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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白银橡树城醒得很早。
从城门处通往秩序广场的主道早早就被清水洗刷得一尘不染,数不清的,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站在维持秩序的卫兵身后,手捧着鲜花,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他们身上虽然没有面料华贵,剪裁精美的服饰,但是也可以切实感到,这些生活在都城的人们,为了今天的节日已经拿出了自己最美的一面。
主道两旁的窗户上挤满了不停向着城门方向张望着的看客——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你甚至会产生一种怀疑,是什么让那些早已看淡生命的老人能够和这群年轻人挤在一起,燃起如此强大的热情。
阳台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毯,长方形的条旗从窗口垂下,上面绘着白色的橡树徽记,那些数不清的三角形彩旗飘带勾连了隔街相望的屋顶,交错着,飘动着,一直蔓延向主道的尽头,主神雕像所在的秩序广场。
人们在等待着,这座城市在等待着,那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太阳,那个赐给众生最初的光明的天体,终于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从东方涌了出来。层层鱼鳞状的云斑被镶上了一圈金色的亮边。
那永恒的光芒,奔流着驱散掉山峰的棱角,平原的雾气,都城的阴霾。最后,光明倾泻在秩序广场上,迎着初升的朝阳,主神雕像手中的长矛,好像耀出万道夺目的金光。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悠远的号角声在城门上方响起,声音回荡着,起伏着,响在人们的耳朵里,好像能听到千百年来的铁马冰河,响在人们的心里,好像能听到传承至今的生生不息。
有些人无声啜泣着,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许他们想起了战死沙场的伙伴,或是无法归来的孩子,有咬紧下唇的女人,也许他们想起了埋骨异乡的丈夫,或是承诺相守的恋人。
号角声还在响着,像是一种告慰,又像是一种纪念。
随着一声低沉的声响,橡树城的大门打开了,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在主道上响起。迎着人群的目光,高举着秩序徽记旗还有橡树徽记旗的掌旗官走在最前面,然后是由秩序圣堂骑士团组成的接引队,再之后,则是今天的主角们——将要受封的见习秩序骑士,还有预备骑士组成的马队。
一瞬间,整条主道上的人群沸腾了,像是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尖叫声、喝彩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小伙子们的耳朵。
五色的碎纸连同缤纷的花瓣从头顶落下,好像要遮住整片天空。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孩儿们,似乎也被这个场面鼓动得忘了形,她们疯狂地从窗口中探出身子,挥舞着牛乳般白皙的手臂,甚至连不小心暴漏在空气中的丰满都毫不在意。
数不清的花束抛洒在马队前行的道路上,像是铺开一条壮丽的步道。还有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孩子们,他们成群结队地奔跑在马队前面,时不时回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壁画中描绘的小天使般天真无邪。
是的,但凡经历过这一天的受封者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一幕,因为今天,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角,或者说,是整个世界的主角。
人群聚拢在马队身后,簇拥着他们缓缓走向秩序广场。
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无数观礼的人群围绕在装点一新的广场周围,只留出一片红毯铺就的空地。许多高耸的屋顶上都站满了人,让人不禁怀疑,这样高不可攀的位置到底是怎么爬上去的。
秩序圣堂骑士团的骑士们指挥着战马,踏出优雅的步伐,很快围绕着空地站成一圈。将要受封的小伙子们整齐划一地跃下马鞍,向着光明山大教堂的方向,列队站好。
背对着大教堂,艾登坐在居中的宽大王座上,教宗卡斯罗尼还有御前首相西里安分列两侧,其余没有座位的御前大臣还有都城的顶级贵族们站在台阶上,呈扇形分布在四周。
一幅长及地面的条旗从大教堂顶端垂下,上面绘着亮金色的三角形秩序徽记,无数举着王国铜徽还有鲜红旗帜的御前禁卫们簇拥在国王陛下的身后。盛大、庄严、肃穆,混了和宗教信仰般的独特美学充斥在伟大的秩序广场上。
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所有到场的廷臣还有贵族们全都盛装出席,各种款式花纹的斗篷披在男人身后,慵懒地堆在地上。还有那些平民难得一见的贵妇人们,手中轻摇着镂空的折扇,微微遮挡住修长粉嫩的脖颈,精致纤巧的脸庞。只在扇头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将妩媚诱人的目光投向将要走上人生巅峰的年轻身体上。
镶着金边的卷绒红毯从高高在上的台阶顶端延伸下来,和广场上的空地连接在一起,准备迎接将要踏在上面的年轻生命,还有他们终于收获了的美好梦想。
小伙子们的情绪已经被这样的场面冲到了顶点,甚至有些人的肩头,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是的,没有人会在此时保持平静,即便是奥勒姆王国的王储也不例外。
索维兰站在队伍的第一位,紧紧攥着拳头,不停想要按捺下心头的激动。可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是于事无补,他感到整个身体在燃烧着,口腔中的水分好像被蒸干了一样,燥热难耐。这种兴奋到极点,却又混合着紧张的情绪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更可恨的是,他用余光看到了贝奥恩和洛卡那两个不停对他做着鬼脸的家伙。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还看到正前方,他的父亲艾登,还有西里安叔叔露出的鼓励的微笑。不得不说,这个微笑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太有用了。
天光逐渐放亮,端坐在王座上的艾登俯身在身旁的教宗卡斯罗尼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在对方的微笑中,他站起了身。交错着金线的暗红色天鹅绒披风在阳光的照射下荡出滚动的细腻光泽,面对着不停欢呼的人群还有空地上的小伙子们,他轻轻举起手中的国王权杖。像是一道无声的御令,整个广场很快安静下来。
伴随着亲切的笑容,大教堂前响起了艾登浑厚的声音。
“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小伙子们,你们知道为什么么?
二百多年前,我们的先辈,用血与剑赶走了波图尔夫王朝最后一位君主,那个暴虐无常的“暴君顿齐雷克”。在一片焦土与废墟覆盖的白银橡树城上,建立了我们今天的国度,并将它称为“奥勒姆”,在大陆语中意为“赐福之地”。
一百多年前,我们的先辈,在硝烟弥漫的多伦山口,被鲜血浸成暗红色的刀锋要塞前,抵御住了罗柯坎人如潮水一般地攻势。那是第一次“贝伦战争”,很多人死在那里,包括一位亲王,三位公爵,还有七大行省中数不清的战士。
最后,我们赢了,并在那里立起了一座“圣灵丰碑”。这座石碑并不是为了庆祝胜利,而是纪念那些为了这个国度,战死沙场的勇士。
三十年前,我站在你们现在的位置上,听着我的父亲,伟大睿智的玛赫斯先王陛下,讲述着王国建立之初的故事。说实话,当时的我并不清楚,这些古老的事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除了枯燥之外,只能将那些遥远的疑问留在心里,慢慢去想。
十年前,我们,在位于边陲的萨丁行省打响了“第三次萨丁战争”,很多站在这里的人,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儿子、恋人、兄弟。这十年,我不停地问着自己,当年接过长剑时,我到底接受的是什么?
主神在上,我们终将老去,生命没有永恒。而我们手中的长剑却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小伙子们,你们接过的并不是一柄剑,而是圣洁的信仰还有坚定的勇气。
你们需要维护的是,秩序主神不灭的光辉、奥勒姆王国伟大的土地,还有!你们身后那些千千万万,最朴实的,永远用臂膀筑起温暖家园的人民!”
艾登的声音高亢嘹亮,几近嘶吼地喊道:“百战身死,信仰不灭!以索缪之名,奥勒姆万岁!”然后高高举起了权杖。
“奥勒姆万岁!奥勒姆万岁!奥勒姆万岁!……”整个秩序广场沸腾了,人们眼中含着泪水,山呼海啸般嘶吼着。
在众人注视着的目光中,索维兰从队伍中走出来,踩在红毯上的脚步坚实,沉稳,向着台阶顶端一步步登了上去。
秩序圣堂骑士团团长乌普兰双手捧着一把长剑,递给了王座前的艾登。索维兰站定了脚步,单膝跪倒在国王面前,唰的一声响过,质朴锋利的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搭在了他的右肩上。
“授予你这把剑,证明你已成为主神的骑士,愿至高无上的秩序之光,赐予你永恒的勇气。”艾登低沉威严的话语在索维兰头顶响起,“你是否宣誓并承诺?!”
“我宣誓并承诺,永远保持圣洁的灵魂,在主神索缪的指引下,为了世间一切崇高的光明,战斗至生命的终点。”索维兰低着头,将右手按在胸口上,庄严起誓。
剑身轻轻在肩膀上拍打了几下,艾登将长剑收回剑鞘,郑重地双手托着交到了索维兰手中。“从此刻起,你将成为见习秩序骑士,愿秩序之神永远庇护着你。”
“是,国王陛下。”索维兰将长剑举过头顶说道。
就在这时,台阶右侧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一道人影飞快地冲了出来。这个不合时宜的一幕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站在旁边的卫兵刚想制止对方莽撞的行为,突然,低哑的弓弦声在那个人的怀中猛地响起,飞射而出的弩箭闪着寒芒,飞过不远的距离刺向了艾登的胸口。
就在一瞬间,两个身影动了,西里安拔出腰间的长剑飞速挡在艾登身前,险而又险地将箭矢磕飞了去。坦德拉已经冲到了对方面前,一轮耀眼的白光从头顶斩向了刺客的肩膀。
真正诡异的却是那名刺客,对于刺杀的失败他竟然没有一丝沮丧的表情。而是高傲地站在那,任由利刃砍进自己的肩膀,就像面对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伤一样。在坦德拉惊异的目光中,他右手闪出一把雪亮的指环刀,咧嘴笑着,向自己的喉咙坚决地割了下去。
“萨丁万岁!……”在他疯狂的吼声中,血浆从喉管中喷射而出,倒退几步之后,连同砍在他肩膀上的长剑,一起倒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甚至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整个广场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似乎人们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直到刺客身旁,被溅了一身鲜血的女人突然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叫,人们才回过神。
大教堂前面的台阶彻底乱了,贵族们拥挤在刺客的尸体旁让出一片不大的空地,没人愿意沾到这样的麻烦。在禁卫官肖恩·凯佩尔的呼喝下,御前禁卫、秩序骑士、戍卫军卫兵,一起向刺客倒下的地方涌了过去,无数把武器压在他那早已无法抵抗,或者说失去生命的身体上。
对这些职业军人来说,这种行为是对他们的侮辱,**裸的侮辱。就在受封仪式上,明目张胆地想要刺杀奥勒姆的国王,这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而是罪该万死,必须有人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人群中间,坦德拉摸着刺客的脖子,回头向西里安微微摇了摇头,对方的决然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没有一丝犹豫或者悲悯,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没事吧,艾登?”西里安紧张地问道。
艾登摇了摇头,他竟然笑了。“刺杀国王?主神在上,这还是奥勒姆王国史上的第一次吧?”
索维兰戒备在艾登身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的父亲,他完全没想到,授剑仪式上竟会发生如此恶劣的事情。“父亲大人,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艾登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暖的慈祥,就好像亲眼目睹着曾经的幼鸟成长为雄鹰一样。他拍了拍索维兰的肩膀。“放心吧,孩子,他的准头实在差的太远了……”
没等艾登说完,索维兰发现父亲的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整个身体有些艰难地想要转过身去。
“父亲?父亲!”不明所以的索维兰大声叫着,心里蔓延开一层不好的预感
听到喊声的西里安突然转过身,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幕,一个覆盖头盔,一身御前禁卫装扮的人,将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艾登背后,殷红的鲜血粘在披风上,正顺着银白色的护手甲缓缓流下。
“艾登!”西里安咆哮着一剑砍到了那名刺客的脖子上,飞散的盔甲碎片混合着血浆好像一朵妖艳的血花,“你怎么敢!!!……”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甚至包括站在旁边的教宗卡斯罗尼。老人用权杖支撑住自己单薄的身体,口中喃喃说道:“怎么会……”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整个世界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索维兰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身影,那个他敬爱的,刚刚还和自己谈话的父亲,那个永远把最坚实的背影留给自己的父亲,就这样缓缓向后倒去。
扶在肩头的手掌脱离开自己的身躯,在空中无力地滑下,索维兰伸手想要抓住那个给与了自己所有温暖的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就像是一副恍惚的画卷,索维兰看到有人扶住了艾登的身体,有人瞪着空洞的眼睛丧失了所有焦距,有人嘴唇开阖着好像在喊着什么。阳光在头顶倾泻而下,不是光明,而有些苍白,周围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晃动的乱象,还有那一抹刺眼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