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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仙芝的关注点与杨国忠不同,杨国忠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剿贼失利的主要责任,而高仙芝则直接指出了蒲津关掌握在叛军手中,对关中的威胁究竟有多大。
李隆基虽然年迈,但也没到昏聩不堪的地步,他也十分清楚,蒲津对于关中安全,对潼关防线的重要性。因此,这才容忍了秦晋以冯翊郡守的身份继续节制神武军,其根本目的就是要以神武军之力来解决掉蒲津的大麻烦。
在外放秦晋的决定议定之前,李隆基曾反复的考虑了各种选择的利弊得失,最后两害相权之下,才不得已做出了以上选择。
现在,秦晋道冯翊以后,并没有达到李隆基的预期,自然心急如焚,同时又隐隐愠怒。也许他终究是低估了秦晋其人,这个人是否在玩弄养寇自重的把戏他不得而知,但是蒲津的问题久悬不下,必然会给潼关的战事带来更多的不利影响。
“潼关军报,叛军已经有二十万大军越过了陕州,一部越过崤山挺近商洛,一部于关城外伺机而战。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四面出击各个击破,只要有一点出现溃败,整个以潼关为核心的防线就会功亏一篑。”
高仙芝的语气低沉,语速缓慢,在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说道:
“河东城日前亦送来急报,叛军已然兵临城下,若朝廷援兵不至,可能撑不过半月。”
魏方进的神色陡而变化,他平日里在政事堂甚少理事,但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河东城位于河东道的西南部,与蒲津仅仅一河之隔,一旦此城失陷,就意味着关中东北部的防线正被叛军一点点的撕裂。倘若,皇甫恪这个时候再投靠了安禄山,那叛军岂非能够安然西渡黄河?
如此种种念头在脑子里涌了出来,魏方进的整张脸立时煞白一片。就算傻子都知道,一旦叛军从蒲津进入关中腹地,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关中后方夹击潼关守军,到那时,就是战神白起在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高仙芝的分析正中杨国忠下怀,局面很可能变的不可收拾,这一切都是秦晋的行动不利所导致的,因此在局面继续恶化之前,朝廷有必要追究此人的责任。
但是,杨国忠并没有公开表示要追究秦晋的责任,只是清天子立下决断,不能再做犹豫之举。
他十分笃定,自兵变以后,秦晋已经彻底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只要这厮有任何风吹草动,必然会换来天子成倍的猜忌,如此下去还能用他费尽心力的想办法吗?只要坐观其变,天子自然就会出手了。
煽风点火这等该做的事都做了,撕破脸皮的事还是留给天子来做吧。
就在杨国忠暗暗得意,等着天子下罪于秦晋之时,天子却在沉默了多时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兵事不易,临阵换将,实乃大忌。再看看吧!”
一句话让杨国忠肚子里的笑意顿时就变成了恨意,想不到天子还是没能下定治罪秦晋的决心。
他在卫伯玉被杀一事上选择了妥协,满以为会换得天子的体恤,会将秦晋从郡守的位置上拉下来,可万想不到,居然等来了这等结果。
“臣以为,朝廷要敦促秦晋,限期平定皇甫恪叛乱,必须将蒲津关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不为叛军所乘。只有如此,哥舒翰才能安心在潼关抗贼。”
高仙芝的关注点仍旧在蒲津关,至于秦晋剿贼是否失利,应该追究什么责任,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杨国忠似乎从中发现了一个可乘之机。
“叛军猛攻河东,必然志在蒲津,不如使哥舒翰在潼关展开一次反击,以钳制叛军在河东的攻势,另一面敦促秦晋乘机尽快平定皇甫恪叛乱……”
就实而言,杨国忠的这个建议中规中矩,就连高仙芝都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得到了三位宰相的一致劝告之后,天子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分别向冯翊和潼关派遣中使。一面敦促秦晋限期剿贼,一面向哥舒翰传达攻击叛军,钳制河东攻势的敕命。
回到府中,杨国忠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在借故鞭笞了一个粗心大意的奴仆之后,命人将族侄杨行本召来。
自从杨行本离开神武军以后,杨国忠对他颇为重视,原本有意使其做京兆少尹,但被杨行本一口回绝。他认为自己年纪太轻,资历浅薄,如果坐在京兆少尹的高位上,必然招致非议,到时被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做事肯定会缩手缩脚。
于是,杨国忠在审慎考虑之后,仍旧让杨行本留在了军中,协助卫伯玉训练新军。后来,卫伯玉率大部新军北上以后,杨行本并没有随行,而是留下来节制已然为数不多的新军。
但就是这些人,对于杨国忠而言,也是在朝中与各方反对势力政争的资本。自从重返政事堂以后,他已经隐隐然发现,自己所面临的再也不是天宝十四年的朝堂,百官们各自分派,互不相和,有人站在高仙芝一侧,有人则站在行事向来低调的魏方进一方,当然还有不少人仍旧肯为杨家效力。然而终究是有太多的人对杨国忠阳奉阴违,当初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呼百应的威风再也感受不到了。
“族叔!”
杨行本的话向来不多,见了杨国忠也仅仅是称呼一句族叔而已。
不过,杨国忠却并不以为忤,有本事的人恃才傲物,这是自古以来的通例。而且,他也知道,第一次罢相时,自己为了自保曾经牺牲了杨行本的父亲,这个族侄虽然口中不说,可心中一定是还有怨愤的。
这些在杨国忠看来,并不是不可挽回的。他与杨行本都姓杨,身体里都留着相同祖先的杨氏骨血,就算打断了骨头,也还有筋连着。只要假以时日,会抚平杨行本心中伤口的。
所以,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杨国忠不但对杨行本送钱物送宅邸,甚至还将他的两个胞弟送到门下省历练。
这种对族人的格外关照,杨国忠甚少为之。杨行本对此也有所感化,态度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抵触,除了说话还是惜字如金以外,但凡在做事上,总能让杨国忠分外满意。
由此,杨国忠愈发觉得,当初留下杨行本的决定英明极了。
“来了?坐吧!卫伯玉被杀的事,你可想出了对策?”
杨行本面色依旧木然,回应道:
“哥舒翰嚣张跋扈,多行不义早晚自毙。侄儿认为,且先看他猖狂,将来必会难以善终。”
杨国忠哪有耐心等,来自哥舒翰的敌意越来越浓,万一这老竖子铤而走险……只要想一想,都浑身发冷。
“潼关有消息,哥舒翰有部将建议他起兵,清君侧!”
“这个消息,族叔可确实?”杨行本问道。
杨国忠轻轻叹了口气,“就是没有证据啊,如果有证据,某今日就在圣人驾前,参他一本,让他再难翻身。”
“既然没有证据,族叔又何必做无谓的忧心?卫伯玉死难复生,新军也不可能回来。以侄儿之见,哥舒翰功成之日,就是烹走狗,藏良弓之时。万一哥舒翰兵败,他也必不得活……”
杨国忠的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某说了这么多,你如何还不明白?咱们等的,哥舒翰却等不得,若再束手示弱,哥舒老贼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难道忘了安家的下场吗?”
杨国忠口中的安家,指的是右羽林大将军安思顺。在安禄山造反之前,安家的风头亦是不弱,就算杨国忠都要忌惮三分。安思顺以为举发安禄山造反有功,并没有受到牵累,虽然受到猜忌,而彻底失去了实权,但根基人亡仍在,颐养天年亦不是不能。可结果如何呢?哥舒翰一朝权在手,就借助天子对安家的猜忌,一举族灭了安家。
安思顺一家的惨死,竟然给了杨国忠很大的刺激。在他手中族灭的大臣,两只手也数不过来,但他从未因为哪一家断子绝孙而心生惧意。独独安思顺一家上下百余口的惨死,让他切身体会到了,究竟什么是兔死狐悲。
杨行本让他坐看哥舒翰的覆亡,他又何尝不想?只是哥舒翰会给他留这个机会吗?恐怕,哥舒翰不等自己覆亡,就会想方设法使杨家跌入无尽的深渊。
仅仅从天子对待的哥舒翰的态度上就已经可见一斑。哥舒翰以莫须有的罪名诛杀了新军主将卫伯玉,天子非但不加以斥责,甚至仍旧使其继续节制大军。明眼人当然能看出来,这是天子为了大局做的妥协,只要哥舒翰能守住潼关,击败叛军,天子的一切妥协都是值得的。
杨国忠曾暗自揣测,如果哥舒翰彻底撕破脸,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天子究竟会不会替他出头?反复思考了一百种可能,他最后都只得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