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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们终于回来了,到这边,到这边!”鬼菩萨打开了会议室斜对面的那扇门。
他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每说一句话,就抬手挠一下后脑勺,弄得头顶本就稀疏的半黑半白的头发连续飘落了十几根。
我注意到,他的胡须已经至少二十四小时没有剃过,眼袋也严重地凸显出来,眼珠上则布满了红血丝。很显然,他在二十四小时内没有休息过,以至于看起来疲倦得如一只走投无路的老刺猬。
“外国专家到了吗?”唐晚问。
鬼菩萨使劲挠着后脑勺,苦笑着摇头:“还没,还没,外国专家也是人,不是神,中途插手‘镜室’的事,只怕也会水土不服,徒劳无功。”
他向我伸出手,使劲握着我的右手,久久不肯松开。
“前辈,保重。”我礼貌地说。
“小夏,夏兄弟,我这次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没把事办好。或者应该说,我高估了‘镜室’的力量,我们的研究虽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但却出现了设计上的巨大缺陷,没有将人性考虑完整……简单说,我们的程序设计是以‘死人、死灵魂’为前提,没有将灵魂被分解之后的危险考量在内。这样一来,我们的研究所等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无法阻挡任何邪恶灵魂的反击……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我们等于是自己制造了一颗重磅定时**,不知何时就会被引爆,其主动权偏偏不在我们手上……”鬼菩萨的声音又低又快,句子的意思也跳跃性极大。
我屏息谛听,尽量弄懂他的言外之意。
“现在呢?‘镜室’的赞助方、管理方有什么意见?”我问。
他向室内伸出手臂:“进来再说,进来再说吧!”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那房间里竟然已经坐着十几个人,个个都头发花白,一眼望去,感觉十分怪异。
那些人围着一张圆形会议桌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
我和唐晚走进去,那些人全都垂着头看电脑,根本没人理睬我们,大家连头都不抬。
简娜赶上来,随手关门,示意我和唐晚在桌边坐下。
此刻,她脸上的红晕已经完全退去,不留一丝痕迹,视线由我脸上掠过时,也不再存有任何感情成分。
“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吗?”简娜问。
鬼菩萨环视大家,看到的只有那些人轻微谢顶的后脑勺。
“都到齐了?”他问。
简娜点头:“本所科研人员十五名,再加上夏先生、唐小姐,总共十七名。”
我观察距离最近的那个人,发现他的年龄与白发很不相称,至多不过四十岁左右,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我猜测,这群人全都是聪明绝顶的智者,因为长期用脑过度,所以头发才会提前白透了。
“各位,第一百零九次圆桌会议,除了原先的研发人员,另外加了夏天石先生和唐晚小姐参会。这次会议的主题是,要不要继续进行灵魂分解以及未来的危机应对策略。”鬼菩萨对着麦克风宣布。
十三人中,有一半合上笔记本电脑,抬头看着鬼菩萨,另外一半则充耳不闻,依旧埋首于电脑之中。
“会议分为两部分,预计共耗时四十分钟。前二十分钟,大家各抒己见,进行头脑风暴;后二十分钟,大家举手表决,要不要立刻毁灭研究对象,然后将所有已经获得的资料全盘删除。现在,头脑风暴开始,大家可以自由发言。”鬼菩萨说。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带着黑框眼镜、有着港岛影视圈大哥一样的大鼻子的男人举手发言:“我反对,我们的研究刚刚开了个头,正呈现出良好的事态发展,九层灵魂分解的解剖手术做得非常成功——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停止研究,更不要说毁灭研究对象了。我相信,随着解剖的继续深入,其灵魂将呈现出更美妙动人的解剖层面。我感觉我们就像雕琢钻石的匠人,忘我地工作,只求让一个原本普普通通的物体绽放出震惊全球的绝代风华。在这时候停下来,你们真的是疯了,根本违背了作为一个研究人员的职业操守。我们是科学家,是研究家,更是人类发展的先遣队和排头兵。如果一遇到危险就束手束脚不敢前进,那就没资格再坐在这里。我声明,只要我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停止灵魂分解的课题!”
他发言时,所有人的目光一齐集中在他脸上,但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讥讽嘲笑的表情,仿佛在看着一个大傻瓜当众出丑。
此人的发言虽然慷慨激昂,却论据不足,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再从其他人的表情上看,大部分人所持的想法都与此人不同,他的发言自然激发不了其他人的热情回应。
“罗拔,你的观点已经复述过很多次了,如果没有新的论点,就不必耽搁大家的时间了。”鬼菩萨不客气地说。
罗拔用力挥动着粗壮的手臂,借以加重语气:“我必须重申自己的观点,否则的话,之前几年里辛辛苦苦获得的研究成果,到这里就什么都剩不下了。我正式警告大家,提请大家注意——这是犯罪,这是对科学的不敬,这也是对大家人生价值的严重否定!”
鬼菩萨举手,向罗拔做了个“噤声、停止”的手势。
在这样的会议中,每个人只要清晰表达自己的观点就够了。相同智商的人坐在一起,谁都不可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旁人。
如果我是鬼菩萨,也会喝令罗拔闭嘴。
“其他人,如果有反对罗拔的新意见,请接着发表。”鬼菩萨说。
我意识到,同样内容的辩论会已经开过很多次,所有人都已经多次发表过自己的观点。看起来,除了罗拔之外,其他人都开始打退堂鼓了。
“还有没有人赞同罗拔?如果没有人发言,我们直接进入举手表决的阶段——”鬼菩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沮丧。
我理解他的心情,就像一个匠人面对一块有缺陷的巨料那样,明知道此缺陷无法弥补,但却不甘心放弃,总想冒险试上一试。同时,他又没有勇气承担由此引发的恶果。
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他需要有人鼎力支持他,借此来克服心理障碍,大步向前,把原先的研究继续下去。反之,如果大家都保持沉默,个个明哲保身,他也就没有信心向前走了。
我望向唐晚,她也正凝重地望着我。
我们两个此刻也代表了两大阵营的心声,我与罗拔的观点近似,而唐晚则偏向于那群沉默无语的人。
“各位——”简娜站起来,“我们不妨现在就进行第一轮表决,同意罗拔的请举手。”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罗拔就将两条粗壮的胳膊高高地向上举起。可是,其他人全都一动不动,看猴戏一样盯着罗拔。
“你们,你们……你们当初不是对我们的研究满怀信心吗?外面那女人的遗体刚刚运来的时候,汤姆森、严、苏、汉斯……你们都当众表示过,这次研究完成后,大家也许将有机会并肩站在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的领奖台上,对不对?现在呢,为什么你们都沉默了?为什么?为什么?”罗拔激动地吼叫起来,一边吼,一边用手肘重重地击打桌面,砰砰声不绝于耳。
我心里有八成支持罗拔,剩余两成,则是理智地认为,当研究进入到危害所有人的生命安全时,就必须中止手上所有工作,做战略性的撤退。
在这些科学家面前,就算我举手,跟罗拔站在一起,也是杯水车薪,挽回不了局势。
“各位,既然只有罗拔先生同意继续研究,那么我们的会议结论就是,中止研究,清除资料,结束跟那姓官的女人有关联的所有项目,随后进行地毯式资料清除。”简娜大声宣布。
唐晚如释重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不仅仅是她,圆桌边大多数人听到简娜宣布结论后,都偷偷地出了一口长气。
我尚不清楚“镜室”里的“失控”到底表现在什么地方,但从这些人的态度看,那“失控”一定非常严重,大部分人都开始打退堂鼓,不肯继续冒险。
“好了,就这样吧,暂时散会。半小时后,我们依照操作规程,开始清除计划。”简娜做了会议结语。
鬼菩萨无言地瘫坐在转椅中,双手虚按在桌面上,似乎已经疲惫到极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行,不行,我还有意见要说。”坐在罗拔对面的一个中等个子的中年人举起手来。
我向他望了一眼,他穿着与别人相同的白色防辐射服,头发亦是近乎全白,五官面目则是普通之极,就算正对着他观察一天,也未必能找到可以让人深深记住的面部特征。
“灵魂解析本来就是复杂难料的,我们做到现在这一步,只不过是刚刚摸到门槛,大家所担心的最坏结果不会出现。我认为,我们还可以持续前进,至少要进入这个项目的中后期,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迄今为止,我们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不过是一些思想上的小混乱、小干扰,我相信大家都是成年人,当然能够抗拒这些不和谐的杂波。正如罗拔所说,我们是科学家、研究者,在瓶颈面前要敢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顶着困难前进,才能摘取最后的胜利桂冠。与罗拔一样,我坚决反对在此刻停止研究。如果大家执意要按照会议结果来执行,就请把剩余的工作资料全都交给我,我另外挑选科研机构将这项工作进行下去。当然,最终成果还是属于‘镜室’,我决不食言。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会向‘镜室’捐赠八千万美金,用于补偿各位所做的工作。”
此人的话十分在理,尤其是最后付费“买”走研究成果的那段话,相信已经很难让人拒绝。
罗拔一拍桌子,一边大笑一边叫着:“好极了好极了,就按你说的,我们把研究拿到别的地方去做,重新召集人马,一定能马到成功。”
“大家对这个提议有没有意见?”鬼菩萨问。
其他人保持沉默,其中一人已经取出微型计算器,在计算自己能从八千万美金中分到多少。
我有些失望,因为贪财的科学家最终都没什么好下场。一旦被钱拖累,这些人就会变成金钱的奴隶,失去了自我。
“好,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是默认这个结果了。现在我宣布,项目在‘镜室’真正中止,改由罗拔负责收尾工作。”鬼菩萨宣布了最终结果。
罗拔推开椅子,霍地起身,绕过桌子,使劲握住那男人的双手,久久不肯松开。
那男人附在罗拔耳边说了几句话,两人就站起来向外走去。
鬼菩萨满面颓然,右手用力捂着心口,显然心中极为难受。
唐晚走过来,俯身问我:“天石,你觉得这结果怎样?”
我苦笑着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至少研究还在进行,不必担心以前的努力前功尽弃。希望罗拔和那位老兄能够成功。”
简娜合上面前的文件夹,向鬼菩萨那边探过身去,低声问:“会议结束,还有其它吩咐吗?”
鬼菩萨摇头:“没有了,罗拔献身科学研究的热情让人钦佩。事到如今,我只能祝福他了。”
唐晚插言:“简娜小姐,另外那人提出的方案真的是两全齐美之策,请问他叫什么名字?”
简娜淡然回答:“他叫——”
蓦地,她脸色一变,腾地站起来,双手向桌边剩余的人点指着:“你们都在这里……刚刚那个人是谁?刚刚陪罗拔走出去的是谁?”
她的举动如此古怪,在场的人都被她问得一愣。
“你们说,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根本不属于这里!你们听懂了吗?那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混进来的奸细——”简娜尖声叫着,“那个人是我们这里多出来的,根本不应该坐在这里!”
我和唐晚瞬间听懂了她的意思,立刻起身,拉开会议室的门,闪身追了出去。
“多了一个——”唐晚低声锐叫,“**烦来了!”