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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候,卢招子悄悄回到了关家大院。卢招子的出现没有引起屯里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没有人认出他来,他穿着一身便装,和当地农民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农会主任认出了他,农会主任见到他的时候,一脸的歉意,农会主任知道卢招子认关老爷子作了干爹,也知道他娶了查柳儿当老婆,农会主任为他们的孩子被辽阳虎摔死这件事感到过意不去。
“你回来啦?”农会主任主动跟卢招子打招呼。
“回来了。”卢招子说。
“还走吗?”农会主任又问。
“走,我还要把查柳儿带走。你给我开一张证明。”卢招子阴沉着脸说。
“也好,你媳妇病成这个样子,那是气的。留在这儿,见天价见着什么都想起孩子。出去了,兴许疯病还就好了。唉,好好的一个人。”农会主任叹气,二话没说就给他开了一张外出证明,然后郑重其事地在证明上盖上了农会鲜红的大印。
带着疯了的妻子,卢招子离开了河沿屯,连头都没有回。他不回头也知道身后是什么样子,炮楼还是那么高大,院门还是那么厚实,只是院门前空荡荡的一片污泥,没有人也没有了路。没有回头的卢招子却突然惊讶地听见疯了的妻子唱起了歌,不是那支东北小调,而是“松花江上”:“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卢招子两口子走到古城西安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冬天了。奇怪的是,尽管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查柳儿的疯病却不治而愈。他们先是找到了南大街吴记布店,从吴老板嘴里打听到了女儿现在的住址。
见到女儿,查柳儿娘儿俩自然免不了一场抱头痛哭。娘儿俩自从三七年初东北军撤出古城以后,整整十三年没有见面了。十三年前那个寒风凛冽的日子里,查柳儿难分难舍地吻别了她的谷雨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抗日的征程,那时候她义无反顾英姿飒爽。十三年后的这个寒风凛冽的日子,查柳儿一路乞讨回到了古城,痛哭流涕地拥吻着她的谷雨儿,这时候的她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短短的十三个年头,她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地,不同的是:她老了,谷雨儿长大了。
这是一个短暂的白天,这个白天里,娘们儿两个说不了几句话。关若云要上班,腾不出空儿。孩子已经两岁了,正是费事的时候。到了晚上,娘儿俩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宿,哭了一宿。听母亲说到爷爷和她没见过面的弟弟惨死的经过,关若云悲痛欲绝,哭成了个泪人儿。她哭着从墙上摘下鹿角号,抚摸着光滑黝黑的号身,呜呜咽咽地诉说起小时候和爷爷在一起的往事。她说起她那年怎么想妈妈,怎么把爷爷哭急了教她吹号,她怎么跑到炮楼上吹号,爷爷怎么在炮楼上抱着她一块儿哭。她说那时候爷爷经常叫她挠痒痒,她嫌爷爷背上的皮粗,不好好挠,惹得爷爷生气地说她是个小白眼儿狼。她说她现在好后悔呀。她说“爷爷呀!谷雨儿不是白眼狼,谷雨儿这些年一直想爷爷,一想起爷爷,谷雨儿就吹鹿角号。爷爷呀,您听见我吹得鹿角号了吗?这些年我吹了好多回呀!”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号身上,把鹿角号润得黑亮黑亮的。
女儿的诉说勾起了查柳儿对种种往事的记忆,那些久远的和不那么久远的记忆让查柳儿哭得几次岔过气去。吓得卢招子直跟关若云说别说了别说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卢招子跟关若云两口子商量是不是另找房子他们出去单独住。关若云家现在住的是电厂的宿舍,只有两间平房,这么多人住不下。关若云还没开口,泉荃先反对了,说这不行,天底下哪有老人千里迢迢投奔儿女却搬出去单另住的道理?泉妈妈也不同意,说咱们两亲家刚见面就说这些,显得也太生分了。我现在住的那一间腾出来给你们两口子住,我拾掇拾掇厨房一样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