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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石破天一早就上了床,但思如潮涌,翻来覆去的真到中宵,才迷迷糊糊的入
睡。
睡梦之中,忽听得窗格上得得得的轻高三下,他翻身从起,记得丁当以前两次半夜里来
寻自己,都是这般击窗为号,不禁冲口而出:“是叮叮……”只说得三个字,立即住口,叹
了口气,心想:“我这可不是发痴?叮叮当当早随她那天哥去了,又怎会再来看我?”
却见窗子缓缓推开,一个苗条的身形轻轻跃入,格的一笑,却不是丁当是谁?她走到床
前,低声笑道:“怎么将我截去了一半?叮叮当当变成了叮叮?”
石破天又惊又喜,“啊”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道:“你……你怎么又来了?”丁
当抿嘴笑道:“我记挂着你,来瞧你啊。怎么啦,来不得么?”石破天摇头道:“你找到了
你真天哥,又业瞧我这假的作甚?”
丁当笑道:“啊唷,生气了,是不是?天哥,日里我打了你一记,你恼不恼?”说着伸
手轻抚他面颊。
石破天鼻中闻到甜甜的香气,脸上受着她滑腻手掌温柔的抚摸,不由得心烦意乱,嗫嚅
道:“我不恼。叮叮当当,你不用再看我。你认错了人,大家都没法子,只要你不当我是骗
子,那就好了。”
丁当柔声道:“小骗子,小骗子!唉,你倘若真是个骗子,说不定我反而喜欢。天哥,
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你跟我拜堂成亲,始终……始终没把我当成是你的妻子。”
石破天全身发烧,不由得羞惭无地,道:“我……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不想,只是
我不……不敢!幸亏……幸亏咱们没有什么,否则……否则可就不知如何是好!”
丁当退开一步,坐在床沿之上,双手按着脸,突然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石破天慌了手
脚,忙问:“怎……怎么啦?”丁当哭道:“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人家……人
家却不这么想啊。我当真是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了。那个石中玉,他……他说我跟你拜过了
天地,同过了房,他不肯要我了。”石破天顿足道:“这……这便如何是好?叮叮当当,你
不用着急,我跟他说去。我去对他说,我跟你清清白白,那个相敬如……如什么的。”
丁当忍不住卟哧一声,破涕为笑,说道:“‘相敬如宾’是不能说的,人家夫妻那才是
相敬如宾。”石破天道:“啊,对不起,我又说错了。我听高三娘子说过,却不明白这四个
字的真正意思。”
丁当忽又哭了起来,轻轻顿足,说道:“他恨死了你,你跟他说,他也不会信你的。”
石破天内心隐隐感到欢喜:“他不要你,我可要你。”但知这句话不对,就是想想也不
该,口中只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唉,都是我不好,这可累了你啦!”
丁当哭道:“他跟你无亲无故,你又无恩于他,反而和他心上人拜堂城亲,洞房花烛,
他不恨你恨谁?倘若他……他不是他,而是范一飞、吕正平他们,你是救过他性命的大恩
公,当然不论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石破天点头道:“是,是,叮叮当当,我好生过意不去。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才是。啊,
有了,你请爷爷去跟他说个明白,好不好?”丁当顿足哭道:“没用的,没用的。他……他
石中玉过不了几天就没命啦,咱们一时三刻,又到那里找爷爷去?”石破天大惊,问道:
“为什么他过不了几天就没了性命?”
丁当道:“雪山派那白万剑先前误认你是石中玉,将你捉拿了去,幸亏爷爷和我将你救
得性命,否则的话,他将你押到凌霄城中,早将你零零碎碎的割来杀了,你记不记得?”石
破天道:“当然记得。啊哟,不好!这一次石庄主和白师傅又将他送上凌霄城去。”丁当哭
声道:“雪山派对他恨之切骨。他一入凌霄城,那里还有性命?”石破天道:“不错,雪山
派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来捉我,事情确是非同小可。不过他们冲着石庄主夫妇的面子,说不定
只将你的天哥责骂几句,也就算了。”
丁当咬牙道:“你倒说得容易?他们要责骂,不会在这里开口吗?何必万里迢迢的押他
回去?他们雪山派为了拿他,已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石破天登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雪山派此次东来江南,确是死伤不少,别说石中玉在凌
霄城中所犯的事必定十分重大,单是江南这笔帐,就决非几句责骂便能了结。
丁当又道:“天哥他确有过犯,自己送了命也就罢了,最可惜石庄主夫妇这等侠义仁厚
之人,却也要陪上两条性命。”
石破天跳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石庄主夫妇也要陪上性命?”石清、闵
柔二人这数日来待他亲情深厚,虽说是认错了人,但在他心中,却仍是世上待他最好之人,
一听到二人有生死危难,自是关切无比。
丁当道:“石庄主夫妇是天哥的父母,他们送天哥上凌霄城去,难道是叫他去送死?自
然是要向白老爷子求情了。然而白老爷子一定不会答允的,非杀了天哥不可。石庄主夫妇爱
护儿子之心何等深切,到得紧要关头,势须动武。你倒想想看,凌霄城高手如云,又占了地
利之便,石庄主夫妇再加上天哥,只不过三个人,又怎能是他们的对手?唉,我瞧石夫人待
你真好,你自己的妈妈恐怕也没她这般爱惜你。她……她……竟要去死在凌霄城中,我想想
就难过。”说着双手掩面,又嘤嘤啜泣起来。
石破天全身热血如沸,说道:“石庄主夫妇有难,不论凌霄城有多大凶险,我都非赶去
救援不可。就算救他们不行,我也宁可将性命陪在那里,决不独生。叮叮当当,我去了!”
说着大踏步便走向房门。
丁当拉住他衣袖,问道:“你去那里?”
石破天道:“我连夜赶上他们,和石庄主夫妇同上凌霄城去。”丁当道:“威德先生白
老爷子武功厉害得紧,再加上他儿子白万剑,还有什么风火神龙封万里啦等等高手,就说你
武功上胜得过他们,但凌霄城中步步都是机关,铜网毒箭,不计其数。你一个不小心踏入了
陷井,便有天大的本事,饿也饿死了你。”石破天道:“那也顾不得啦。”
丁当道:“你逞一时血气之勇,也死在凌霄城中,可是能救得了石庄主夫妇么?你若是
死了,我可不知有多伤心,我……我也不能活了。”
石破天突然听到她如此情致缠绵的言语,一颗心不由得急速跳动,颤声道:“你……你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又不是你的……你的真天哥。”
丁当吧道:“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在我心里,实在也没什么分别,何况我和你相聚
多日,你又一直待我这么好。‘日久情生’这四个字,你总听见过吧?”她抓住了石破天双
手,说道:“天哥,你答允我,你无论如何,不能去死。”石破天道:“可是石庄主夫妇不
能不救。”丁当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疑心我不怀好意,却不便说。”石破天急
道:“快说,快说!你又怎会对我不怀好意?”
丁当迟疑道:“天哥,这事太委屈了你,又太便宜了他。任谁知道了,都会说我安排了
个圈套要你去钻。不行,这件事不能这么办。虽然说万无一失,毕竟太不公道。”
石破天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只须救得石庄主夫妇,委屈了我,又有何妨?”
丁当道:“天哥,你既定要我说,我便听你的话,这就说了。不过你倘若真要照这法子
去干,我可又不愿。我问你,他们雪山派到底为会议这般痛恨石中玉,非杀了他不可?”
石破天道:“似乎石中玉本是雪山派弟子,犯了重大门规,在凌霄城中害死了白师傅的
小姐,又累得他师父封万里给白老爷爷斩了一条臂膀,说不定他还做了些别的坏事。”
丁当道:“不错,正因为石中玉害死了人,他们才要杀他抵命。天哥,你有没害死过白
师傅的小姐?”石破天一怔,道:“我?我当然没有。白师傅的小姐我从来就没见过。”丁
当道:“这就是了。我想的法子,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让你去扮石中玉,陪着石庄主
夫妇到凌霄城去。等得他们要杀你之时,你再吐露真相,说道你是狗杂种,不是石中玉。他
们要杀的是石中玉,并不是你,最多骂你一顿,说你不该扮了他来骗人,终究会将你放了。
他们不杀你,石庄主夫妇也不会出手,当然也就不会送了性命。”
石破天沉吟诗道:“这法子倒真好。只是凌霄城远在西域,几千里路和白师傅他们一路
同行,只怕……只怕我说不了三名话,就露了破绽出来。叮叮当当,你知道,我笨嘴笨舌,
那里及得上你这个……你这个天哥的聪明伶俐。”说着不禁黯然。
丁当道:“这个我倒想过了。你只须在喉头上涂上些药物,让咽喉处肿了起来,装作生
了个大疮,从此不再说话,肿消之后仍是不说话,假装变了哑巴,就什么破绽也没有了。”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天哥,法子虽妙,但总是教你吃亏,我实在过意不去。你
知道的,在我心中,宁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石破天听她语意之中对自己这等情深爱重,这时候别说要他假装哑巴,就是要自己为她
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绝无异言,当即大声道:“很好,这主意真妙!只是我怎么去换了
石中玉出来?”丁当道:“他们一行人都在横石镇上住宿,咱们这就赶去。我知道石中玉睡
的房间,咱们悄悄进去,让他跟你换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声呻吟,说是喉头生了恶疮,
从此之后,不到白老爷子真要杀你,你总是不开口说话。”石破天喜道:“叮叮当当,这般
好法子,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丁当道:“一路上你跟谁也不可说话,和石庄主夫妇也不可太亲近了。白师傅他们十分
精明厉害,你只要露出半点马脚,他们一起疑心,可就救不得石庄主夫妇了。唉,石庄主夫
妇英雄侠义,倘若就此将性命断送在凌霄城里……”说着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石破天点头道:“这个我自理会得,便是杀我头也不开口。咱们这就走吧。”
突然间房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少爷,你千万别上她当!”蒙胧夜色
之中,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门口,正是侍剑。
石破天道:“侍剑姊姊,什……什么别上她当?”侍剑道:“我在房门外都听见啦。这
丁姑娘不安好心,她……她只是想救她那个天哥,骗了你去作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
的!丁姑娘是帮我想法子去救石庄主、石夫人。”侍剑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爷,她
决不会对你安什么好心。”
丁当冷笑道:“好啊,你本来是真帮主的人,这当儿吃里扒外,却来挑拨是非。”转头
向石破天道:“天哥,别理这小贱人,你快去问陈香主他们要一把闷香,可千万别说起咱们
计较之事。要到闷香后,别再回来,在大门外等我。”石破天问道:“要闷香作什么?”丁
当道:“等会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推窗而出。
丁当微微冷笑,道:“小丫头,你良心倒好!”
侍剑惊呼一声,转身便逃。丁当那容她逃走?抢将上去,双掌齐发,击中在她后心,侍
剑哼也没哼,登时毙命。
丁当正要越窗而出,忽然想起一事,回身将侍剑身上衣衫扯得稀烂,裤子也扯将下来,
裸了下身,将她尸身放在石破天的床上,拉过锦被盖上。次日长乐帮帮众发觉,定当她是力
拒强暴,被石破天一怒击毙。这么一来,石破天数日不归,贝海石等只道他暂离避羞,一时
也不会出外找寻。
她布置已毕,悄悄绕到大门外。过了一盏茶时分,石破天越墙出来,说道:“闷香拿到
了。”丁当道:“很好!”两人快步而行,来到河边,乘上小船。
丁当执桨划了数里,弃船上岸,只见柳树下系着两匹马。丁当道:“上马吧!”石破天
赞道:“你真想得周到,连坐骑都早备下了。”丁当脸上一红,嗔道:“什么周到不周到?
这是爷爷的马,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想去搭救石庄主夫妇。”
石破天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生气,不敢多说,便即上马。两人驰到四更天时,到了横石
镇外,下马入镇。
丁当引着他来到镇上四海客栈门外,低声道:“石庄主夫妇和儿子睡在东厢第二间大房
里。”石破天道:“他们三个睡在一房吗?可别让石庄主、石夫人惊觉了。”
丁当道:“哼,做父母的怕儿子逃走,对雪山派没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监
视。他们只管顾着自己侠义英雄的面子,却不理会亲生儿子是死是活。这样的父母,天下倒
是少有。”言语中大有愤愤不平之意。
石破天听她突然发起牢骚来,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丁当道:“你把闷香点着了,塞在他们窗中,待闷香点完,石庄主夫妇都已昏迷。就推
窗进内,悄悄将石中玉抱出来便是。你轻功好,翻墙进去,白师傅他们不会知觉的,我可不
成,就在那边屋檐下等你。”石破天点头道:“那倒不难。陈香主他们将雪山派弟子迷倒擒
获,使的便是这种闷香吗?”丁当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贵帮的下三滥法宝,想必十分灵
验,否则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辈,怎能如此轻易的手到擒来?”又道:“不过你千万得小
心了,不可发出半点声息。石庄主夫妇却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应了,打火点燃了闷香,虽在空旷之处,只闻到点烟气,便已觉头晕脑胀。他
微微一惊,问道:“这会熏死人吗?”丁当道:“他们用这闷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没
熏死了人。”
石破天道:“那倒没有。好,你在这里等我。”走到墙边,轻轻一跃,逾垣而入,了无
声息,找到东厢第二间房的窗子,侧耳听得房中三人呼吸匀净,好梦正酣,便伸舌头舐湿纸
窗,轻轻挖个小孔,将点燃了的香头塞入孔中。
闷香燃得好快,过不多时便已烧尽。他倾听四下里并无人声,当下潜运内力轻推,窗扣
便断,随即推开窗子,左手撑在窗槛上,轻轻翻进房中,藉着院子中射进来的星月微光,见
房中并列两炕,石清夫妇睡于北炕,石中玉睡于南炕,三人都睡着不动。
他踏上两步,忽觉一阵晕眩,知是吸进了闷香,忙屏住呼吸,将石中玉抱起,轻轻跃到
窗外,翻墙而出。
丁当守在墙外,低声赞道:“干净利落,天哥,你真能干。”又道:“咱们走得远些,
别惊动了白师傅他们。”
石破天抱着石中玉,跟着她走出数十丈外。丁当道:“你把自己里里外外的衣衫都脱了
下来,和他对换了。袋里的东西也都换过。”石破天探手入怀,摸到大悲老人所赠的一盒木
偶,又有两块铜牌,掏了出来,问道:“这……这个也交给他么?”丁当道:“都交给他!
你留在身上,万一给人见到,岂非露出了马脚?我在那边给你望风。”
石破天见丁当走远,便混身上下脱个精光,换上石中玉的内内裤,再将自己的衣服给石
中玉穿上,说道:“行啦,换好了!”
丁当回过身来,说道:“石庄主、石夫人的两条性命,此后全在乎你装得像不像了。”
石破天道:“是,我一定小心。”
丁当从腰间解下水囊,将一皮囊清水都淋在石中玉头上,向他脸上凝视一会,这才转过
头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铁盒,揭开盒盖,伸手指挖了半盒油膏,对石破天道:“仰起头
来!”将油膏涂在他喉头,说道:“天亮之前,便抹去了药膏,免得给人瞧破。明天会有些
痛,这可委屈你啦。”石破天道:“不打紧!”只见石中玉身子略略一动,似将醒转,忙
道:“叮叮当当,我……我去啦。”丁当道:“快去,快去!”
石破天举步向客栈走去,走出数丈,一回头,只见石中玉已坐起身来,似在和丁当低声
说话,忽听得丁当格的一笑,声音虽轻,却充满了欢畅之意。石破天突然之间感到一阵剧烈
的难过,隐隐觉得:从今而后,再也不能和丁当在一起了。
他略一踟蹰,随即跃入客栈,推窗进房。房中闷香气息尚浓,他凝住呼吸开了窗子,让
冷风吹入,只听远处马蹄声响起,知是丁当和石中玉并骑而去,心想:“他们到那里去了?
叮叮当当这可真的开心了吧?我这般笨嘴笨舌,跟她在一起,原是常常惹她生气。”
在窗前悄立良久,喉头渐渐痛了起来,当即钻入被窝。
丁当所敷的药膏果然灵验,过不到小半个时辰,石破天喉头已十分疼痛,伸手摸去,触
手犹似火烧,肿得便如生了个大瘤。他挨到天色微明,将喉头药膏都擦在在被上,然后将被
子倒转来盖在身上,以防给人发觉药膏,然后呻吟了起来,那是丁当教他的计策,好令石清
夫妇关注他的喉痛,纵然觉察到头晕,怀疑或曾中过闷香,也不会去分心查究。
他呻吟了片刻,石清便已听到,问道:“怎么啦?”语意之中,颇有恼意。闵柔翻身坐
起,道:“玉儿,身子不舒服么?”不等石破天回答,便即披衣过来探看,一眼见到他双颊
如火,颈中更肿起了一大块,不由得慌了手脚,叫道:“师哥,师哥,你……你来看!”
石清听得妻子叫声之中充满了惊惶,当即跃起,纵到儿子炕前,见到他颈中红肿得甚是
厉害,心下也有些发慌,说道:“这侈半是初起的痈疽,及早医治,当无大害。”问石破天
道:“痛得怎样?”
石破天呻吟了几声,不敢开口说话,心想:“我为了救你们,才假装生这大疮。你们这
等关心,可见石中玉虽然做了许多坏事,你们还是十分爱他。可就没一人爱我。”心中一
酸,不由得目中含泪。
石清、闵柔见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只道他痛得厉害,更是慌乱。石清道:“我去找个医
生来瞧瞧。”闵柔道:“这小镇上怕没好医生,咱们回镇江去请贝大夫瞧瞧,好不好?”石
清摇头道:“不!没的既让白万剑他们起疑,又让贝海石更多一番轻贱。”他知贝海石对他
儿子十分不满,说不定会乘机用药,加害于他,当即快步走了出去。
闵柔斟了碗热汤来给石破天喝。这毒药药性甚是厉害,丁当又给他搽得极多,咽喉内外
齐肿,连汤水都不易下咽。闵柔更是惊慌。
不久石清陪了个六十多岁的大夫进来。那大夫看看石破天的喉头,又搭了他双手腕脉,
连连摇头,说道:“医书云:痈发有六不可治,咽喉之处,药食难进,此不可治之一也。这
位世兄脉洪弦数,乃阳盛而阴滞之象。气,阳也,血,阴也,血行脉内,气行脉外,气得邪
而郁,津液稠粘,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他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石清插口道:
“先生,小儿之痈,尚属初起,以药散之,谅无不可。”那大夫摇头摆脑的道:“总算这位
世兄命大,这大痈在横石镇上发作出来,遇上了我,性命是无碍的,只不过想要在数日之内
消肿复原,却也不易。”
石清、闵柔听得性命无碍,都放了心,忙请大夫开方。那大夫沉吟良久,开了张药方,
用的是芍药、大黄、当归、桔梗、防风、薄荷、芒硝、金银花、黄耆、赤茯苓几味药物。
石清粗通药性,见这些药物都是消肿、化脓、清毒之物,倒是对症,便道:“高明,高
明!”送了二两银子诊金,将大夫送了出去,亲去药铺赎药。
待得将药赎来,雪山派诸人都已得知。白万剑生怕石清夫妇闹什么玄虚,想法子搭救儿
子,假意到房中探病,实则是察看真相,待见石破天咽喉处的确肿得厉害,闵柔惊惶之态绝
非虚假,白万剑心下暗暗得意:“你这奸猾小子好事多为,到得凌霄城后一刀将你杀了,倒
便宜了你,原是要你多受些折磨。这叫做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但当着石清夫妇的面,也
不便现出幸灾乐祸的神色,反对闵柔安慰了几句,退出房去。
石清瞧着妻子煎好了药,服侍儿子一口一口的喝了,说道:“我已在外面套好了大车。
中玉,男子汉大丈夫,可得硬朗些,一点儿小病,别耽误了人家大事。咱们走吧。”
闵柔踌躇道:“孩子病得这么厉害,要他硬挺着上路,只怕……只怕病势转剧。”石清
道:“善恶二使正赴凌霄城送邀客铜牌,白师兄非及时赶到不可。要是威德先生和他们动手
之时咱们不能出手相助,那更加对不起人家了。”闵柔点头道:“是!”当下帮着石破天穿
好了衣衫,扶他走出客栈。
她明白丈夫的打算,以石清的为人,决不肯带同儿子偷偷溜走。侠客岛善恶二使上凌霄
城送牌,白自在性情暴躁无比,一向自尊自大,决不会轻易便接下铜牌,势必和张三、李四
恶斗一场。石清是要及时赶到,全力相助雪山派,倘若不幸战死,那是武林中人的常事,石
家三人全都送命在凌霄城中,儿子的污名也就洗刷干净了。但若竟尔取胜,合雪山派和玄素
庄之力打败了张三、李四,儿子将功赎罪,白自在总不能再下手杀他。
闵柔在长乐帮总舵中亲眼见到张三、李四二人的武功,动起手来自是胜少败多,然而血
肉之躯,武功再高,总也难免有疏忽失手之时,一线机会总是有的,与其每日里提心吊胆,
郁郁不乐,不如去死战一场,图个侥幸。他夫妇二人心意相通,石清一说要将儿子送上凌霄
城去,闵柔便已揣摸到了他的用意。她虽爱怜儿子,终究是武林中成名的侠女,思前想后,
毕竟还是丈夫的主意最高,是以一直没加反对。
白万剑见石清夫妇不顾儿子身染恶疾,竟逼着他赶路,心下也不禁钦佩。
横石镇上那大夫毫不高明,将石破天颈中的红肿当作了痈疽,但这么一来,却使石清夫
妇丝毫不起疑心。白万剑等人自然更加瞧不出来。石破天与石中玉相貌本像,穿上了石中玉
一身华丽的衣饰,宛然便是个翩翩公子。他躺在大车之中,一言不发。他不善作伪,沿途露
出的破绽本来着实不少,只是石清夫妇与儿子分别已久,他的举止习惯原本如何,二人毫不
知情,石破天破绽虽多,但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二人纵然精明,却也瞧不出来。
一行人加紧赶路,唯恐给张三、李四走在头里,凌霄城中众人遇到凶险,是以路上毫不
敢耽搁。到得湖南境内,石破天喉肿已消,弃车骑马,却仍是哑哑的说不出话来。石清陪了
他去瞧了几次医生,诊不出半点端倪,不免平添了几分烦恼,教闵柔多滴无数眼泪。
不一日,已到得西域境内。雪山弟子熟悉路径,尽抄小路行走,料想张三、李四脚程虽
快,不知这些小路,势必难以赶在前头。但石清夫妇想着见到威德先生之时,倘若他大发雷
霆,立时要将石中玉杀了,而张三、李四决无如此凑巧的恰好赶到,那可就十分难处,当真
是早到也不好,迟到也不好。夫妻二人暗中商量了几次,苦无善法,惟有一则听天由命,二
则相机行事了。
又行数日,众人向一条山岭上行去,走了两日,地势越来越高。这日午间,众人到了一
排大木屋中。白万剑询问屋中看守之人,得知近日并无生面人到凌霄城来,登时大为宽心,
当晚众人在木屋中宿了一宵,次日一早,将马匹留在大木屋中,步行上山。此去向西,山势
陡峭,已无法乘马。几名雪山弟子在前领路,一路攀援而上。
石破天跟在父母身后,既不超前,亦不落后。石清和闵柔见他脚程甚健,气息悠长,均
想:“这孩子内力修为,大是不弱,倒不在我夫妇之下。”想到不久便要见到白自在,却又
担起心来。
行到傍晚,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冲天而起,峰顶建着数百间房屋,屋外围以一道白墙。
白万剑道:“石庄主,这就是凌霄城了。僻处穷乡,一切俱甚粗简。”石清赞道:“雄
踞绝顶,俯视群山,‘凌霄’两字,果然名副其实。”眼见山腰里云雾霭霭上升,渐渐将凌
霄城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云气之中。
众人行到山脚下时,天已全黑,即在山脚上的两座大石屋中住宿。这两座石屋也是雪山
派所建,专供上峰之人先行留宿一宵,以便养足精神,次晨上峰。
第二日天刚微明,众人便即启程上峰,这山峰远看已甚陡峭,待得亲身攀援而上,更是
险峻。众人虽身具武功,沿途却也休息了两次,才在半山亭中打尖。申牌时分,到了凌霄城
外,只见城墙高逾三丈,墙头墙垣雪白一片,尽是冰雪。
石清道:“白师兄,城墙上凝结冰雪,坚如精铁,外人实难攻入。”
白万剑笑道:“敝派在这里建城开派,已有一百七十余年,倒不曾有外敌来攻过。只隆
冬之际常有饿狼侵袭,却也走不进城去。”说到这里,见护城冰沟上的吊桥仍是高高曳起,
并不放下,不由得心中有气,大声喝道:“今日是谁轮值?不见我们回来吗?”
城头上探出一个头来,说道:“白师伯和众位师伯、师叔回来了。我这就禀报去。”白
万剑喝道:“玄素庄石庄主夫妇大驾光临,快放下吊桥。”那人道:“是,是!”将头缩了
进去,但隔了良久,仍是不见放下吊桥。
石清见城外那道冰沟有三丈来阔,不易跃过。寻常城墙外都有护城河,此处气候严寒,
护城河中河水都结成了冰,但这沟挖得极深,沟边滑溜溜地结成一片冰壁,不论人兽,掉将
下去都是极难上来。
耿万钟、柯万钧等连声呼喝,命守城弟子赶快开门。白万剑见情形颇不寻常,担心城中
出了变故,低声道:“众师弟小心,说不定侠客岛那二人已先到了。”众人一听,都是吃了
一惊,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剑柄。
便在此时,只听得轧轧声响,吊桥缓缓放下,城中奔出一人,身穿白色长袍,一只右袖
缚在腰带之中,衣袖内空荡荡地,显是缺了一条手臂。这人大声叫道:“原来是石兄、石嫂
到了,稀客,稀客!”
石清见是风火神龙封万里亲自出迎,想到他断了一臂,全是受了儿子牵累,心下十分抱
憾,抢步上前,说道:“封二弟,愚兄夫妇带同逆子,向白师伯和你领罪来啦。”说着上前
拜倒,双膝跪地。他自成名以来,除了见到尊长,从未向同辈朋友行过如此大礼,实因封万
里受害太甚,情不自禁的拜了下去。要知封万里剑术之精,实不在白万剑之下,此刻他断了
右臂,二十多年的勤学苦练尽付流水,‘剑术’二字是再也休提了。
闵柔见丈夫跪倒,儿子却怔怔的站在一旁,忙在他衣襟上一拉,自己在丈夫身旁跪倒。
石破天心道:“他是石中玉的师父。见了师父,自当磕头。”他生怕扮得不像,给封万
里看破,跪倒后立即磕头,咚咚有声。
雪山群弟子一路上对他谁也不加理睬,此刻见他大磕响头,均想:“你这小子知道命在
顷刻,便来磕头求饶,那可没这般容易。”
封万里却道:“石兄、石嫂,这可折杀小弟了!”忙也跪倒还礼。
石清夫妇与封万里站起后,石破天兀自跪在地下。封万里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向石清
道:“石兄、石嫂,当年恒山聚会,屈指已一十二年,二位丰采如昔。小弟虽然僻处边陲,
却也得知贤伉俪在武林中行侠仗义,威名越来越大,实乃可喜可贺。”
石清道:“愚兄教子无方,些许虚名,又何足道?今日见贤弟如此,当真是羞愧难当,
无地自容。”
封万里哈哈大笑,道:“我辈是道义之交,承蒙两位不弃,说得上‘肝胆相照’四字。
是你得罪了我也好,是我得罪了你也好,难道咱们还能挂在心上吗?两位远来辛苦,快进城
休息去。”石破天虽然跪在他面前,他眼前只如便没这个人一般。
当下石清和封万里并肩进城。闵柔拉起儿子,眉头双蹙,眼见封万里这般神情,嘴里说
得漂亮,语气中显是恨意极深,并没原宥了儿子的过犯。
白万剑向侍立在城门边的一名弟子招招手,低声问道:“老爷子可好?我出去之后,城
里出了什么事?”那弟子道:“老爷子……就是……就是近来脾气大些。师伯去后,城里也
没出什么事。只是……只是……”白万剑脸一沉,问道:“只是什么?”
那弟子吓得打了个突,道:“五天之前,老爷子脾气大发,将陆师伯和苏师叔杀了。”
白万剑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那弟子道:“弟子也不知情。前天老爷子又将燕师叔
杀了,还斩去了杜师伯的一条大腿。”白万剑只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陆、苏、
燕、杜四位师兄弟都是本派好手,父亲平时对他们都甚为看重,为什么陡下毒手?”忙将那
弟子拉在一边,待闵柔、石破天走远,才问:“到底为了什么事?”
那弟子道:“弟子确不知情。凌霄城中死了这三位师伯、师叔后,大家人心惶惶。前天
晚上,张师叔、马师叔不别而行,留下书信,说是下山来寻白师伯。天幸白师伯今日归来,
正好劝劝老爷子。”
白万剑又问了几句,不得要领,当即快步走进大厅,见封万里已陪着石清夫妇在用茶,
便道:“两位请宽坐。小弟少陪,进内拜见家严,请他老人家出来见客。”封万里皱眉道:
“师父忽然自前天起身染恶疾,只怕还须休息几天,才能见客。否则他老人家对石兄向来十
分尊重,早就出来会见了。”白万剑心乱如麻,道:“我这就瞧瞧去。”
他急步走进内堂,来到父亲的卧室门外,咳嗽一声,说道:“爹爹,孩儿回来啦。”
门帘掀起,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人,正是白自在的妾侍窈娘,她脸色憔悴,说道:
“谢天谢地,大少爷这可回来啦,咱们正没脚蟹似的,不知道怎么才好。老爷子打大前天上
忽然神智胡涂了,我……我求神拜佛的毫不效验,大少爷,你……你……”说到这里,便抽
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白万剑道:“什么事惹得爹爹生这么大气?”窈娘哭道:“也不知道是
弟子们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老爷子大发雷霆,连杀了几个弟子。老爷子气得全身发抖,一回
进房中,脸上抽筋,口角流涎,连话也不会说了,有人说是中风,也不知是不是……”一面
说,一面呜咽不止。
白万剑听到‘中风’二字,全身犹如浸入了冰水一般,更不打话,大叫:“爹爹!”冲
进卧室,只见父亲炕前锦帐低垂,房中一瓦罐药,正煮得扑扑地冒着热气。白万剑又叫:
“爹爹!”伸手揭开帐子,只见父亲朝里而卧,身子一动也不动,竟似呼吸也停止了,大惊
之下,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手指刚伸到他口边,被窝中突然探出一物,喀嚓一响,将他右手牢牢箝住,竟是一只生
满了尖刺的钢夹。白万剑惊叫:“爹爹,是我,孩儿回来了。”突然胸腹间同时中了两指,
正中要穴,再也不能动弹了。
石清夫妇坐在大厅上喝茶,封万里下首相陪。石破天垂手站在父亲身旁。封万里尽问些
中原武林中的近事,言谈始终不涉正题。
石清鉴貌辨色,觉得凌霄城中上上下下各人均怀极大隐忧,却也不感诧异,心想:“他
们得知侠客岛使者即将到来,这是雪山派存亡荣辱的大关头,人人休戚相关,自不免忧心忡
忡。”
过了良久,始终不见白万剑出来。封万里道:“家师这场疾病,起得委实好凶,白师哥
想是在侍候汤药。师父内功深厚,身子向来清健,这十几年来,连伤风咳嗽也没一次,想不
到平时不生病,突然染疾,竟是如此厉害,但愿他老人家早日痊愈才好。”石清道:“白师
伯内功造诣,天下罕有,年纪又不甚高,调养几日,定占勿药。贤弟也不须太过担忧。”心
中却不由得暗喜:“白师伯既然有病,便不能立时处置我孩儿,天可怜见,好歹拖得几日,
待那张三、李四到来,大伙儿拚力一战,咱们玄素庄和雪山派共存亡便是。”
说话之间,天色渐黑,封万里命人摆下筵席,倒也给石破天设了座头。除封万里外,雪
山派又有四名弟子相陪。耿万钟、柯万钧等新归的弟子却俱不露面。陪客的弟子中有一人年
岁甚轻,名叫陆万通,口舌便给,不住劝酒,连石破天喝干一杯后,也随即给他斟上。
闵柔喝了三杯,便道:“酒力不胜,请赐饭吧。”陆万通道:“石夫人有所不知,敝处
地势高峻,气候寒冷,兼之终年云雾缭绕,湿气甚重,两位虽然内功深厚,寒气湿气俱不能
侵,但这参阳玉酒饮之于身子大有补益,通体融和,是凌霄城中一日不可或缺之物。两位还
请多饮几杯。”说着又给石清夫妇及石破天斟上了酒。
闵柔早觉这酒微辛而甘,参气甚重,听得叫做‘参阳玉酒’,心想:“他说得客气,说
什么我们内功深厚,不畏寒气湿气侵袭,看来不饮这种烈性药酒,于身子还真有害。”于是
又饮了两杯,突然之间,只觉小腹间热气上冲,跟着胸口间便如火烧般热了起来,忙运气按
捺,笑道:“封贤弟,这……这酒好生厉害!”
石清却霍地站起,喝道:“这是什么酒?”
封万里笑道:“这参阳玉酒,酒性确是厉害些,却还难不到名闻名天下的黑白双剑
吧?”
石清厉声道:“你……你……”突然身子摇幌,向桌面俯跌下去。闵柔和石破天忙伸手
去扶,不料二人同时头晕眼花,天旋地转,都摔在石清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石破天迷迷糊糊的醒来,初时还如身在睡梦之中,缓缓伸手,
想要撑身坐起,突觉双手手腕上都扣着一圈冰冷坚硬之物,心中一惊,登时便清醒了,惊觉
手脚都已戴上了铐镣,眼前却是黑漆一团,不知身在何处。忙跳起身来,只跨出两步,砰的
一声,额头便撞上了坚硬的石壁。
他定了定神,慢慢移动脚步,伸手触摸四周,发觉处身在一间丈许见方的石室之中,地
下高低不平,都是巨石。他睁大眼睛四下察看,只见左角落里略有微光透入,凝目看去,是
个不到一尺见方的洞穴,猫儿或可出入,却连小狗也钻不过去。他举起手臂,以手铐敲打石
壁,四周发出重浊之声,显然石壁坚厚异常,难以攻破。
他倚墙而坐,寻思:“我怎么会到了这里?那些人给我们喝的什么参阳玉酒,定是大有
古怪,想是其中有蒙*汗*药之类,是以石庄主也会晕倒,摔跌在酒席之上。看来雪山派的人执
意要杀石中玉,生怕石庄主夫妇抗拒,因此将我们迷倒了。然而他们怎么又不杀我?多半是
因白老爷子有病,先将我们监禁几日,待他病愈之后,亲自处置。”
又想:“白老爷子问起之时,我只须说明我是狗杂种,不是石中玉,他和我无怨无仇,
查明真相后自会放我。但石庄主夫妇他却未必肯放,说不定要将他二人关入石牢,待石中玉
自行投到再放,可就不知要关到何年何月了。石夫人这么斯文干净的人,给关在瞧不见天光
的石牢之中,气也气死她啦。怎么想个法子将她和石庄主救了出去,然后我留着慢慢再和白
老爷子分说?”
想到救人,登时发起愁来:“我自己给上了脚镣手铐,还得等人来救,怎么能去救人?
凌霄城中个个都是雪山派的,又有谁能来救我?”
他双臂一分,运力崩动铁铐,但听得呛啷啷铁链声响个不绝,铁铐却纹丝不动,原来手
铐和脚镣之间还串连着铁链。
便在此时,那小洞中突然射进灯光,有人提灯走近,跟着洞中塞进一只瓦钵,盛着半钵
米饭,饭上铺着几根咸菜,一只毛竹筷插在米饭中。石破天顾不得再装哑巴,叫道:“喂,
喂,我有话跟白老爷子说!”外面那人嘿嘿几声冷笑,洞中射进来的灯光渐渐隐去,竟一句
话也不说便走了。
石破天闻到饭香,便即感到十分饥饿,心想:“我在酒筵中吃了不少菜,怎么这时候又
饿得厉害?只怕我晕去的时候着实不短。”捧起瓦钵,拔筷便吃,将半钵白饭连着咸菜吃了
个干净。
吃完饭后,将瓦钵访回原处,数次用力挣扎,发觉手足上铐镣竟是精钢所铸,虽运起内
力,亦无法将之拉得扭曲,反而手腕和足踝上都擦破了皮;再去摸索门户,不久便摸到石门
的缝隙,以肩头推去,石门竟绝不摇幌,也不知有多重实。他叹了口气,心想:“只有等人
来带我出去,此外再无别法。只不知他们可难为了石庄主夫妇没有?”
既然无法可想,索性也不去多想,靠着石壁,闭眼入睡。石牢之中,不知时刻,多半是
等了整整一天,才又有人前来送饭,只见一只手从洞中伸了进来,把瓦钵拿出洞去。
石破天脑海中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待那人又将盛了饭菜的瓦钵从洞中塞进来时,疾扑
而上,呛啷啷铁链乱响声中已抓住了那人右腕。他的擒拿功夫加上深厚内力,这一抓之下,
纵是武林中的好手也禁受不起,只听那人痛得杀猪也似大叫,石破天跟着回扯,已将他整条
手臂扯进洞察来,喝道:“你再喊,便把你手臂扭断了!”
那人哀求道:“我不叫,你……你放手。”石破天道:“快打开门,放我出来。”那人
道:“好,你松手,我来开门。”石破天道:“我一放手,你便逃走了,不能放。”那人
道:“你不放手,我怎能去开门?”
石破天心想此话倒也不错,老是抓住他的手也无用处,但好容易抓住了他,总不能轻易
放手。灵机一动,道:“将我手铐的钥匙丢进来。”那人道:“钥匙?那……那不在我身
边。小人只是个送饭的伙夫。”
石破天听他语气有点不尽不实,便将手指紧了紧,道:“好,那便将你手腕先扭断了再
说。”那人痛得连叫:“哎哟,哎哟。”终于当的一声,一条钥匙从洞中丢了进来。这人甚
是狡猾,将钥匙丢得远远地,石破天要伸手去拾,便非放了他的手不可。
石破天一时没了主意,拉着他手力扯,伸左脚去勾那钥匙,虽将那人的手臂昼数拉进洞
来,左脚脚尖跟钥匙还是差着数尺。那人给扯得疼痛异常,叫道:“你再这么扯,可要把我
手臂扯断了。”
石破天尽力伸腿,但手足之间有铁链相系,足尖始终碰不到钥匙。他瞧着自己伸出去的
那只脚,突然灵机一动,屈左腿脱下鞋子,对准了墙壁着地掷出。鞋子在壁上一撞,弹将转
来,正好带着钥匙一齐回转。石破天一声欢呼,左手拾起钥匙,插入右腕手铐匙孔,轻轻一
转,喀的一声,手铐便即开了。
他换手又开了左腕手铐,反手便将手铐扣在那人腕上。那人惊道:“你……你干什
么?”石破天笑道:“你可以去开门了。”将铁链从洞中送出。那人兀自迟疑,石破天抓住
铁链一扯,又将那人手臂扯进洞来,力气使得大了,将那人扯得脸孔撞上石壁,登时鼻血长
流。
那人情知无可抗拒,只得拖着那条呛啷啷直响的铁链,打开石门。可是铁链的另一端系
在石破天的足镣之上,室门虽开,铁链通过一个小洞,缚住了二人,石破天仍是无法出来。
他扯了扯铁链,道:“把脚镣的钥匙给我。”那人愁眉苦脸的道:“我真的没有。小人
只是个扫地煮饭的伙夫,有什么钥匙?”石破天道:“好,等我出来了再说。”将那人的手
臂又扯进洞中,替他打开了手铐。
那人眼见一得自由,急忙冲过去想顶上石门。石破天身子一幌,早已从门中闪出,只见
这人一身白袍,形貌精悍,多半是雪山派的正式弟子,那里是什么扫地煮饭的伙夫。一把抓
住他后领提起,喝道:“你不开我的脚镣,我把你脑袋在这石墙上撞它一百下再说。”说着
便将他脑袋在石墙上轻轻一撞。那人武功本也不弱,但落在石破天手中,宛如雏鸡入了老鹰
爪底,竟半分动弹不得,只得又取出钥匙,替他打开脚镣。
石破天喝问:“石庄主和石夫人给你们关在那里?快领我去。”那人道:“雪山派跟玄
素庄无怨无仇,早放了石庄主夫妇走啦,没关住他们。”
石破天将信将疑,但见那人的目光不住向甬道彼端的一道石门瞧去,心想:“此人定是
说谎,多半将石庄主夫妇关在那边。”提着他的后领,大踏步走到那石门之前,喝道:“快
将门打开。”
那人脸色大变,道:“我……我没钥匙。这里面关的不是人,是一头狮子,两只老虎,
一开门可不得了。”石破天听说里面关的是狮子老虎,大是奇怪,将耳朵贴到石门之上,却
听不到里面有狮吼虎啸之声。那人道:“你既然出来了,这就快逃走吧,在这里多耽搁,别
给人发觉了,又得给抓了起来。”
石破天心想:“你又不是我朋友,为什么对我这般关心?初时我要你打开手铐和石门,
你定是不肯,此刻却劝我快逃。是了,石庄主夫妇定是给关在这间石室之中。”提起那人身
子,又将他脑袋在石壁上轻轻一揞,道:“到底开不开?我就是要瞧瞧狮子老虎。”
那人惊道:“里面的狮子老虎可凶狠得紧,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见到人,立刻扑了出
来……”石破天急于救人,不耐烦听他东拉西扯,提起他身子,头下脚上的用力摇幌,当当
两声,他身上掉下两枚钥匙。石破天大喜,将那人放在一边,拾起起钥匙,便去插入石门上
的铁锁孔中,喀喀喀的转了几下,铁锁便即打开。那人一声“啊哟”,转身便逃。
石破天心想:“给他逃了出去通风报信,多有未便。”抢上去一把抓过,丢入先前监禁
自己的那间石室,连那副带着长链的足镣手铐出一起投了进去,然然关上石门,上了锁,再
回到甬道彼端的石门处,探头进内,叫道:“石庄主、石夫人,你们在这里吗?”
他叫了两声,室中没半点声息。石破天将门拉得大开,却见里面隔着丈许之处,又有一
道石门,心道:“是了,怪不得有两枚钥匙。”
于是取过另一枚钥匙,本开第二道石门,刚将石门拉开数寸,叫得一声“石庄
主……”,便听得室中有人破口大骂:“龟儿子,龟孙子,乌龟王八蛋,我一个个把你们千
刀割、万刀剐的,叫你们不得好死……”又听得铁链声呛啷啷直响。这人骂声语音重浊,嗓
子嘶哑,与石清清亮的江南口音截然不同。
石破天心道:“石庄主夫妇虽不在这里,但此人既给雪山派关着,也不妨救他出来。”
便道:“你不用骂了,我来救你出去。”
那人继续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胡说八道欺骗老子?我……我把你的狗头颈扭得
断断地……”
石破天微微一笑,心道:“这人脾气好大。给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牢之中,也真难怪他
生气。”当即闪身进内,说道:“你也给戴上了足镣手铐么?”刚问得这句话,黑暗中便听
得呼的一声,一件沉重的物事向头顶击落。
石破天闪身向左,避开了这一击,立足未定,后心要穴已被一把抓住,跟着一条粗大的
手臂扼了他咽喉,用力收紧。这人力道凌空之极,石破天登时便觉呼吸为艰,耳中嗡嗡嗡直
响,却又隐隐听得那人在‘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乱骂。
石破天好意救人,万料不到对方竟会出手加害,在这黑囚牢中陡逢如此厉害的高手,一
着先机既失,立时便为所制,暗叫:“这一下可死了!”无可奈何之中,只有运气于颈,与
对方手臂硬挺。虽然喉头肌肉柔软,决不及手臂的劲力,但他内力浑厚之极,猛力挺出,竟
将那人的手臂推开了几分。他急速吸了口气,待那人手臂再度收紧,他右手已反将上来,一
把格开,身子向外窜出,说道:“我是想救你出去啊,干么对我动粗?”
那人“咦”的一声,甚是惊异,道:“你……你是谁?内力可不弱。”向石破天呆呆瞪
视,过了半晌,又是“咦”的一声,喝道:“臭小子,你是谁?”
石破天道:“我……我……”一时不知该当自承是“狗杂种”,还是继续冒充石中玉。
那人怒道:“你自然是你,难道没名没姓么?”石破天道:“我把你先救了出去,别的慢慢
再说不迟。”那人嘿嘿冷笑,说道:“你救我?嘿嘿,那岂不笑掉了天下人的下巴。我是何
人也?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一点点三脚猫的本领,也能救我?”
这时两道石门都打开了一半,日光透将进来,只见那人满脸花白胡子,身材魁梧,背脊
微弓,倒似这间小小石室装不下他这个大身子似的,眼光耀如闪电,威猛无俦。
石破天见他目光在自己脸上扫来扫去,心下不禁发毛:“适才那雪山弟子说这里关着狮
子老虎,这人的模样倒真像是头猛兽。”不敢再和他多说什么,只道:“我去找钥匙来,给
你打开足镣手铐。”
那人怒道:“谁要你来讨好?我是自愿留在这里静修,否则的话,天下焉能有人关得我
住?你这小子没带眼睛,还道我是给人关在这里的,是不是?嘿嘿,爷爷今日天若不是脾气
挺好,单凭这一句话,我将你斩成十七八段。”双手摇幌,将铁链摇得当当直响,道:“爷
爷只消性起,一下子就将这铁链崩断了。这些足镣手铐,在我眼中只不过是豆腐一般。”
石破天不大相信,寻思:“这人神情说话倒似是个疯子。他既不愿我相救,倘若我硬要
给他打开铐镣,他反会打我。他武功甚高,我斗他不过,还是去救石庄主、石夫人要紧。”
便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了。”
那人怒道:“滚你妈的臭鸭蛋,爷爷纵横天下,从未遇过敌手,要你这小子来救我?当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
石破天道:“得罪,得罪,对不住。”轻轻带上两道石门,沿着甬道走了出去。
甬道甚长,转了个弯,又行十余丈才到尽头,只见左右各有一门。他推了推左边那门,
牢牢关着,推右边那门时,却是应手而开,进门后是间小厅,进厅中没行得几步,便听得左
首传来兵刃相交之声,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
石破天心道:“原来石庄主兀自在和人相斗。”忙循声而前。
斗声从左首传来,一时却找不到门户,他系念石清、闵柔的安危,眼见左首的板壁并不
甚厚,肩头撞去,板壁立破,兵刃声登时大盛,眼前也是一间小小厅堂,四个白衣汉子各使
长剑,正在围攻两个女子。
石破天一见这两个女子,情不自禁止的大声叫道:“师父,阿绣!”
那二人正是史婆婆和阿绣。
史婆婆手持单刀,阿绣挥舞长剑,但见她二人头发散乱,每人身上都已带了几处伤,血
溅衣襟,情势十分危殆。二人听得石破天的叫声,但四名汉子攻得甚紧,剑法凌厉,竟无暇
转头来看。便听得阿绣一声惊呼,肩头中了一剑。
石破天不及多想,疾扑而上,向那急攻阿绣的中年人背心抓去。那人斜身闪开,回了一
剑。石破天左掌拍出,劲风到处,将那人长剑激开,右手发掌攻向另一个老者。
那老者后发先至,剑尖已刺向他小腹,剑招迅捷无伦。幸好石破天当日曾由史婆婆指点
过雪山派剑法的精要,知道这一招‘岭上双梅’虽是一招,却是两刺,一剑刺出后跟着又再
刺一剑,当即小腹一缩,避开了第一剑,立即左手掠下,伸中指弹出。那老者的第二剑恰好
于此时刺到,便如长剑伸过去凑他手指一般,铮的一声响,剑刃断为两截。那老者只震得半
身酸麻,连半截剑也拿捏不住,撒手丢下,立时纵身跃开,已吓得脸色大变。
石破天左手探出,抓住了攻向阿绣的一人后腰,提将起来,挥向另一人的长剑。那人大
惊,急忙缩剑,石破天乘势出掌,正中他胸膛。那人登登登连退三步,身子幌了几下,终于
坐倒。
石破天将手中的汉子向第四人掷出,去势奇急。那人正与史婆婆拚斗,待要闪避,却已
不及,被飞来那人重重撞中,两人都口喷鲜血,登时都晕了过去。
四名白衣汉子被石破天于顷刻之间打得一败涂地,其中只那老者并未受伤,眼见石破天
这等神威,已惊得心胆俱裂,说道:“你……你……”突然纵身急奔,意欲夺门而出。史婆
婆叫道:“别放他走了!”石破天左腿横扫,正中那老者下盘。那老者两腿膝盖关节一齐震
脱,摔在地下。
史婆婆笑道:“好徒儿,我金乌派的开山大弟子果然了得!”阿绣脸色苍白,按住了肩
头创口,一双妙日凝视着石破天,目光中掩护不住喜悦无限。
石破天道:“师父,阿绣,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们。”史婆婆匆匆替阿绣包扎创口,跟
着阿绣撕下自己裙边,给婆婆包扎创伤。幸好二人剑伤均不甚重,并无大碍。石破天又道:
“在紫烟岛上找不到你们,我日夜想念,今日重会,那真好…最好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史婆婆嘿嘿一笑,说道:“你若能立下大功,这件事也未始不能办到,就算是婆婆亲口
许给你好了。”阿绣的头垂得更低,羞得耳根子也都红了。
石破天却尚未知道这便是史婆婆许婚,问道:“师父许什么?”史婆婆笑道:“我把这
孙女儿给了你做老婆,你要不要?想不想?喜不喜欢”石破天又惊又喜,道:“我……
我……我自然要,自然想得很,喜欢得很……”史婆婆道:“不过,你先得出力立一件大功
劳。雪山派中发生了重大内变,咱们先得去救一个人。”石破天道:“是啊,我正要去救石
庄主和石夫人,咱们快去找寻。”他一想到石清、闵柔身处险地,登时便心急如焚。
史婆婆道:“石清夫妇也到了凌霄城中吗?咱们平了内乱,石清夫妇的事稀松平常。阿
绣,先将这四人宰了吧?”
阿绣提起长剑,只见那老者和倚在墙壁上那人的目光之中,都露出乞怜之色,不由得起
了恻隐之心,她得祖母许婚,心中正自喜悦不胜,殊无杀人之意,说道:“婆婆,这几人不
是主谋,不如暂且饶下,待审问明白,再杀不迟。”
史婆婆哼了一声,道:“快走,快走,别耽误了大事。”当即拔步而出。阿绣和石破天
跟在后面。
史婆婆穿堂过户,走得极快,每遇有人,她缩在门后或屋角中避过,似乎对各处房舍门
户十分熟悉。
石破天和阿绣并肩而行,低声问道:“师父要我立什么大功劳?去救谁?”阿绣正要回
答,只听得脚步声响,迎面走来五六人。史婆婆忙向柱子后一缩,阿绣拉着石破天的衣袖,
躲入了门后。
只听得那几人边行边谈,一个道:“大伙儿齐心合力,将老疯子关了起来,这才松了口
气。这几天哪,我当真是一口饭也吃不下,只睡得片刻,就吓得从梦中醒了过来。”另一人
道:“不将老疯子杀了,终究是天大的后患。齐师伯却一直犹豫不决,我看这件事说不定要
糟。”又一人粗声粗气的道:“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索性连齐师伯一起干了。”一人低声
喝道:“噤声!怎么这种话也大声嚷嚷的?要是给老齐门下那些家伙听见了,咱们还没干了
他,你的脑袋只怕先搬了家。”那粗声之人似是心下不服,说道:“咱们和老齐门下斗上一
斗,未必便输。”嗓门却已放低了许多。
这伙人渐行渐远,石破天和阿绣挤在门后,身子相贴,只觉阿绣在微微发抖,低声问
道:“阿绣,你害怕么?”阿绣道:“我……我确是害怕。他们人多,咱们只怕斗不过。”
史婆婆从柱后闪身出来,低声道:“快走。”弓着身子,向前疾趋。石破天和阿绣跟随
在后,穿过院子,绕过一道长廊,来到一座大花园中。园中满地是雪,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
路通向园中一座暖厅。
史婆婆纵身窜到一株树后,在地下抓起一把雪,向暖厅外投去,拍的一声,雪团落地,
厅侧左右便各有一人挺剑奔过来查看。史婆婆僵立不动,待那二人行近,手中单刀刷刷两刀
砍出,去势奇急,两人颈口中刀,割断了咽喉,哼也没哼一声,便即毙命。
石破天初次见到史婆婆杀人,见她出手狠辣之极,这招刀法史婆婆也曾教过,叫作‘赤
焰暴长’,自己早已会使,只是从没想到这一招杀起人来竟然如此干净爽脆,不由得心中怦
怦而跳。待他心神宁定,史婆婆已将两具尸身拖入假山背后,悄没声的走到暖厅之外,附耳
长窗,倾听厅内动静。石破天和阿绣并肩走近厅去,只听得厅内有两人在激烈争辩,声音虽
不甚响,但二人语气显然都是十分愤怒。
只听得一人道:“缚虎容易纵虎难,这句老话你总听见过的。这件事大伙儿豁出性命不
要,已经做下来了。常言道得好,量小非群子,无毒不丈夫,你这般婆婆妈妈的,要是给老
疯子逃了出来,咱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
石破天寻思:“他们老是说‘老疯子’什么的,莫非便是石牢中的老人?那人古古怪怪
的,我要救他出来,他偏不肯,只怕真是个疯子。这老人武功果然十分厉害,难怪大家对他
都这般惧怕。”
只听另一人道:“老疯子已身入兽牢,便有通天本事,也决计逃不出来。咱们此刻要杀
他,自是容易不过,只须不给他送饭,过得十天八天,还不饿死了他?可是若要人不知,除
非己莫为。江湖上人言可畏,这种犯上逆行的罪名,你廖师弟固然不在乎,大伙儿的脸却往
那里搁去?雪山派总不成就此毁了?”
那姓廖的冷笑道:“你既怕担当犯上逆行的罪名,当初又怎地带头来干?现今事情已经
做下来了,却又想假撇清,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事?齐师哥,你的用心小弟岂有不知?大家打
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装伪君子,假道学,又骗得过谁?”那姓齐的道:“我又有什么用心
了?廖师弟说话,当真是言中有刺,骨头太多。”那姓廖的道:“什么是言中有刺,骨头太
多?齐师哥,你只不过假装好人,想将这逆谋大罪推在我头上,一箭双雕,自己好安安稳稳
的坐上大位。”说到这里,声音渐渐提高。
那姓齐的道:“笑话,笑话!我有什么资格坐上大位,照次序挨下来,上面还有成师哥
呢,却也轮不到我。”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插口道:“你们争你们的,可别将我牵扯在内。”
那姓廖的道:“成师哥,你是老实人,齐师哥只不过拿你当作挡箭牌,炮架子。你得想清楚
些,当了傀儡,自己还是睡在鼓里。”
石破天听得厅中呼吸之声,人数着实不少,当下伸指醮唾沫湿了窗纸,轻轻刺破一孔,
张目往内瞧时,只见坐的站的竟不下二三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身穿白袍,一色
雪山派弟子打扮。
大厅上朝外摆着五张太师椅,中间一张空着,两旁两张坐着四人。听得那三人兀自争辩
不休,从语音之中,得知左首坐的是成、廖二人,右首那人姓齐,另一人面容清癯,愁眉苦
脸的,神色十分难看。这时那姓廖的道:“梁师弟,你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到底打的是什么
主意?”这梁姓的汉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仍是没说话。
那姓齐的道:“梁师弟不说话,自是对这件事不以为然了。”那姓廖的怒道:“你不是
梁师弟肚里蛔虫,怎知他不以为然?这件事是咱四人齐心合力干的。大丈夫既然干了,却又
畏首畏尾,算是什么英雄好汉?”那姓齐的冷冷的道:“大伙儿贪生怕死,才干下了这件事
来,又怎说得上英雄好汉?这叫做事出无奈,挺而走险。”那姓廖的大声道:“万里,你倒
说说看,此事怎么办?”
人群中走出一人,正是那断了一臂的风火神龙封万里,躬身说道:“弟子无用,没能够
周旋此事,致生大祸,已是罪该万死,如何还敢再起杀逆之心?弟子赞同齐师叔的主意,万
万不能对他再下毒手。”
那姓廖的厉声道:“那么中原回来的这些长门弟子,又怎生处置?”封万里道:“师叔
若准弟子多口,那么依弟子之见,须当都监禁起来,大家慢慢再想主意。”那姓廖的冷笑
道:“嘿嘿,那又何必慢慢再想主意?你们的主意早就想好了,以为我不知道吗?”封万里
道:“请问廖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姓廖的道:“你们长门弟子人多势众,武功又高,这掌门之位,自然不肯落在别支手
上。你便是想将杀逆的罪名往我头上一推,将我四支的弟子杀得干干净净,那就天下太平,
自己却又心安理得。哼哼,打的好如意算盘!”突然提高嗓子叫道:“凡是长门弟子,个个
都是祸胎。咱们今日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大家一齐动手,将长门一支都给宰了!”
说着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顷刻之间,大厅中众人奔跃进来去,二三十人各拔长剑,站在封万里身周,另有六七十
人也是手执长剑,围在这些人之外。
石破天寻思:“看来封师傅他们寡不敌众,不知我该不该出手相助?”
封万里大叫:“成师叔、齐师叔、梁师叔,你们由得廖师叔横行么?他四支杀尽了长门
弟子,就轮到你们二支、三支、五支了。”
那姓廖的喝道:“动手!”身子扑出,挺拔剑便往封万里胸口刺去。封万里左手拔剑,
挡开来剑。只听得当的一声响,跟着嗤的一下,封万里右手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大截。
封万里与白万剑齐名,本是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剑术之精,尚在成、
齐、廖、梁四个师叔之上,可是他右臂已失,左手使剑究属不便。那姓廖的一剑疾刺,他虽
然挡开,但姓廖的跟着变招横削,封万里明知对方剑招来路,手中长剑却是不听使唤,幸好
右臂早去,只给削去了一截衣袖。那姓廖的一招得手,二招继出。封万里身旁两柄剑递上,
双双将他来剑格开。
那姓廖的喝道:“还不动手?”四支中的六七十名弟子齐声呐喊,挺剑攻上。长门弟子
分头接战,都是以一敌二或是敌三。白光闪耀,叮当乒乓之声大作,雪山派的议事大厅登时
变成了战场。
那姓廖的跃出战团,只见二支、三支、五支的众弟子都是倚墙而立,按剑旁观。他心念
一动之际,已明其理,狂怒大叫:“老二、老三、老五,你们心肠好毒,想来拣现成便宜,
哼哼,莫发清秋大梦!”他红了双眼,挺剑向那姓齐的刺去。两人长剑挥挥舞,剧斗起来。
那姓廖的剑术显比那姓齐的为佳,拆到十余招后,姓齐的连连后退。
姓梁的五师弟仗剑而出,说道:“老四,有话好说,自己师兄弟这般动蛮,那成什么样
子?”挥剑将那姓廖的长剑挡开。齐老三见到便宜,中宫直进,疾刺姓廖的小腹,这一剑竟
欲制他死命,下手丝毫不留余地。
那姓廖的长剑给五师弟黏住了,成为比拚内力的局面,三师兄这一剑刺到,如何再能挡
架?那姓成的二师兄突然举剑向姓齐的背心刺去,叹道:“唉,罪过,罪过!”那姓齐的急
图自救,忙回剑挡架。
二支、三支、五支的众门人见师父们已打成一团,都纷纷上前助战。片刻之间,大厅中
便鲜血四溅,断肢折足,惨呼之声四起。
阿绣拉着石破天右手,颤声道:“大哥,我……我怕!”石破天道:“到底是怎么回
事?大家为什么打架?”这时大厅中人人自顾不暇,他二人在窗外说话,也已无人再加理会
了。
史婆婆冷笑道:“好,好,打得好,一个个都死得干干净净,才合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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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婆婆居中往太师椅上一坐,冷冷的道:“将这些人身上的铐镣都给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