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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扑面而来的是漫天箭雨,林立的刀剑反射着寒芒,血腥的花朵绽放其上。靖安持剑一路斩杀,发髻早已湿透堆在脑后,长发染上血色,在衣裳上涂抹出艳丽的痕迹。乱军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阵型,朱谦率领的禁卫军不禁为之一溃,被冲散了去。
靖安已不能顾及身后的禁卫军,她咬紧牙关,驱使着垮下黑马,杀出一条血路,意欲冲出重围。但刀剑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阻拦着她的道路,杀红了眼的兵士们麻木的挥动着武器,收割生命。
“噗”靖安斜伏在马背上,一剑解决冲杀的步兵,血溅上她光洁的脸,透着股妖异的艳丽,厉风擦耳,割断鬓旁碎发!甚至都来不及思考,靖安陡然抽剑,反手由腋下插入斜侧方,只问身后一声闷哼,马上人“砰”的一声坠地。
不能再拖延下去,她必须速战速决!
靖安一抖缰绳,伏低了身子,使整个腹部都紧贴着马鞍,马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操纵着战马高高跃起,冲破面前的最后一道阻碍!
马鬃在风中形成一道流畅的弧线,紧伏在马背上的女子衣袂当风,长发飞扬,眉眼写着刚毅。进攻的刀剑都落了空,马蹄落地,靖安借力直起身子,一扯缰绳便欲往乾元殿闯去!
“砰”不想此时,一杆长枪挟横扫千军之势狠狠朝马腿打来!
靖安大惊失色,抖转马头,狠拉缰绳,一股剧痛从虎口传来!战马嘶鸣,高高扬起马蹄,迫使靖安不得不紧夹马肚,控制着上半身平衡。马蹄铁“哒”的一声落地,而随之而来的一记闷响让战马痛苦的嘶鸣,前蹄一屈狠狠跪在地上,靖安只来及护住头部就从倾泻的马背上猛然栽下!紧贴着地面靖安几个前滚卸去那股冲击力,以剑支撑单膝跪地。
长枪又至,甚至没给她喘息的余地,靖安狼狈的闪躲着,汗水混杂着血色从额头滑落,几乎要染红那双愤怒的眼睛。呼吸越来越沉重,周遭的厮杀声越来越远,靖安明显感觉自己的动作不如之前轻松敏捷,腿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开!
几息之间,那人长枪已至眼前,靖安瞳孔紧缩,尖利的锋刃在她瞳孔中映成两个点,带着死亡的气息灭顶而来,几乎就在在下一刻戳穿眼眶,贯穿脑骨!
“去死吧!”靖安终于看清持枪者的面容,和他身上东宫侍卫的衣着,依稀那日在乾元殿前见过的,站在卫颜身后的某一位!
“呀!”靖安暴喝一声,提气错步,双手紧握着长剑,剑脊与枪锋摩擦出一串火花!
她没想过会死在这里,也绝不能死在这里!锋利的剑刃割进手掌,一片鲜血淋漓,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住枪的攻势,靖安被逼的一退再退,已退无可退!
在她几乎以为这柄绝世宝剑要毁在自己手里的时候,却闻长弩破空之声,直插持枪者的手腕!这一击几乎是穿腕而过,面前人不禁发出一声痛吼,长弩带着倒钩,箭镝又半没入肉中,便是拔也难以下手!
靖安欲乘胜追击,一剑致命!不想手却是一阵发麻,连抬起的力气都没了,她不禁一阵暗恨!那人见此,狠戾一笑,下手折断箭柄,竟是不死不休!
谢谦之瞳孔一阵紧缩,狠命打马,奈何两人间隔着数百步远,重围难破!而长弩连发,却因骑兵混战而失去原有的优势,方才一击已属侥幸!谢谦之不禁心急如焚!
正当此时,一柄长剑突兀介入二者之间,却是朱谦终于赶上!
“属下来迟!”朱谦告罪了声便与那人交起手来。
“锵锵锵!”持枪者节节败退,那人眼中满是愤恨,若不是伤了手,他与朱谦尚有一战之力,而如今想再依家主令诛杀靖安怕是不可能的了。长枪一晃却是个虚招,而后陡然脱手,挟卷着未尽之力向靖安冲去!
“噗!”长剑刺入腹部的声音是如此清晰,而朱谦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冲着靖安陡然喝斥,“殿下!躲开!”
劲风袭来,靖安脸色发白,眼中一片狰狞!她本半跪在地,眼见得长枪就要穿胸而过,靖安陡然后仰,整个后背几乎要和地面贴平,饶是如此,那擦面而过的劲风依旧让她脸上生痛!心脏在胸膛中鼓噪个不停,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靖安缓缓直起身子!
就是此时!
就是此时!王婉瞄准时机陡然发力,长箭破空!
不好!梅香跟随王婉抄近路潜入,始终关注着王婉的动静,见此顿时心头一冷。一怔之下抄过一旁的匕首狠狠刺入马股,骏马受惊狂奔,一路上甚至踏死了几名来不及闪避的兵士,疾如电闪!
近了!近了!再快些!
靖安眼看着箭影闪现,来不及惊惧已条件反射般的抄起利剑!却见面前骏马飞驰,而马上女子陡然纵身跳下马背接着惯性将她扑倒在地!
“噗”一样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枯燥无味,一前一后,两朵血花盛开在她骨瘦如柴的身体上!一剑贯穿了腹部,而最致命的是穿胸而过的那支箭镝!
“梅香……”靖安嗓子干涩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子,扶着梅香肩膀的手一直在抖,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不敢动一下,只怕一动她便随时都会死去。
梅香看着满手的鲜血,这恐怕是她苍白的生命中最艳丽的颜色了吧!她的心其实也一直关押在那个密不透风的阴暗佛堂中,而今终于能沐浴在阳光下了。
终于不用再愧对殿下,终于……能去见皇后娘娘和母亲了!
还有,梅香的目光越来越涣散,她寻不到公子的身影了,不过有什么要紧呢,至少在临死前她终于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梅香,梅香!”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眼前的场景却越来越清晰,安宁宫中的一双小姑娘笑闹着长大,靖安刁蛮,她暗地里不知为她受了多少罚!可靖安也护短,这宫中谁见了她都得称一声姑娘,礼让三分。靖安宽容也心软,她才侥幸活到了今天。
“公主,您要好好的活下去!王婉……”梅香的话戛然而止,瞪大的眼睛仿佛含了许多未尽之言,紧攥着靖安的一双手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心。
梅香身体里的血还在不断涌出,染了她的裙裳,分明还是温热,而眼前人却已彻底没了气息。靖安说不准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或者说空荡荡的一片麻木。
“殿下小心!”剑刃刮过箭杆,朱谦已折身回到她身旁!
靖安目光终于有了焦点,站起身来缓缓搜寻着箭支的来源,恨声道:“王婉!”
正对此处,连接两座凌空宫阙的长廊间,王婉闪身避于柱后,满眼狰狞,弓弦几乎要勒进手掌!梅香那个贱人!居然敢坏她的好事!居然就让她这么轻易死了!
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靖安就会死在她手里了!
事已至此,趁着眼下正乱,她要赶紧回去免得露了行迹才好!王婉的脑子飞快的转着,忽闻远处欢呼声,暗中探首,却是楚丰占了上风,快要赶至此处!真是天助我也!王婉勾唇一笑,趁着众人被转移了注意力,飞快的向廊下跑去!
然而她再快却也没有那支箭快!前一秒还把旁人当做猎物的她,后一秒却成了猎物!
肩上剧痛唤醒了她的理智,王婉满目痛恨绝望的望向那个人,他手中武器未收,清贵淡漠恍如镜中月、水中花,谦之哥哥他怎么会对我动手呢?不,是他怎么会对身为女子的她出手呢?她不正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冒险吗?真是可笑,这是个噩梦吧!
亦或许,他只是怒极,所以给她一个教训。
然而第二发却穿胸而过,冷意从破开的孔洞里蔓延,血滴滴答答的溅到地上。
楼下的士卒们注意到这里,手持长弓的女人,远远的看不清面容,又处在三皇子的必经之路上!不知是谁射出第一支箭,而后万箭齐发!
“不!”满身箭矢的王婉从廊上跌落下来了,她怎么能被这群蝼蚁杀死,她宁可是与靖安光明正大的搏杀一场,死在她的剑下,也不愿这样死去。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王婉目之所及的地方是阳光照耀下的安宁宫。
破碎的画面从她面前呼啸而过,那是她渴望却没经历过的一切。那些记忆不受控制的向脑海涌来,她瞪大了眼睛直到头磕在地上,沉重的闷响让她知道一切都已经完了,她只能接受与面对死亡!
“明明一切都是我的……”王婉喃喃着,血从她嘴里流出,浸染了身下的土地。
多可笑,她现在才想起,多可笑,她竟再一次惨死在乱军中。
谦之哥哥……她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眼前却一片漆黑,头重重的垂落在地上!
靖安无数次的想过,王婉要怎样死去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却从未想过她会死的这样仓促而惨烈!或许这对于自视甚高的王婉而言才是惩罚。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能浪费在这位曾经的死敌身上,乾元殿浓烟四起!靖安夺了身旁人的马匹,便强撑着一口气冲乾元殿冲去。
楚丰下令王家子侄带人赶了过去!
谢谦之神情一黯,却没有追上去,而是反身去与楚丰汇合,将圣旨交予他。这宫中残余的卫家人还集中在尚武门与敬德门,现在不是能松懈的时候!
乾元殿偏殿。
“咳咳……咳咳咳!”楚云伏在王贵妃怀里,被烟气呛得咳嗽个不停!
王贵妃也虚弱到了极致,全靠要保护女儿这一念头撑着!身旁有一些娇弱的嫔妃已经昏迷了过去,剩下都缩在一起,绝望的哭泣。
门窗全封,王贵妃心中满是悔意,为何要不甘,为何要去招惹靖安,连云儿都被她连累。明明已经和谢弘定下婚约,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抱着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
王贵妃只能一再的摇晃着楚云的肩膀:“云儿,不要睡!再等等,你皇兄和舅舅会来救我们的!”
“太子哥哥就不怕死吗,他为什么啊……”楚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反抱着王贵妃,努力的保持着清醒,“他也会和我们一样受尽折磨而死,咳、难道活着就不比死好吗,即便、即便是把皇位让给三皇兄,不是说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楚云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王贵妃闻言只得苦笑,疯子,那就是个疯子!
“娘,娘”恐惧压倒了一切,楚云一声声的唤着她,仿佛这样便能给予自己勇气!眼皮钝顿的眨巴两下,她神色已有些恍惚了,“娘你别怕,父皇在那边,我们都别怕。”
“云儿!别阖眼!云儿!”王贵妃狠狠拧了下她最肉实的大腿。
“你又掐我!”楚云陡然一疼,抱着王贵妃的手,带着哭腔喊道,“娘,你说我死了,谢弘他会伤心吗,还是会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娶我了。”
“你、你若死在这里,谢弘他定然会把你忘了,没两年就欢天喜地的去娶个美貌娘子,生几个大胖小子!”王贵妃恐吓道。
“他敢!”楚云眼一横,明明满脸虚弱却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陡然来了精神。
而此时,严丝合缝的偏殿门居然有了响动,王贵妃眼神蓦地一亮。
很快,偏殿里的人死光了,就该轮到他了。
一片黑暗中卫颜端坐在皇位上,眼中竟有几分解脱的笑意。这样,应该够了吧,这样折磨至死,挫骨扬灰应该可以抵消阿羲心中的恨意了吗?
错过的事便是错过了,覆水难收,他不求原谅,只盼皇姐不要永远恨着他。
只盼他死后,之前所做的一切能代替他护她一世安稳。
到了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少年轻阖眼眸,伏在案上像是倦极了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能放心安睡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或许这一觉会很长,也好,他怕会舍不得。
“砰!”大殿的门被大力撞开!
刺眼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殿宇,是光啊!少年的眼眸已习惯的黑暗,在这一刻,炙热的阳光刺痛了双眼。
卫颜迟疑着抬起头来,望向那道逆光的身影。
她渐渐的走近,从炙热的光影中走出来,一身的血,一身的汗,一声声的喘着粗气。
“皇姐……”卫颜疑心这是他最后的梦境,想都不敢想的梦境。
靖安陡然将剑掷了过去,剑擦着他的耳侧撞上身后的浮龙壁,然后“哐当”一声跌到地上。卫颜像是陡然回过神一般,皇姐怎么伤成这样?谁敢把她伤成这样?
“你想死吗,你真的想死吗?那还不如我亲自动手,至少也不必再愧对父皇母后!”靖安喝道,望着那少年眼中有了湿意。
靖安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卫颜俯身拾起地上的宝剑,双手呈到她面前,锋利的剑刃反射出少年的眉眼,竟温和干净到不可思议。
靖安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溅在剑锋上,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的半跪下来,卫颜忙伸手扶住,而靖安呜咽的话语就响在耳旁。
“你就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吗,可你知不知道,我一路上有多害怕,怕最后只能看见你的尸体,怕你真的死在这里!”她恨得咬牙切齿。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涌出,卫颜紧拥着她,血腥味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不、我一点都不想死!可怕的不是永远生活在黑暗中,而是曾经见过阳光,一旦接触便只想强占、拥有,再也不想回去!
我一点都不想死,我想陪着你一天天老去,哪怕是不参与,即便是做姐弟。
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死,可是我又能如何。我更怕我那暗无天日的世界,会湮灭这唯一的光芒。
“跟我走!”靖安一手执剑,另一只手牢牢攥住了他。
卫颜触碰到她掌心未结壳的血痂,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跟着她出了乾元殿。
乾元殿外,朱谦却与王家人僵持着。
“人都放出来了?”靖安皱眉问道,略微扫了一眼。
“是,不过殿下,他们执意要阻拦您出宫,臣只好斗胆留下了王贵妃与六公主!”朱谦回禀道,靖安知晓其中利害,也未多言,楚云病怏怏的看她一眼,竟没太多恶感,也许是在最绝望的时刻看到的还是靖安的人,而母妃挂在嘴上的人永远都迟来一步。
“目前哪处宫门防守最为薄弱?”
“崇文门,目前三皇子等人已转战尚武门和敬德门。”
“走!”靖安下令,而后冲王家一行人挑眉道,“出了崇文门,我自会将王贵妃和六公主放还,若是执意以卵击石……”
她沉默的扫过王家人,她手中的禁卫军已集结完毕,要解决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报!靖安公主与废太子由崇文门闯出,往南门去了!”
“报!东门失守!叛将卫陌领兵进犯帝都!”
这两个都称不上好消息,而刚刚结束战事的楚丰脸上却难得有了几分玩味的笑容。他能想到的,阿羲显然是也想到了,卫陌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如今只盼阿羲不要让他和父皇失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