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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洒金的帘幕,碎成缕缕柔光,清风拂动着廊下的风铃,惊醒一室静谧,这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早晨,草木飘香。
身后的侍女穿着新做的五彩间色齐胸襦裙,淡绿上襦,衬着少女活泼灵动的脸颊,美丽动人,她一双灵巧的手穿梭在靖安乌黑浓密的长发里,动作温柔,不一会儿就挽出随云髻来,竟是比那些年纪大的丫头还要快些呢。
“这是今年七夕的新衣吗?”靖安信手推开窗,看那些宫人多半也是做此打扮。
“回公主话,正是呢,前几日尚衣局才分发下来的”那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似是得了多么不得了的好处一般。靖安见她这般模样,不禁也是一笑。
这丫头是母后前几日给她的,说她长得讨喜,手也灵巧,跟在她身边做个梳头丫鬟吧,她想想也就应了,这样看来也不算什么坏事了。
巧儿也小心的打量着这位荣宠不衰的公主殿下,她的轮廓不像皇后娘娘那般温和,倒有些像她远远望过几眼的皇帝陛下,透出些威严的味道。五官说不出美还是不美,但却能叫人一眼就记住了,此刻她阖目养神,纤长的睫毛在阳光下仿佛根根可数,眉心有些皱痕,透出些疲倦。巧儿忽然觉得这位公主和皇后娘娘未必是不像的,至少那周身萦绕的安宁沉静的气息如出一撇。
听说皇后娘娘要把她给公主时,巧儿其实很害怕,她只给娘娘梳过一次头,却知道娘娘性情是极好的,她想留在安宁宫。而靖安公主,听说她不久前才重罚了和她一起长大的两个丫头……可现在看来,这位殿下也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至少是很好伺候的。
“殿下,尚衣局的新衣送来了!”重重帘幕外,隐约可以看见跪立的身影,靖安抬头道“进来吧。”
两侧的宫人挽起纱幔,竹韵低着头恭敬的把衣服呈到靖安面前,靖安抬眼看了看,鹅黄色通肩绣上衫,配上白金麒麟的下裙,绣工精巧。
“更衣吧”靖安看了眼跪在地上还有些战战兢兢的竹韵,垂下眼淡淡说道。
额点花钿,腰佩禁步,颈上再压一副多宝璎珞,靖安看着镜子里的少女模样,竟有些不自在起来,她有多少年没做这样的打扮了。
“殿下,掌事嬷嬷到了”靖安这厢才打理完毕,宫人就掐好时间回禀道“进来。”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掌事嬷嬷端了两个样式精巧的盒子上来,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面尽都是些蜘蛛“今日七夕,请殿下抓蛛乞巧。”
“七月七日,各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蛛网稀密以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
“就那只吧”靖安随意点了只,让那嬷嬷抓了,想着今日事多,也就不耽搁了,草草用了早膳,就往凌烟阁去了。
“公子,今日可真热闹呀!”书言推着谢谦之迈入宫门,只见来往宫女个个笑意盈盈,身上穿得多半都是齐胸襦裙,只是依品阶不同,分了单色、双色、三色至五色,行走间更是衣袂翩然,宛如云端。
一路走来,宫中处处都系着锦带华灯,而最显眼的莫过于今晚用来供妃子帝姬穿针乞巧的锦楼了。
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七夕,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妃嫔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侯。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土民之家皆效之。”
七夕啊,多少女子翘首以盼的日子,乞巧,玲珑心思也不过系于一人之身而已;求姻缘,可那天上的牛郎织女尚得一年一会,又能保得地上谁人的姻缘?不过是闺中少女,以情托事罢了。谢谦之微勾嘴角,若是当真能应愿,当年的靖安那样诚心,最终不还是……
“公子今日也当好好拜拜魁星才是,让公子明年一举夺魁,状元及第。”书言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谢谦之却有些莫名的不耐了“书言,走吧。”
锦带飞扬,纱幔飘舞,即便是如凌烟阁这样教习圣人学的地方,也阻挡不了女儿家的旖旎心思,还未到阁中,就听到阵阵嬉笑声,远远望去,皆是妙龄少女,三五成群,锦衣华裳,聊得无非是今夜乞巧之事。靖安知道此时人尚且不多,待到晚上,侯门世家女眷纷纷应诏入宫,那场面才算得上盛大,只是不知母亲的身子,今日是否能应付得来。
靖安的眉心难掩忧虑,或许真的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才知晓这世间有太多东西不是说舍得就能舍得的,这世间让她放不下的并不是只有一个谢谦之,而这世间除了谢谦之她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儿女情长并不是全部啊。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靖安缓缓得重复着回荡在脑海里那句话,原来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有过女子沉湎于情爱的惨痛教训啊,《诗三百》真的是一本再真实有趣不过的书了。它写尽了男女间的情爱,有足踏清波手摘荇菜的女子,爱意洁净,有求而不得的汉之游女,有永以为好也的约定,也有言笑宴宴的青梅竹马。
可最终却告诫女子一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只是世间还是有无数痴女子,终付薄情郎。
长廊下,谢弘却在出神,他今日一身玄色直裾,绣着银色云纹的腰封勒出劲瘦的腰身,窄袖收口显得赶紧利落,银冠束发,飞扬的眉眼更加凌厉而明亮。
“谢弘,谢弘!”一声低喝响在耳边,谢弘被震得一怔,想也不想反手就像来人一拳挥去,眼见那拳来势汹汹,那人急忙以手相抵,化去攻势“你小子玩真的啊!”
“张鹏远,是你要吓死人吧!”谢弘怒道,来人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可不就是张家的长子张鹏远,张家不像谢家是世家清贵,而是世代为将。
明明是你自己不知看哪家的姑娘看得走神,怎么能推到我身上!”张鹏远笑道“怎么,有心找一个,我可听说你娘最近已经在看各家姑娘的庚帖了。”
“胡说些什么啊!”谢弘反口叽道“那是给我二哥看的,再说我大哥这会儿还没娶正妻呢,哪轮得上我!”
“你大哥!你大哥远在西北,你娘管的着吗?”说起谢家老大,他们这些世家嫡子也算是佩服的了,撂挑子那叫一个干脆直接,请了圣旨就走了。他们只隐约知道是因为一个女子,与谢家老大的身份不般配,他都已经决定将人送走,不会误人终生,可最终那女子还是被杀了,谢家清贵想来是不会动这个手的,只怕是与他有婚约的……
张鹏远摇摇头“你大哥真要这么拖下去啊,这又能拖的了几时,我看那袁家姑娘也是烈性的,这么多年了还没退婚,只怕是认定你大哥了。”
“谁知道呢?”谢弘也是皱眉,情情爱爱这些事最是麻烦不过了“不过看我大哥信上说,也卫家的少主关系很好,兴许再过个两三年,一起回京也说不定。”
“是吗?”张鹏远见他眼神闪烁,不禁凑近了“哎,我说,你小子到底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谢弘不耐道“我有点事,去去就来!”谢弘手一撑就从廊上翻下,余音尚在耳边,而他人已经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公主殿下!”
风风火火的张扬少年突然闯入眼帘,不止靖安一惊,连身后的宫人们也都被吓到。巧儿不禁好奇的看着这个冒冒失失,笑起来却让人无法反感的少年。
“谢弘?”靖安下意识的皱眉,不知道他的来意。
“见过公主殿下”少年这才单膝跪地行了礼,然后笑眯眯的站起来“谢弘此来是尊父命谢过公主殿下在殿前仗义执言。”
“仗义执言?”靖安直视少年看似无比诚恳的面容,嘲讽的勾起嘴角,谢贵妃的好儿子伤了她的弟弟,哪来的义可仗“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虚名,不过,你记着,你们谢家欠我一个人情,你谢弘的前途,是我给的。”
“这个自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谢弘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看着很是无辜“只是,谢弘尚有一事不解,还劳殿下解惑。”
靖安疑惑抬眼:“何事?”
“那晚,公主是如何得知会出事的?”那一刻,尽管谢弘还在笑着,可靖安却能觉察出那近乎敏锐的窥探,让她心下不安。
“笑话?我怎么不记得我那晚跟你说会出事呢?”靖安敛下眼中复杂至极的凌乱心绪,扬眉冷道。
“可公主明明说……”
“我只是说皇子帝姬都在此处,让你加强戒备,未免百密一疏罢了”靖安讽刺笑道“靖安可是第一次去崇德书院,也在意自己这条小命在意的紧,多戒备些不对吗?”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难道那些禁卫军和她那日的出现都是偶然,是误打误撞?可他怎么总觉得这位公主像是提前知道了些什么似的。真的是他错了吗,谢弘眼中闪过一缕深思,也是,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公主而已嘛。
“公主勿恼,谢弘在这里赔罪了,谢弘是粗人,难免有想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公主包涵”少年还是笑得灿烂,真诚得让人生不出责备之心“哦,差点忘了,今日七夕,这是谢弘准备的谢礼,还请公主收下。”
谢弘掏出一个雕花精致的紫檀木盒递给靖安,靖安见他一副再真诚不过的样子,也就收了,谢弘笑了笑,转身就走。
“殿下,是什么啊?”身侧的侍女好奇的问道,今日可是七夕呢,看其余的宫人,也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靖安想着他既然这般大方的拿出来,又说明是谢礼,自然不会是什么私相授受的东西,便信手打开了!
“啊!”尖叫声陡然响起,破空而出,引得众人侧目。谢弘听到后,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蜘蛛而已嘛,到底还是女儿家呀,这就吓得不行了。
方才尖叫的侍女战战兢兢的端着盒子,盒子里正是一只半个拳头大小的黑蜘蛛。而靖安手中的正是谢弘留下的字条“喜珠讨巧。”
这人,这人怎么……真是和谢谦之南辕北辙的兄弟啊!
靖安放下字条,心中有气却也觉得好笑,正这样想着一抬头却正看见谢谦之,恰好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他穿着青白色的云纹直裾,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知来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听到了些什么,谢谦之可不是谢弘啊。
两两对望,靖安的手心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