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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成是皇帝的贴身内侍,而且一干就是数十年。狠得下心来一刀割去是非根的人,要么出身极苦,要么经历悲惨。凡是雄才大略的皇帝,大多很难伺候。像马成这样的人,很吃香,但也很危险。很精明,但也很谨慎。否则的话,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阴谋型的特殊人才,凭什么你就能混到这个份上?
自古以来,太监从来都不是一个什么光彩的职业。曹操一代枭雄,因其父曹嵩为宦官曹腾养子,不知遭受过多少耻笑与唾骂!当今大夏,大多数普通百姓都能勉强混个温饱。愿意过继给宫中阉宦为子者,要么是因走投无路万般无奈,要么是无耻透顶的极品滥人。
到了马成这等地位的内侍,自然不会缺钱。但出于身体残缺而造成的巨大遗憾,通常会对继子极为看重,甚至惯纵得离谱没了边。此类事例,史不绝书。
当日杨致不好抹了马成的面子,才“莫说一个、十个都行”的随口应下,其实并没有太过当成一回事。不想马成竟是当了真,居然真的弄来了十个马姓本家子弟,早早守在济南等他!
既然来都来了,好歹总得应付。所幸海关总督衙门∞,尚未开张,只要不是太滥,不碍事就行,随便扔哪儿给个饿不死的饭碗,都算是对马成有了个交代。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伙十人给杨致的第一印象,竟然与心中先入为主的两个“要么”似乎不太搭界:虽然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长衫却大多肤色黝黑、粗手大脚,目光中满是不知所措的怯畏。就差额头上没写“农夫”二字了。
杨致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时逢乱世。数十年来战乱频繁,马成若是能找到其直系亲属。岂会冒然认下远房本家子弟做继子?皇帝威权极重,对妃嫔与外戚揽权干政历来防范甚严,更不用说宫中内侍了。马成不是笨人,在垂暮之年收个继子,无非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是为了后世风光,自然会严加筛选,绝不会给自己招惹半点麻烦。
这么一想,顿时轻松许多。黝黑的肤色、两手虎口处的老茧与怯畏的目光。都很难作假,这也恰好印证了杨致的判断。
秦氏分号掌柜指明谁是正主之后,一伙人在杨致面前呼拉拉的跪了一地。唯有最末一人肤色稍显白皙,也跪得忸怩勉强。
杨致至今仍然没有受人跪拜的习惯,抬手招呼道:“大家都起来吧!想必你们都已知道了,我名叫杨致,信阳商户出身。如今的身份是钦封飞虎侯,新任大夏海关总督。日后你们觉得怎样叫着顺口,那就怎么称呼。”
众人见他说得随和。都将信将疑的犹豫着起了身,只是人人不敢抬头直视。
杨致问道:“你等之中,谁是马公公的继子?”
当先一个身材敦实的小伙子,不安的回头望了望。垂首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马行便是。小人自幼父母双亡,此前一直在村里靠打短工糊口度日。今年四月初九日才蒙族长关照说合。拜了马公公做阿爹。……不怕大人笑话,其实小人至今都不知道。我家阿爹到底长啥样。上个月初,村中里正与族长突然来找我。说是阿爹想给我谋个正经差事,又给了一千两银子的盘缠,要我再邀九个族中同辈兄弟,赶来济南等候大人。”
也不知是为了马成,还是为了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马行,杨致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点了点头道:“嗯。稍后我自有安排。最末一人,你且上前说话。”
最末的年轻人应声上前,对杨致躬身长揖行了一礼:“小人马周,见过大人。”
此人神色平静,目光中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怯畏慌乱,两手虎口处亦无老茧。杨致认真打量一番,笑道:“马周?那可是初唐名相啊!看样子读过书?可有功名?为何来此?”
马周答道:“承蒙大人抬举,小人无意亵渎先贤大名。听先父说,只因外家姓周,是以取名马周。小人读过几年私塾,不曾进学,亦无功名。几年之前父死母嫁,生计无着,家中薄产变卖殆尽。此番只因同族兄弟马行相邀,才来投奔大人。”
余下众人一一简单问询,情况大致无二,无一不是出身赤贫之家。平日恐怕都是族人眼中的累赘,巴不得他们自谋生路。杨致不禁对马成心生敬意:这才叫目光长远的造福乡梓,高人啊!趋炎附势的锦上添花毫无意义,救人所急的雪中送炭换来的情谊,那才最为可靠!
杨致吩咐道:“既是马公公托付,你们便跟了我吧!曹兄与刘兄二位都是我的随从亲卫,日后自有任用。马行跟云程,马周跟刘二。云程,刘兄,你们抽空再各挑四人。以后用人之处甚多,你二人需小心栽培,以为帮手。”
“诸位马家兄弟,我有我的规矩,在这里先与你们打个招呼。我是个好人,也是个能人,更是个恶人。马公公的面子只是进门之阶,尽心卖力是最起码的,日后的前程则各凭本事说话!没本事就老实呆着,总不会饿着你。有本事的就尽管使出来!”
安顿好了马家兄弟,天色尚早。杨致正想划算之后几日在济南的行程,秦空云主动相邀道:“你想早日见到你的玲珑夫人,我也想早日见到我家二弟与弟媳。不如我们出去走一走,也好让我去见识见识你家的产业?”
杨致欣然应允道:“好啊!你秦氏在济南有分号,我家金利来好像也有。秦氏粮行姓了杨之后,我这个新老板还没去过一回呢!”
曹云程与刘二正忙活着在马家兄弟剩余八人当中挑拣人手,本来应该很简单,二人却是郑重其事。一个自认是杨致的嫡系老班底。一个急于建功露脸,颇有几分暗暗较劲的意味。
带不带随从都无所谓。杨致与秦空云径直出了门。
三家海盗合并之后开设商号,绝对很有必要。倒买倒卖、销赃、“代办”海运等财源滚滚的支柱项目。都需要一个至少表面上合法化的代理机构。早在开设之初,杨致便与玲珑盘算要开几家分号。蓬莱是联通北燕、高丽、东瀛及其余海外商路的重要节点,总号必设于此。济南辐射山东,金陵辐射苏皖,余杭辐射江浙闽粤,三地人口稠密、商业发达,又离海路不远。从战略上来看,进可往内陆延伸,退可往海上收缩。实乃设立分号的三处首选之地。但金利来开设的时日尚短,暂时还只开了济南一处分号。
认真说来,杨致与玲珑虽身份不同,但前世今生的职业相近,是以十分默契。对于分号选址首重交通便利,既便于平日商贾大鳄往来,又便于事逢万一自己跑路,其余皆可凑合。
金利来济南分号的地址,此前玲珑在与杨致的书信中早有提及。并不难找。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杨致便与秦空云来到了分号门前,二人不由相视一笑:这是位于济南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宅院,离济南城东门距离不过三四里。离街口的十字路口不足二里。门前大约可停放两辆马车或栓四五匹马,大门正中悬挂的匾额书有“金利来商号”五个字。大体看来,简单朴素而不失洁净雅致。只是私宅不像私宅。商号不像商号,令人感觉有点不伦不类。
此刻天色尚未到申时。门前既无车马,且商号竟是大门紧闭。秦空云见杨致似乎丝毫不以为奇。不禁问道:“有你这么关起门来做生意的么?”
杨致淡淡一笑,也不答话,自顾自的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便开门出来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厮,拱手一礼恭谨的问道:“小人见过二位公子,敢问二位有何贵干?”
秦空云抢先答道:“小哥这话倒是问得奇怪!当然是来做生意了。”
小厮答非所问的道:“二位公子想必是远道而来吧?莫非不知小号的规矩?若想关照小号的生意,明日请早。”
送上门来的生意居然不做?连门都不让进就往外赶?秦空云心下愈发好奇:“你们这是何规矩?就不怕错过了大主顾?”
小厮赔笑道:“这位公子,若是慕名而来或是贵人引荐,自会知晓小号规矩,请恕小人不再啰嗦。凡是前来关照小号的贵客,无一不是大主顾。小人绝无轻慢之意,还望公子见谅。”
小厮脸上的笑容始终不减、恭谨有礼,软中带硬又应对得体。
杨致不由点头暗赞,接话道:“这位小哥,我们不是来做生意,只是来随便看看。”
小厮的笑容微微一滞,迈步走下台阶,仍是笑道:“承蒙二位公子抬爱,小号粗鄙简陋,委实不值一看。恳请二位公子,万万勿让小人为难。”
话虽依然客气,却是公然轰人了。
秦空云望着杨致,戏谑的笑道:“好大的一碗闭门羹啊!”
虽说是和气生财,但金利来的规矩确实大了一些。与金利来有生意往来的人,大多并非善类。要么是财雄势大的富商巨贾,要么是黑白通吃的一方大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大有人在。
杨致本想亲眼看看,金利来分号在安保方面究竟是个什么章程。眼见小厮脸上的笑容渐显僵硬,而这碗闭门羹的味道,又杨致颇为满意。再折腾下去,无非是拿自家人立威,反倒让秦空云看了笑话。适可而止吧!
上前拍了怕小厮的肩膀,随手递过二百两银票给他,笑道:“你很好。应该是英娘夫人的旧部吧?不过下回千万要记住,无论是谁到访,起码要问一问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我定的?”
小厮的笑容瞬间冻住,两眼瞪得比鸡蛋还大,方才文绉绉说的顺溜,此刻竟是语无伦次:“这位公子……,不,不!侯爷,您是侯爷!难怪小人看您有些眼熟!小人真是吃屎长大的,眼睛生在屁股上了!……小人在砣矶岛上还吃过您的喜酒呢!可不就是侯爷您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