风廉的马就纵了出去。
班超携九剑侍紧随其后。
十一骑如此就扎到了三百“天狼骑”的身后,眼看着单于在“天狼骑”的中心被扶到马上。
风廉像是有意给班超演示什么才是真正的“旋龙锥”似的,突然发动。旋转的剑气好像不及麦地那时锐利和恢宏,甚至没有带起白雾形成龙卷……但风廉面前的“天狼骑”像是消失了,打开了一个笔直的走廊,直通向单于的身前。风廉纵马几个起落,从“走廊”蹿了过去……身后才开始血肉迸散,漫天断肢。
班超叹了一句:“这孩子!”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从夫子门下挤出来了。他本想也冲过去,那血色走廊却
消失了,“天狼骑”左右并合在一起,全力转向阻挡班超和剑侍的剑阵。“天狼骑”的野战能力和护持单于的决心发挥出来了,配合与悍勇兼具,班超与剑阵竟然突围不出。
风廉单骑却咬住了单于。
“天狼骑”护卫不停地从两边夹过来,却像稻麦般被风廉割倒。
单于与风廉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五丈,风廉计算着,看什么时候发出第二击“旋龙锥”。
地面震动,传来砰砰的闷响。
雾气里出现一个奔跑的两丈多高的杀人石巨像!它高高一跃,从半空中跳下来,落在单于与风廉之间。单于和风廉的马全被震开……单于直接从马上摔下来,风廉拉马踉跄避开十多步才站稳。石像双拳擂地,一声巨响,惊起千堆雪!
风廉的马立起再退后十几步……石像转身,用巨手捧起单于,转向朝北方急奔。
石像的头顶依旧趴着驾驭它的大萨满,两眼已不再流血。他好像将自己的视力转到了石像的眼上。
风廉紧抿薄唇,再次催马如箭,追了上去。石像步幅虽大,但跑姿僵硬,速度还是无法与奔马相提并论。转眼间,风廉追到与石像平行,剑出百下,石像腿上火星四溅,石末乱飞……石人终于失了平衡,向前摔出,在地上滑出十几丈,刮出巨大的雪浪……风廉从马背上跃过去,一脚踏碎了马头,人剑合一,直刺滚落在地的单于……突然,斜刺里有人挡住了剑路,被扬眉剑透胸而过……剑气削掉了单于的帽子,乌黑的发辫散得到处都是。
被洞穿的人是大萨满的孙子卡撒。
卡撒被涂满白垩的脸突然笑了一下,他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困住了风廉的剑,链刀挥手而出,竟然把自己和风廉缠在了一起……链刀还在旋转,到尽头时,会插入风廉的后脑勺……
但卡撒和铁链都破碎了,链刀插落在雪地里。
风廉转头,看见石像已经爬起,将单于扛在了肩上。风廉回手一剑,刺下一名追来的“天狼骑”,夺马再追。石像虽然会在奔跑中不停地转向,但还是撞飞了不少匈奴骑兵……风廉再次逼近石像,马头下的雪地里突然蹿出一人,刀光如轮!风廉一下跃到空中,眼见奔马被从马头到马尾生生劈开两半,向两边分飞,血雨迸溅……刀气所及,划伤了空中风廉的小腿。风廉暗叫一声好险!扬眉剑自上而下,插入偷袭者的天灵盖里。
风廉落地拔剑,见偷袭者与使链刀的打扮一样,脸上也涂着白垩,只是兵器是一把五尺的长刀。
风廉还想夺马,却看见那石像撞在一巨物上,竟停了下来。
那巨物竟然一声长叫,被撞翻了。
大象!风廉愣在了那里,完全没有顾及石像已重新调整方向,一跃一跃地在雾里失了踪迹。
一头头的战象显露出来,从风廉的身边走过去。那些从天空而降的匈奴人,应该是被大象鼻子卷住甩上去的……
“仙奴姐姐……”风廉喃喃着,想看见一头背上有笼龛的大象。
“来啦……他们来啦……”
石堡上的幸存者们在哭,泣不成声。
所有的活人,或相互扶持,或背或架,都来到了城头。总共二十六人,能行动自如者,仅十四人。所有人都形销骨立,犹如能行动的骷髅。
耿恭靠在垛墙上,闭着眼,满是欣慰。倾听着这些战斗的声音,真是向往啊。这是一个世家军人的本能。耿恭突然睁开了眼,只有他听得清鼎沸的战声中一直有人在喊:“三十六骑!”“同命同心!”污黑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
向来最重形象的柳盆子,如今连乞丐都不如,身上缠满布条,扒着石墙往雾的深处看,一直看,不错眼地看……雾里终于慢慢露出一支小队来,领头的玄英在哭喊:“虎头!虎头!”
耿恭和所有人好像都失了声……静默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是恭哥吗?”
耿恭扒着垛口,探出脸来,看见了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笑颜——那女子高仰着脸,流着泪,却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