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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要杀了我。”靖安执剑而立,眼中倒映三尺寒芒。
卫颜身后,刀剑铮然出鞘,他连望向靖安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恐他依恋的那双眼中,会出现恨意,对他的深深仇恨。同时卫颜心中却又觉得解脱,终于不用再以假面度此无望之生了。
“阿羲,我从来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可笑的是,我只想成为你期待的人。”少年自嘲出声,神情偏执而悲凉,胸膛抵上剑锋,“我明明说过,你什么都不要管,不要做。阿羲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这条披荆斩棘、鬼魅丛生的路我好不容易才走过,却没想到下一个挡在面前的人竟然是你。
靖安握剑的手轻颤,她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渐渐有泪水蓄积,声音凄怆:“我期待的人,我期待我的弟弟能长成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男子汉!可你呢?”
“我从来都不想做你弟弟!”卫颜也涨红了眼,冲她喝道。
“你也说过你对帝位并无觊觎之心,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靖安厉斥道。
卫颜像是被这句话狠狠伤到,面上陡然一白,眼神愤怒而痛苦,喉结颤动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咽下,“砰”的一声他突兀出手打落一旁的琉璃灯盏,碎片四溅,映着一地白晃晃的太阳。
靖安面上轻痛,她伸手一抹,染了一丝血色。她望向那少年,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阿羲!”卫颜没想过会误伤了她,面上一慌便想上前,伸出的手却被她避开,哪怕他自己的手已经伤的鲜血淋漓。
卫颜怔怔的低下头,喃喃道:“你明明知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动手的。”
“殿下,不可!”侍卫统领两步上前,警惕的望向靖安,“太子殿下,皇帝驾崩前只有靖安公主在侧,圣旨一定在她身上,太子当以大局为重,万不能……”
“闭嘴!退下!”卫颜面色一冷,低声喝道。
那统领一脸的心有不甘,暗暗动作,那些东宫侍卫隐隐便呈包围之势将靖安逼至中央。
“看来卫家的人你用的并不顺手啊。不错,圣旨就在我身上!太子殿下待要如何呢?”靖安扬眉冷笑,剑锋侧指地面,亦是无畏。
卫颜一个闪身近前,一手压制住靖安的动作,反手夺过她手中剑,一切都不过瞬息之间。
“公主!”朱谦惊呼道,长剑出手格挡卫颜。
卫颜却陡然提速,一个旋身离了靖安,反身一剑直插入那统领胸口,那人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穿胸而过的剑刃。温热的血溅上少年无悲无喜的一张脸,众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是怎样的一副场面啊。
美若谪仙的少年本应是超然世外、不染纤尘的存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溅上一串血珠,美得妖异而不祥。他抽剑的动作利落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那统领直愣愣的跪倒在地上,血渐渐蜿蜒而下,沾染了少年的衣摆,而那人也头一垂,断了气。
“这是我的诚意,我心始终如一,皇姐剑之所指便是我剑之所向。”
即便有一日,皇姐的剑指向我,我也会反手将它刺入自己的胸膛,剖开那颗心给你看一看。这话卫颜不敢说,他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有多么绝望而令人恐慌。
靖安不语,垂下眼睫只恐他会看出自己心软,僵持了一会儿才再度冷着声音开口道:“报丧吧。”
丧钟有如噩梦般再度敲响,莫大的惶恐笼罩了整个帝都,越来越多的军队开始出动,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即便是久经风浪的王谢两家家主,脑子里都一瞬空白。
“陛下驾崩了!”
谢谦之眼瞳骤然一缩,满脸惊骇,更不用说谢陵与谢弘了。
谢相来不及多说,便匆匆与闻讯而至的谢家叔伯一辈进书房议事,而同样的情形也在帝都其他世家阀门上演着。
谢谦之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帝王怎会突然驾崩,这与太子颜是否有牵连?帝都的形式越来越紧张,早就有风雨欲来的气息,原以为是三皇子与太子的对峙,王谢两家的争斗,现在看来只怕是没那么简单。
“敬文皇后才去了不到两年,怎么陛下也驾崩了呢,靖安她……”谢弘说不下去了,烦躁得坐立不安,东宫与三皇子比绝对示弱。
他的话却如同一声惊雷劈在谢谦之头上,两年,上一世也是敬文皇后去了不到两年,帝王就驾崩了。难道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谁也逃不过?难道太子颜死后阿羲也不得善终吗?谢谦之因为这样的猜测而陷入某种热切与疯狂。
“二哥你要去哪?”谢弘扬声问道。
“回公主府!”谢谦之不信命,即便有所谓的命数,他也绝不会再放开靖安,王婉的凤命都能被靖安改了,那何况靖安呢,哪怕是拼却这条命,他也要与所谓的天命争上一争!看是它强还是我强!
“站住!”书房门大开,谢相厉声喝道。
谢谦之只躬身唤了声父亲,那模样竟是毫不在乎再忤逆一次谢相,甚至是公开站在政敌的那一边。不错,帝王死后,能与太子争夺龙椅的就只有三皇子了。毫无例外,太子、靖安、朱家以及站在太子一党的人都将成为三皇子与谢家的敌人。
“准备一下,众人随我入宫!”谢相望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吩咐道,谢陵、谢弘以及谢家在朝为官的一干人等都躬身应了。
见谢谦之举步欲走,谢相这才拂袖怒道:“靖安公主已在宫中,陛下驾崩前,只有她一人侍奉身侧!”
这才是眼下最大的麻烦,因为帝王驾崩前只有她一人在乾元殿,陛下对靖安的荣宠又是天下皆知,所以她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没想到,我们都棋差一招!”以为禁卫军中有自己的人便万无一失,谁料想会被摆了一道,让靖安在公主府和乾元殿中出入自如。
谢谦之脸上这才有了几分讶然,偏偏是在昨夜,偏偏是他回了谢府之后,恐怕出了问题的不止禁卫军,连谢府都有帝王深埋的暗桩。
丧钟响的时候,三皇子府刚刚收到了消息。
朱初珍神情僵滞,旭儿尚不解事,见母亲不理他,含糊的唤了两声“娘”,却没有如平常般得到回应,委屈的去扯朱初珍的袖子。
香岚忙把旭儿抱过来,劝导道:“嬷嬷走前交待了,皇子妃现在可不能慌啊,府里已经忙起来,您也该准备入宫的事了。”
香岚说的是朱初珍的乳娘,也是她身边的主事姑姑,现下估计正在召集府上各处的管事仆妇交待事情。
朱初珍连忙起身,张口却问道:“殿下呢?”
香岚神色一黯,低声回禀道:“在后院小亭。”
初夏时节,绿荫渐长,在阳光下越显苍翠欲滴。
楚丰翻手将杯中酒洒入黄土,落在朱初珍眼中少见的有些落魄。望见妻子,他落寞一笑,招呼了声:“你来了。”
“殿下。”朱初珍上前,半揽着他肩膀,让自己成为他的依靠。
“我早知有这一日,生死有命,想父皇一世堪称明君,已无憾事。到今日不想我还是看不开。”楚丰半拥着妻子,父皇交待他一些事的时候,他就知道恐怕是到了垂危之际。
论恩宠,他虽不及靖安,却也是父皇手把手教过的。父皇确实不是母妃的良人,或许他最在意的只有靖安母女,但他对父皇始终抱着对父亲的敬仰与爱重,不只是因为他作为君主的魄力与能力,也因为他始终将自己所爱之人保护的好好的。
“还有我在,有旭儿,有母妃……”他的妻子絮絮的安慰着,楚丰的心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将朱初珍拥的越来越紧。
宫中四处都被禁卫军严密把守,铁甲与兵刃交接之声闹得人心惶惶,随着丧钟声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母妃,父皇真的死了吗?”楚云哭得满脸泪水,呜咽着问道。
王贵妃伸手将楚云搂紧怀里,眼中含泪,心如油煎,却不敢显露出一丝焦虑与恐惧。她还有女儿必须要保护,她是王家女,绝不会这么轻易倒下。
“云儿不要怕,母妃在呢。”王贵妃咬牙道,心却像针扎一样痛,竟然就这么走了?甚至都不愿让她们见他最后一面,这也就算了,他心中在意的从来只有安宁宫那位,她认!谁让是她先动了心,她不怨!
可云儿呢?就只有靖安是他女儿吗,就只有那个女人生的才是他的骨肉吗?
王贵妃眼泪成串的往下掉,她怎么能不替女儿委屈,她怎能不向那对姐弟去争去夺?
“王贵妃娘娘?”紧封的殿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唤道。
宫人们一惊,王贵妃把楚云抱的更紧,不敢应声,殿外呼声更急,几个掌事姑姑强撑着上前应答。
王贵妃见状,一把扶住楚云的肩膀,嘱咐道:“云儿,这宫中如今已被太子与靖安困成铁桶,母妃先前与谢家那女人联手对付过靖安,还有教唆钱家纵火公主府的事,这账你父皇不算太子恐怕也是要找我算的。可你没有,你甚至还给她递过消息,靖安素来爱恨分明,是无论如何都会拦住太子的。云儿,你一定要记清楚,等你舅舅入宫他们就不敢动你了!”
王贵妃心中悔恨交加,若不是公主府纵火案牵连王家,王家也不至于收敛至此,以至于此时她和云儿连个依仗都没有,王贵妃心中又将王婉恨上千万遍。
“母妃!母妃我不要!靖安皇姐不会的,纵火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去找她救你!”楚云惶急道。
“云儿!”王贵妃一把把她拉回来,死死困住。
“娘娘,说是吴总管有旨意送来。”打头的姑姑回禀道。
果然,王贵妃扶正钗环,重整仪态,再不管哭闹的楚云,正色道:“开殿门!请圣旨!”
吴总管大步入殿,宫人们战战兢兢的缩做一团,而王贵妃跪坐在正中,端庄持重。
“吴总管,请宣旨吧,是赐死还是废黜?”
楚云听王贵妃这么一说,更是满面凄惶,扯着王贵妃泣不成声。
吴总管叹了口气,把圣旨递给她,低声道:“娘娘自己看吧,老奴先告退了。”
王贵妃一怔,慢慢展开,望着那熟悉的字迹,心脏骤然紧缩,疼的难以自抑。
“陛下!陛下!”她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是赐婚六公主楚云与谢家次子谢弘的圣旨。
相较而言,三皇子将谢贵妃处保护的很好,而谢贵妃宫中所有的惶恐都来自那个失态的女人。
“陛下怎么会去了呢?姑姑,殿下春秋正茂怎么会就这么去了呢?一定是假的,是太子把陛下软禁了!”那仪态尽失的妇人哪里还有半点云淡风轻的样子,疾言厉色都掩饰不了她心中的惶恐。
尖利的指甲掐进肉里,她身边的大宫女强忍着痛色,向掌事姑姑投去求救的目光。
“娘娘您节哀吧,丧钟已响,通告九州,陛下他驾崩了!一会儿三殿下与皇子妃也要入宫,您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三殿下啊!”掌事姑姑尽全力规劝道,帝王是她家姑娘的心头执念,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靠着这股执念撑着。
“陛下,你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呢。”谢贵妃失魂落魄道,就好像她拼死拼活想要做出些什么让他看,让他后悔,可他却袖手而去,全然都没放在眼里。
“您还没看着我登上凤位,我做的绝不会把那个女人差。我的儿子也绝不逊色与她的儿子,可您,怎么就随那个女人去了?呵,呵呵呵……”
谢贵妃笑得癫狂,痴痴道:“您以为这样我就会罢手吗,不,我要你看着,看着我怎么送他们去和你团聚,那女人拖累了你一生,嗟磨了你一生,我怎么能让她的儿女好过。陛下您不是最疼爱他们吗,我就送你们一家四口团聚好不好!”
“娘娘慎言!”掌事姑姑斥道,被她眼风扫到的宫人纷纷低下头去装聋作哑。
谢贵妃自知失言,也未多话,只是见大宫女一脸惊惧,反手一记掌掴,怒道:“我怎么你了吗?要做出这幅嘴脸!”
那宫女忙跪下请罪,掌事姑姑不免又规劝了两句。
“来人,梳妆!”谢贵妃渐渐恢复了平静,梳洗宫女鱼贯而入。
起严妆,衣锦绣,端庄娴雅,云淡风轻,她还是那个谢家女,谢贵妃……她望着铜镜里的容颜,红颜尚未老,君恩已断绝……君恩……她还去哪里寻君恩。
她木着眼,一行行泪水纵横而下,花了妆。
“娘娘。”掌事姑姑心中叹息,心疼道。
“姑姑,我什么都不争了,我还安安分分的做我不理世事的谢贵妃,我只要他活着。”
天地缟素,万民同悲。
灵柩设于乾元殿,皇子帝姬,妃嫔命妇,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之礼。
没有人敢懈怠,谁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平静,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下一刻会不会风云变色。
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于太子与三皇子身上,九五之尊必将从两人中诞生。
而出乎三皇子一党意料的是,靖安竟然毫无动静,他们原本以为她会在帝王灵柩前,向天下宣告先皇遗诏立太子颜为帝,这让他们暗中盘算的千般计策都落了空。
谢相隐隐觉的靖安像是在等待时机,这令浸淫权术多年的他都觉得困惑,对太子而言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拖得越久对太子就越是不利。
与谢相相反的三皇子,耐心而沉默,虽动作频频但却没有任何针对靖安之举。
谢谦之难得的有些浮躁,他与靖安之间又隔着天堑般的距离,即便借着三皇子之便有机会进出宫闱,但太子始终陪在靖安左右,让他苦寻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
谢谦之相信帝王最后的旨意一定是传位楚丰,这让他越发担心靖安的处境,太子颜是否已经软禁了她,帝王是否做好了最后的布置,世家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以为他会有很多话要问,这关乎帝国与你我的将来。
可有机会能看到她时,望着那双枯井般的眼睛他却只觉得揪心,即便一切她都曾经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