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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秦晋有许多话要对陈千里说,但天子召见不容马虎,只能草草结束会面了。
“圣人召见,中郎将快去吧。”
陈千里在受伤以后,消息一直相对闭塞隔绝,还不知道秦晋已经自请外出,被天子任命为冯翊郡太守。
“也好,我两日后就要往冯翊郡赴任太守,陈兄弟不如也一并去吧。”
秦晋知道陈千里在长安已经毫无前途可言,如果任由其落魄在奉恩寺,也许可能就此痛失良将益友。
“哦?却是要称呼一声使君了……”陈玄礼的表情立时稍显惊讶,紧接着又缓缓问道:“神武军在长安如日中天,何以,何以竟外放了?”
终于,陈千里的脸上不再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神态,随着惊讶的表情浮现,好奇,忧虑,难过等一干颜色都纷纷涌现了出来。在世人看来,由实权京官外放,即便是升上一两级也与贬谪无异。
离开了帝国中枢,远离皇帝的视线,也许终其一生都没可能再返回朝中任事。自然,陈千里也报有同样的看法和认知,对于长袖善舞的秦晋,他搞不清楚,是什么促使天子如此不顾脸面急色的将秦晋赶出朝廷。
“陈兄弟毋须忧虑,是我自请外出,语气继续留在乌烟瘴气的长安,不如到地方去还能有所作为。冯翊紧邻河东,实乃关中东北门户,是个大有可为的地方。”
秦晋在说起冯翊郡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兴奋。这番表情落在程千里的眼里,更是让他感到奇怪。不过,稍一思忖之后,也就大概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我还是愚钝,竟看不明白使君的胸襟了。”
陈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冯翊郡,我就不要去了,神武军的兄弟们未必能容得下我。过几日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朝廷自会有妥善安置的。”
秦晋心下一阵怅然若失,陈千里向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人,表面看起来有些软弱,实际上认准的事就算八头牛也未必能使他改变主意。
离开奉恩寺之前,秦晋命随从为陈千里留下了一些钱物,以不至于使他的生活捉襟见肘。
战马再度疾驰向东,马背剧烈的颠簸,秦晋心思早就飞到了兴庆宫,那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天子竟如此急急召见。
此前,天子曾召见过秦晋以示抚慰,而在这次召见之后直到神武军离开长安,如无特殊情况秦晋就不会再有见到天子的机会了。现在情形一反常态,便由不得他胡思乱想。
堪堪抵达兴庆宫北门,却正好撞见了同样赶回宫中的内监景佑。
“使君也得到了消息?”
景佑对于此时此地见到秦晋丝毫不觉惊讶,很明显他应当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而秦晋和景佑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可以随意询问。
“宫中可有变故?天子何以如此急急召见重臣?”
就在同时,秦晋发现急吼吼赶来兴庆宫的不止他和景佑,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几位重臣也相继赶到。
两人下了马以后并肩而行,景佑压低了声音答道:
“难道使君还没听说?蒲津守将皇甫恪起兵谋反,叛降安贼了。”
“甚?消息可确实?”
秦晋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蒲津守将叛降安禄山,无疑就等于在潼关的头上悬了一柄利剑,而他还尚未到冯翊郡去,形势将变得难以预测。
景佑连连叹息咋舌,脚下速度却更快了,以跟上秦晋的脚步。
“如果是假的那才是上上大吉,可告急的文书今日一连到长安十几封,只怕假不了。天子原来打算到华清宫避暑,得了这个突然的消息以后,已经取消了一切行程。”
对于李隆基打算到华清宫避暑的举动,秦晋微感讶异,在长安刚刚局面安定的情况下就急着离开帝国中枢到别宫避暑,是不是心也太大了。
但这些对于秦晋而言无足轻重,他只想尽快了解蒲津的具体情况,才好做进一步的判断。
进了宫门之后,恰巧又遇见了先一步入宫觐见天子的杨国忠。
景佑暗暗嘀咕一声:
“真是晦气,怎么不早不晚偏生遇到了这厮!”
他和杨国忠向来不在一个阵营里,其义父边令诚与杨国忠也是互相看不顺眼,没少明争暗斗。
秦晋本想慢走几步,等杨国忠先行入宫,以避免正面接触,再一言不合生出意外。谁料杨国忠看见了秦晋与景佑联袂而至,竟停下了脚步,笑吟吟的等着他们。
双方距离并不远,杨国忠的表情自然意思不落的全都落在了秦晋的眼底,这是在主动示好吗?既然如此,再刻意躲避,反而会落得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不如大大方方的迎上去,看看杨国忠又有什么幺蛾子。
“秦使君来的正好,你我一同上殿面圣吧。”
“谨从相公之命!”
见到杨国忠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言行,秦晋奇怪归奇怪,但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杨国忠毕竟是政事堂的宰相,在宫城之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稍有逾制失礼,又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和编排。
现在,秦晋已经决意抽身离开长安,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哎……”杨国忠特地拉了个长音,“秦使君不必如此拘谨,请!”
一番做作表现让秦晋更是惊讶,真不知道杨国忠今日是否吃错了药,如何表现如此怪异?这也让秦晋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则,秦晋的脚下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或者迟疑,仅仅落后杨国忠半个身子,大踏步的往天子便殿而去。是福是祸,见到天子以后也就见分晓了,此时再多担忧也是毫无意义的。
“众卿都到了,冯翊出了大变故,想必也都知道了吧?”
年迈的天子一眼瞥在门口,杨国忠与秦晋联袂而至,眉毛不禁挑动了两下,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见两人面色如常,甚至礼让有加,也就不再多言,而是直入主题。
不过,天子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臣下们的积极响应。凡是涉及到兵事,没有几个人敢于站出来提出看法,发表意见,因为这是要负责人的,一旦因言获罪那才是得不偿失呢。一般而言此种情况之下,一动不如一静,与其夸夸其谈不如安静的沉默着。
天子威严的目光在便殿上左右扫视着,重臣的头随之更是低垂。既然没人应声,李隆基只能点名询问了。
“高卿何在?”
“回圣人话,高相公今日一早突发急热……”
天子身旁侍立的宦官尖着嗓子回答。
“可派了御医过去诊治?”
“一早就派了去,诊了脉,开了方子,抓了药,当无大碍了……”
简单的询问了高仙芝的病情后,李隆基将目光扫向了平静而坐的杨国忠。
“杨卿,皇甫恪叛乱,可有应对之策?”
“臣以为,当立即捕拿皇甫恪亲族,以震慑人心,再派知兵勇将率兵平乱。”
“臣附议!”
还没等天子继续发问,门下侍中魏方进主动出声,表示了对杨国忠所提之议的支持。
不过,李隆基的目光却越过了许多人,最后落在了秦晋的身上。
“秦卿以为呢?”
“臣建议,对待皇甫恪的族人应当谨慎为上,待派了得力之人往蒲津调查清楚,再做处置也不迟。”
其实秦晋的想法很是明了,万一皇甫恪起兵叛乱的事并非是决绝之举,而朝廷捕拿斩杀他的族人,只能将其彻底推向安禄山叛军,那就是最坏的情况了。相反,留着皇甫恪的族人,就可以进退自如,万一能够不战而平息叛乱,岂非更好?
就实而言,秦晋对皇甫恪谋反叛乱是持怀疑态度的,至少认为其中很是蹊跷。皇甫氏乃京兆万年大族,其父皇甫惟明曾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屡屡大破吐蕃的作乱。皇甫恪身为将门之后,且族中根基又在长安,怎么可能孤注一掷呢?诚然,皇甫惟明因奸相李林甫陷害太子李亨受牵连而死,但这也不能成为他谋反叛乱的绝对原因。
然则这些理由和揣测不能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当众讨论,只能隐晦的提醒李隆基,不能先将皇甫恪的后路堵死,一切还要谨慎从事。
秦晋的话音落地之后,便殿上顿时静了下来,几位重臣都偷偷看着天子的表情。
李隆基则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显而易见,他对秦晋委婉的提醒似乎并不认可。
“能战方能和,先说说如何应战吧。”
一个颇为虚弱的声音自殿门口传来,李隆基的面色忽而转忧为喜,整个身子都前倾了。
“高卿,如何带病上殿了?”
说话之人正是高仙芝,他推开了内侍的搀扶,摇摇晃晃的来到御前行礼。
“有人作乱,臣就是爬也要爬上殿来!”
李隆基一面命人抬来可以倚靠的软榻,以供高仙芝休息,一面颇为焦急的询问着:
“这战,当如何战呢?”
“一切照旧,秦晋带兵赴任冯翊郡平乱,皇甫恪若其有幡然悔悟之心,或可上呈圣裁,准其戴罪立功。反之,斩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