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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季梵音轻步慢踱,眉头不自觉一蹙,敏感的神经留意四周非同寻常的动向。
身后给马匹梳理鬃毛的江城子扬声回答道:“去往梨落的必经之路,问了几个路人,不会错的。”
不对。
心中腾起一股不祥预感的季梵音,凝眸思忖,越想越不对劲。
静,太安静了!
春暖花开时节,偌大一片树林居然静若无声……
“快走!”
季梵音提裙上车,面无表情催促。
杵愣在原地的江城子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被眼疾手快的季梵音半拖半拽上车。
果不其然,分岔路口多了道装束妖娆的脏辫男,单手捻起鬓边一缕银发,牵起的嘴角带着阴郁的侵略性,仿佛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多时。
“有、有人……”
好不容易从车厢内钻出来的江城子捂着脑袋惊慌一喊。
“驾---”
面无惧色的季梵音扯着牵绳,毫不犹豫变换车道,车轱辘的转动速度丝毫未减。
树梢穿梭、崎岖的上坡路剧烈摇晃,颠簸异常。
倏地,季梵音紧急勒马。
江城子捂着头晕眼花的脑袋踉踉跄跄下车,声音轻飘虚浮:“怎、怎么停下……”
剩下的话,被目瞪口呆的人彻底咽进喉咙。
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天朗气清的日光毫无预兆隐没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中,绝壁孤风猎猎,强劲将她的裙角吹皱,旋即紧紧贴合双膝。
季梵音紧抿掠了一路的唇角,双眸沉了沉。
就在这时,阴森泛冷的笑声徒然响起,回荡在这座空旷高谷之中。
装扮怪异的三男一女借着功力深厚的轻功,轻而易举拦住他们的下山之路。
“我明白了,原来都是你们在搞鬼!”
四人中的两男一女,曾给他指过路。未料到,却是故意引他们悬崖边,以至于毫无退路。
落后其余三人两步的脏辫男漫不经心整理绛红色衣袍,似笑非笑看向他们:“小妹,你好心留他活到现在,那人似乎不肯领情哦……”
他的身后,银饰叮当作响的女人妖娆扭动身姿,朝江城子妩媚飞了个吻,风情万种开口:“我苗沉鱼最喜欢死鸭子嘴硬的男人,这样才能勾起我的征服欲!”
江城子只觉胸口一阵恶心,如同误食了苍蝇般。
忽觉眼前一黑,身形挺直如傲梅的季梵音挡在他的跟前,垂落纷飞的青丝飘散在空中,肌肤凝白,温婉清润,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
她眉目清淡扫了对面四人一眼,轻描淡写道:“你们是何人?为何阻拦我们的去路?”
语调平和,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居人下的傲气。
“你无须知道我们是谁,”一头发蓬乱如稻草的男子扛着一把长刀,勾起的唇角透着一股嗜血残忍的劲头,“要么乖乖跟我们走,要么折掉一条腿!”
“休想!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江城子双臂张开,挡住季梵音,侧头低喃道:“秀秀,我先拦住他们,你趁机跑走,别回头……”
“我跟你们走!”
季梵音一把推开他,寒风料峭,扬起她的素色纱裙,恍惚间,竟如同一枚遗世独立的端美璞玉。
“秀秀……”
满脸焦急的江城子还没走两步,忽觉后领一重,双脚猛然离地,双臂在空中乱挥,喉咙粗喘着:“放开我……”
“别怕,今晚就让你彻底沉浮在我的裙下。”
“前提是,”季梵音细腕指了指被苗沉鱼拎在半空中的江城子,无畏无惧看向对面从始至终沉默如深的银发男人,“把他放了!”
银发男人忽地露出一抹讳莫笑意,竟让人生出一种童稚无邪的错觉,言语却是带着硝烟的飞扬跋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跟我苗愈谈条件!”
“你们要的是我,与他人无关!”
“若我决意取他性命呢?”
季梵音微微勾唇,如锦云浮日般幽邈:“苗家四鬼视财如命,倘若我执意寻死,想必你们雇主也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六爻的百姓闲暇之余,最爱扎堆分享奇闻异事。
苗家四鬼视财如命,也由此而来。
苗愈绕着季梵音看了一圈,沉眸若有所思,半晌,扬手一挥:“放了他!”
“大哥……”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苗沉鱼狠狠瞪了季梵音一眼,不情不愿扔下到手的猎物。
夜色正浓,游廊四周灯火通明。
“尚书大人。”
门外府卫躬身朝乌漆墨黑的屋内一唤。
警觉如狼的云逸瞬间睁眼,动作利落披了件外衣。漏进门缝的光还未细看就已消失。
“何事?”
“苗家四鬼已在路上,不日将抵达六爻。”
廊沿上,毫无面具遮挡的云逸高深莫测一笑,沉眸泛着狠戾之光。
一门之隔的内室,隐约浅光漏进几缕,沿着光亮右视,天水绿单衣裹身的细弱身影斜靠在内墙上,低垂的双眸神色复杂。
此时的郊外夜幕星河,恍若天地倒置。
沿着树丛深处,燃燃的火光打在季梵音白皙如雪的容颜上,映衬一股落寞之色。
“给你,饿死了我可赔不起。”
一个干巴巴的馒头滚落到季梵音的脚边,她怔愣了下,眸色开始失焦。
髣髴从遥远的天外飞来,又似潜藏在记忆最深处----
馒头?
抑或芋头?
火光、雪、金色绒毛的兔子、朱红色斗篷还有……一个俊拔如山脊般的男人……
她下意识伸出手,努力尝试拨开那些迷雾,辨清薄雾后的那张容颜。
屡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梵音……”
低沉如流水般的嗓音如同闪电劈过,无形的屏障就此裂开一条缝隙,口子越来越大。
忽地,一颀长身影从头而降,恍若天神降临般。
季梵音捂着万蚁乱窜的脑际,似有感应般,强迫自己朝光亮那处看去,视线却一再模糊,蠕动的唇角气息微弱:“仲白……”
下弦月高挂枝头,季梵音从昏迷中惊醒。
“秀秀。”
眸色涣散的季梵音心慌意乱攥住江城子,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在哪里?”
“谁?”
“快告诉我!”
“秀秀你先冷静一下,”江城子连忙安抚她,“我带你走的时候,他还在跟苗家四鬼恶战……秀秀,你去哪里,快回来……”
嘭---
蒺藜毫不留情扑打在娇嫩的清容上,刮在脸上的刺痛丝毫不及内心的恐惧。
季梵音强撑着孱孱弱弱的身体爬起来,一瘸一拐朝黑暗中摸索前行。
“带她走!”
这是她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却与记忆深处那声轻唤如出一辙。
心口那怅然若失的一块缺口,似乎得到了填补。
打斗声越来越近,她面上一喜,顾不得抽疼的脚踝,加快动作。
“瀛洲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梁三王爷,久仰大名!”
“不必!”
“苗某冒昧,这女子与战神有何亲疏关联?”
梁榭潇言简意赅,却又落地有声:“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方丈国的瑶华公主?”
排行老四的光头拎着大锤,声音粗重。
梁榭潇面沉如铁斜睨了他一眼,薄唇轻吐:“季梵音,瀛洲宰相之爱女,本王明媒下聘的妻子!”
这几个字,髣髴从他灵魂深处牵引而出,落地生根。
树影后方如锦云般娇美的季梵音,心潮翻涌起一阵巨浪。
“怪不得这么值钱!”
光头把玩手中的双锤,意味深长一笑。
苗愈朝身形俊拔的梁榭潇看了眼,接着光头的话:“三王爷,苗家四鬼拿人钱财,必得为人消灾!”
说完当即双手抱膝:“得罪了。”
他敬重英雄,然与钱相比,后者占据的重心更大。
“住手!”
季梵音一瘸一拐从暗处走出,素白的裙摆上还沾染着细碎的微泥,面色平静无波,如同未沾染世间俗气。
梁榭潇神色微怔,随即将纤弱的身躯护在身后,动作熟稔如同本能。
模糊在记忆深处的轮廓逐渐清晰,勾勒的身形线条如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季梵音下意识仰头,清湛的双眸贪婪凝视俊容上的每一寸纹理,轻嗅了几口,熟悉的气息霸道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秀秀别怕,我来保护你----”江城子抓着几根瘦长的干枝猛扑过来,忽地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吃屎。
苗沉鱼翻了个白眼,抱肘嗤鼻一笑:“愚蠢。”
艰难从地上爬起来的江城子,顾不得身上的脏乱,张开双臂挡在他们跟前,梗着脖子甚有英雄气概开口:“想抓秀秀,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哟,还真是个痴情种。那谁,两个男人为了你情愿豁出性命,你不出来表示表示?”
对于苗沉鱼的冷嘲热讽,季梵音置若罔闻。抬手轻轻拽了下梁榭潇的锦衣宽袖,音轻如天边柔云:“我答应过他们,只要他们放了江城子,我便跟他们走。”
她虽不懂武功,却知晓他完全有能力钳制苗家四鬼,但时间一长,终会两败俱伤。
她不忍,更不能让他受伤。
灰头土脸的江城子立马横插进来:“怕什么,大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
俊眉皱紧、一言不发的梁榭潇深深凝视着她时,双眸深邃幽邈,深不可测。
她知道,他明了她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季梵音轻吐了口气,纤步刚迈,细腕立即被骨节分明的大掌扼住。她的视线沿着修长的指腹往上,如同冰雪般淡漠的俊容随后丢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团炙烈燃烧的火焰,烟熏火燎中,将她熏出了滚烫的热泪。
他说:“你应允他人的承诺,我从未阻止。我承诺你的保驾护航,从未间断。”
“废话少说,看招!”
早已按捺不住的苗沉鱼足尖一点,从箭镞中掏出一根黑箭,趁势攻其不备。
梁榭潇强劲有力的单臂抱起季梵音,身形敏捷一侧身,银色长剑迅速弹开她的攻击,苗家其余几人见状,也加入这场混战。
夜晚的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细嫩无骨的柔夷环住他的脖颈,纵使刀光剑影,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因为她的存在,他的招式受到掣肘。原本旗鼓相当的局面,渐渐演变成了不敌。
“你先放开我吧……”
哪知他像是心头挨了一记闷棍般,冷冰冰呵了她一声:“不放!”
季梵音忽觉一阵委屈,低垂着眉眼不再吭声。
嗖的一声冷箭毫不留情从他耳际掠过,她心头倏然一紧。迎头对上苗沉鱼拉弓射箭的姿态,挑衅的艳眉勾了勾,对准的人,是她!
她无畏亦无惧,如空谷幽兰般。
苗愈一脚踹开江城子,冷声呵斥:“小妹,住手!”
“秀秀---”
冷箭穿破云霄,朝着她的眉心飞驰而来。
季梵音面无惧色,冷眼旁观如同局外人般。千钧一发之际,忽觉身体被人推开。
呲啦---
华服长袖瞬间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黑黢黢的箭头擦破肘部肌理,鲜血汩汩渗出皮囊。
季梵音吓得清容血色尽数褪去,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胳膊检查伤势。
“你真是太胡闹了!”
停止打斗的苗愈神色冷漠训斥擅自乱为的苗沉鱼。
一点小伤,姑娘却惊得如秋水般的凝波泛出薄雾,青葱素手紧攥着他的长臂不放。
男人薄唇的弧度微微勾扬,刚欲张口安抚,忽觉血液凝滞在一瞬,颀长的身躯倏然发麻,长腿软倒在地,提不起一丝力气,如同被人点了穴般。
“仲白---”
夜凉如水,垂挂在天边的皎洁清月漂浮过一阵淡淡的薄雾,半遮半掩,清冷异常。
季梵音抱着昏倒在自己怀里浑身虚弱的梁榭潇,齿如编贝的银牙咬紧下唇,杏仁如淬了火般,扬起的声音气势迫人:“解药!”
箭头,染了毒!
苗沉鱼双手一摊,红唇若有似无勾起一抹嘲笑:“若不是你,堂堂瀛洲国地位尊贵的三王爷怎会在这荒郊野外受我这一箭?你自己酿成的后果,怪不了谁!”
“住口,”苗愈银发凌厉,漠然瞥了她一眼,长手一伸,“拿出来。”
“大哥,她这是自作自受---”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接过抛掷而来的白瓷瓶后,苗愈顺势递过去,声线依旧波澜不惊:“一粒即可。”
季梵音忙不迭倾倒一粒褐色药丸送进他的口中,因动作太急,昏迷的男人徒然呛了两声。
“给。”如月牙形状般的水壶垂递到她面前。
心慌意乱的季梵音仰头看了苗愈一眼,随即镇定自若轻声道谢。
火光下莹白如玉的清容只犹豫片刻,猛地将冰凉的山泉水灌进口中,俯身,对准他的薄唇传送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