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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禩站在永寿宫门前,微微抬头看着上面的牌匾。‘永寿’,这名字寓意不错,却终究没有让常住宫中的主子长寿。这个地方曾经住过在他心中占着最重要地位的人,如今同样住着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人。
“皇上,您要进去么?!”周全义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句。曾经长袖善舞的八阿哥,如今成为了掌管着宫中所有人生死的帝王。比起前几年,他的面上少了几分笑意,多了些帝王的威仪。他这个贴身奴才,身份上水涨船高,行为上倒是更加的小心翼翼了一些。
皇上常常在永寿宫门前徘徊,更多的时候却是过其门而不入。如今这是太上皇的居所,皇上这个曾经最让太上皇宠爱的皇子,却似乎并不想看到太上皇。
“朕都快忘了这永寿宫里面是什么模样,是该进去看看了。”胤禩伸出手掌推开了房门,这里比起其他宫中还要寂静一些。除了皇阿玛最信任的人之外,其他人根本无法的踏足。
连他这个当今圣上,想要碰触这永寿宫都不会被允许。当然,胤禩也不想让一些杂七杂八的人进入永寿宫,这个地方对他和皇阿玛而言都是一片净土。他信任的臣子,大多数都在为江山劳碌,如今在皇阿玛手中的确比他手中要稳妥一些。
“倒是还保留了皇额娘在世的样子,皇阿玛也算是有心。”胤禩推门进去,看着永寿宫那熟悉的风景,视线之中带着明显的怀念。
周全义自然知道,曾经这永寿宫之住着的是皇上的生·母。曾经的良皇贵妃,后来的孝恭仁皇后。
这位皇后娘娘在这皇宫之中倒也是个传奇,她生前少有人知晓她极为受宠。甚至在重病的时候,身份也不过是个嫔。
然而,她重病却是让太上皇连早朝都罢免了,在她身旁守了一日。当日便晋升为良妃,只是冲喜并没能挽回这位主子的寿命。这位主子在睡梦之中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日,最终还是离去了。太上皇晋升她为皇贵妃,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将皇贵妃追封为皇后。
胤禩径直向着记忆之中母亲的寝室走去,推开房门便看到了让他格外熟悉的身影,他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若非是皇阿玛的多疑,母亲自不会大喜大悲。他知道不能将母亲的死亡怪在康熙头上,却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好脸色。
“胤禩来了,过来坐。”康熙抬头看到胤禩那张与卫婵相似的脸,他的表情明显的柔和下来。他的热情与胤禩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胤禩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这才真切的看清了皇阿玛的面容。这个在记忆之中总是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两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霜雪。面容上,也逐渐爬上了沟壑。他甚至有种男人一夕之间便苍老了的感觉。
他登基到现在过去了两年,两年的时间便让他曾经最敬畏的皇阿玛洗去了所有的锐气,与宫外的老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康熙四十七年十月母亲逝世,同年十一月康熙便准备复立太子。他在宗族、大臣们之间的活动也有了成效,朝中重臣联名保奏他为太子。康熙以一句‘聪明能干、有德有才、有仁君之风。’,定了他的太子之位。
立他为太子之后,康熙一改原本不插手阿哥们争斗的作风,多次打压反对他的势力。使得那些站在二哥与四哥一方的大臣们损伤严重,再也没有与他争锋的可能。并且他陆续的将自己手中的势力都转交到他的手里。这么一来,彼消我涨,他这个太子之位安稳的不能再安稳。
一年之内,康熙做尽了绝情之事,之后便欣然退位。登上皇位之后,胤禩直接将那几位被圈禁的兄弟都放了出来。承了他这个恩情,他们若是不为他办事,倒是会成为那不忠不义之人。这些,恐怕也在康熙的意料之内。
他们兄弟争得头破血流的皇位,他以如此梦幻般的方式到手。直到现在,胤禩依旧无法确定,康熙将这大清江山交到他手中,究竟是对他的宠爱与信任多一些,还是对他与母亲的愧疚多一些。
“胤禩参见皇阿玛!”胤禩微微低头,如今他已经是帝王,眼前的人是唯一能让他下跪之人。
“在这永寿宫之中,你我父子二人何必讲究这些虚礼?!”康熙伸手将胤禩拉起来,微微叹息了一声。
胤禩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在康熙身上的衣物上停留了一段时间。那上面复杂的纹路必然是出自母亲之手,他也曾听闻过,母亲除了画技之外,刺绣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无法将她亲手做的衣物光明正大的给他。若是被人发现,反倒是个麻烦。如今,再也没有人胆敢在他们面前桎梏,母亲却已经不在,他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这愿望。
康熙察觉到他的视线,唇边的笑容反倒是扩大了一些。他起身走到墙角,亲手搬出来一个巨大的箱子,放在他面前。若非康熙是习武之人,定然做不到这般轻松。
“打开吧。”康熙看着他的视线带着明显的鼓励。
胤禩心下隐约有了猜测,他手指微微颤抖地触碰箱盖。微微用力将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些衣物。他不由伸手翻看,明显的看出这里面的衣物有大有小,他甚至看到那只有一两岁才能穿下的衣物。看到这箱子里的东西,他似乎都能看到自己的成长。
握着布料的手微微收紧,他不由得抬起头,想要将自己眼眸之中的水渍控回去。良久之后,他的心情才微微平复下来。开口时声音还带着一丝明显的沙哑,“这箱子,我带走了。”
康熙在胤禩面前早就不自称朕,胤禩也同样。两人之间,倒是像平常亲人的相处。
“本来就是你的。”康熙定定的看着胤禩的面容,“这皇宫之中所有的一切,如今都是你的。”
他给不了卫婵最好的,便想要给胤禩最好的。他身上最有价值的,便是这大清江山。如今的胤禩,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他心下满满的都是欣慰,卫婵最在意的便是胤禩。如此一来,也算对她有个交代。
胤禩将箱子重新合上,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皇阿玛,对于胤禩来说,没有皇额娘的皇宫,并不怎么值得留念。哪怕是美玉,也终究是有了瑕疵。”
康熙微微闭了闭眼眸,无法掩饰自己从心底涌现的疲惫。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没有卫婵的皇宫,连权利都变得没有意义。他那般迅速的将万里江山交到胤禩手中,并不是弥补。而是他已经失了继续为这江山拼搏的心力。富贵荣华、百官朝拜,与那人比起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母亲不曾恨过您。”胤禩见康熙那副悲伤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母亲不曾恨过皇阿玛,毕竟她从未深爱。他的母亲,向来能用最客观的视线,看清所有的事。除非,关于于他这个亲生子。
他还记得母亲最后清醒的时候,看向皇阿玛的视线带着几分明显的信任。若是恨,又怎么会放心将他交给皇阿玛?他倒是宁可母亲恨皇阿玛,哪怕是由爱生恨。那样,也许就会是不同的结局。
“我知道。”康熙伸手摩擦着衣物的纹路,似乎能从这上面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一般。她的肌肤也如同上等的丝绸一样,带着几分微凉,最是让他把持不住。
卫婵自然不曾恨他,她的性格怕是不会让自己染上怨恨这样污浊的东西。所以这她这一生之中,注定了没有她对不起别人,只有别人对不住她。
“胤禩,那你呢?!”康熙抬起头来,对上胤禩的视线。“你还怨皇阿玛么?”
胤禩微微愣了愣,垂下了眼帘。他还怨皇阿玛么?
见胤禩沉默,康熙面容上的笑容收敛,面庞都苍白了几分。他闭上眼眸,“胤禩,你走吧。朝堂上的事物,都等着你处理。”
“胤禩告退。”胤禩推开寝室的的门,他放在门上的手指收紧。“皇阿玛,母亲不怨你,胤禩自然也不会怨恨。皇阿玛好好保重身体,明日胤禩会定时来请安。”
胤禩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心中也当真舒畅了几分。当年的事,又怎是皇阿玛一个人的错。母亲其实是忧心他才丧命,情深者注定不寿。
康熙目送着胤禩远去,笑容之中带上了满满的释然。低头看着衣襟上的纹路,眼底深处是满满的眷恋。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开。
还没等到胤禩第二日来给康熙请安的时候,便接到了奴才的通报,‘太上皇驾崩’。
他瞬间便有了眀悟,康熙这几年大概并不是他想的放不下大清江山,而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原谅。如今,心愿已了,便追随母亲而去。同样是‘情深不寿’。
当日胤禩便传太上皇口谕,将康熙与卫婵合葬。按理说哪怕卫婵已经有了皇后之名,她上面却依旧有三位皇后,怎么她都是距离康熙最远的一个。不过康熙对卫婵情深大家是有目共睹,有这样的口谕也实属正常。而且当今圣上又是两人独子,倒也没有人反驳。
母亲教给他为人与君臣之道,父亲教育他用人与帝王之术。如今两人皆已经逝去,再也没有可以让他轻易动容的人。
郭络罗氏见胤禩这幅模样,不由得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指。胤禩回头回了她一个笑容,温柔之下掩盖的确是那份潜藏在骨子里的出尘与飘渺。
父母一起教导他的便是‘情深不寿’。
他最在意的亲情已经离去。至于爱情,他更希望自己与母亲相像。可攻、可守,理智永远大于情感。只要郭络罗氏不踏足他的禁地,他便给她所有的尊重,他不愿学会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